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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台春(重生) 第4节

  “奴婢这辈子都不要嫁人。小姐在北境吟月便呆在北境,小姐入宫吟月也要伺候左右。”
  “凤仪女官,非我吟月莫属。”
  初夏凝着眉清目秀的少女,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
  上一世,吟月便如她现在所说一辈子未嫁。她死后,延礼以皇后规格将她葬入皇陵,吟月三人怕她孤单恐惧,自请入陵陪伴她。一年又一年,耗尽韶华。
  有幸从来一世,她定会好好待她们。予她们一世富贵尊荣,嫁世间最好的男儿。
  **
  前厅,北境特有的云雾茶茶香馥郁,浮沉荡开。
  将军夫人直腰端坐主位,平西王夫妇一左一右安于次席,皆是雍容大度温和知礼的模样。周围空出的桌几上搁着平西王夫妇带过来的礼,精于数量,但大都是当世稀罕的物件。
  执盏啜饮了两口清茶,将军夫人郁眠唇角轻动,主动开口问道,“王爷和王妃怎么来北境了?”
  回话的是平西王妃,话音里藏着笑:“一位旧友嫁女,专程过来看看。今日要回汀洲了,想着过来打声招呼。”
  平西王妃许莲心出生贵胄,锦衣玉食娇养长大,后又嫁与平西王,顺遂延续鲜少有操心的事儿。现今已过不惑,仍是眉眼温婉风姿绰约。这股气韵由内而外,半点没法造假。
  这些,郁眠多少知晓,对她的话当下就信了七八分,甚至饶有趣味地猜起了那位老友,“可是当年名扬咸佑城的大才子杜明庭?”
  平西王妃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夫人知道他?”
  郁眠颔首,随后细细道来,“不仅知晓,还有些渊源。”
  原来杜家千金嫁的是北境秦家嫡出的小少爷。
  秦家世代从文,明面上同镇北将军府没有任何干系,实则私交甚笃。而这份私交源于两边主母,郁眠和秦夫人原是手帕交,粗略算来已近二十年。
  “本打算亲自过去的,哪知初初忽然病倒不醒,担心之余也不想给他人添晦气。”话至此,话题自然而然的落到初夏身上。
  平西王妃面带忧心,“初初现在可好?”
  郁眠轻轻一笑,宠溺中揉杂了无奈,“多谢王妃记挂,好得差不多了,前两天可把我吓得不轻。”
  话落时,平西王笑着接话,“这可是世间最矜贵的姑娘,可要护好了。”
  郁眠循声望向平西王,他的容色依旧,无讥讽也无忌惮,一时也弄不清他话中是否有深意。稍许沉吟,笑着回话,“对一个做母亲的来说,女儿是不是世间最矜贵不紧要,平安顺遂就好。”
  有关这一点,出躺远门都记挂着家里小心肝的平西王妃比谁都懂,“是这个理,也只有我们做过母亲的人懂,别和这些只识带兵打仗的莽汉说道了。”
  “王妃你......”
  “本王怎么了?哪句说错了?”
  眼瞅着夫妻两个一副要杠起来的架势,郁眠拢着茶盏轻笑,心间的防备又散了几分。
  坐了近两炷香的功夫,平西王夫妇告辞离开。
  郁眠送二人到门口,平西王护着妻子上马车后,并没有立刻跟上去。
  他再次踱近郁眠,忽地挥手,屏退了左右。
  郁眠知他有话说,素手微抬,护着她的人纷纷退离。不小的一方天地中,只剩他们二人。
  对视数息,郁眠主动开口道,“王爷有事儿不妨直说。”
  平西王微微颔首,随即轻缓道来,音量低到仅他二人能听到的范围,“王妃虽只求初初平安顺遂,但你应当也清楚时势不会允。陛下年事渐高,立太子迟早之事,初初势必会因为那个默认的惯态卷入波云诡谲之中。”
  “明川兄和嫂夫人要早做打算了。”
  “宫中来消息,四月中春茗,陛下会召四位驻边王回咸佑。”
  稍顿,他短促地舒了一口气,这才真正道出今日的来意,“初初,也在受邀之列。”
  此言一出,郁眠的身体小幅度地晃了一下。
  平西王提及的默认惯态为何郁眠比谁都清楚,亦思量过不知多少回了,只是她没想到一切来得这般快。初初这一去,还有机会回北境吗?未来太子,如果不是她心悦之人,她该如何在幽冷深宫中度过漫长的一生.....
  心间乱成一团,但到底是经诸多大场面磨砺过的,明面上,郁眠仍是镇定得体,眉眼含着笑对平西王道,“王爷今日之心意郁眠记在心里了,他日有机会定当回报。”
  平西王接话道,“嫂夫人太客气了,初家国之栋梁,行之同大多数人一样,希望初家众人皆平安顺遂。”可帝王心深如海,亲生儿子都摸不清,他们这些外人又怎么知晓?只能早做打算,保全一个是一个。
  “多谢王爷提点,稍晚我便会和明川认真商量这事儿。”
  平西王按着衣袖,温声告辞。
  郁眠目送马车远去,久久没能回神。
  ......
  马车内,平西王妃睨着自家王爷,眸底压着些许唏嘘之色,“我见过初初一次,那时候她还只有十二岁,倾城容色已是藏不住,这性子又好。咸佑城现在就是个吃人的地儿,这一去.....”
  平西王抬起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太过白皙柔软,一碰便留下了清晰的指腹纹路。
  平西王妃恼了,睁大眼瞪他,“你这人说就说,怎地还动起手来了?”
  平西王将她生动模样纳入眼底,低沉短促地笑了两声。末了,到底是不忍妻子苦于担忧,宽慰道,“莲心不必过多忧虑,初明川如果有心,他就一定能护住女儿。”
  初家几代驻守北境名望早已深入民心,再加上那令皇家忌惮又不能失去的三十万铁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初明川才是北境的王。割地治之,他的一念而已,谁又奈何得了他?只是他这个人忠肝义胆,没有逼到绝境绝不会这般行事。但万一......初夏不愿入宫又或是入宫后被咸佑所伤,变数也是有的。
  “我们提前告知,多少能给他们争取些时间。”
  经平西王这么一劝慰,许莲心的神色松缓了些,“是这样才好,都是有女儿的人,郁眠的忧虑我太懂了。”
  “王妃说得是。折腾半天了,眯会儿吧。”
  说着,帮着张罗,浑身上下没有一丝驻边王该有的矜高。好不容易伺候好王妃,得闲拿出一册书,摸索着翻到之前看到的页面。欲细看时,许莲心又拽了拽他的衣袖,他垂眸望去,无奈问道,“王妃,还有什么事儿。”
  许莲心回说,“你说,皇帝心里的太子是谁?”
  平西王的眸光因这话一滞,反应过来后,卷起书,不轻不重地敲了许莲心的额头,“揣测圣意,要被杀头的。”
  许莲心骄纵轻嗤一声,“你少唬我,这儿就你我夫妻二人,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 平西王向来说不过自家王妃,草草两个来回便败下阵来。他沉沉地叹了口气,目光随之幽深,透出几分唏嘘之意。
  良久后,他才对许莲心说,“或许曾经有过,现在不知。”
  当年,昭妃娘娘宠冠六宫,那时候帝王还不似现在阴沉难测,笑容明净一身清润。经情之一字磨砺过的人心知肚明,帝王对昭妃动了真心,没有落一丝算计。
  后昭妃诞下七皇子,子凭母贵,轻而易举地博得帝心。他出生后,帝王竟再未选妃,宫中也再未有孩子出世。朝中肱骨和四王不知真相,台面下揣测,大都觉得帝王对昭妃情根深种,七皇子大几率会从众皇子中脱引而出成为太子。
  谁知道三年后的初秋,昭妃出宫省亲回程途中被伏击,数量颇大的精兵竟一夜之间死了干净,昭妃香消玉殒七皇子不知所踪。帝王震怒,亲自彻查,并且沿着苍蓝江而下寻找七皇子。绵延了数百里,杳无踪迹。
  每一个人都在安慰帝王,道皇子必有天护佑,暗里却不乐观,年仅三四岁的婴孩,遭遇这么残忍的对手怎么可能生还?
  后来,帝王似忘记了昭妃和他的孩子,一次都没提过。性子也日渐阴沉莫测,后宫一朝堕为冷宫,对六个皇子也是冷淡如雪。
  谁也不知道他是因昭妃去了伤心厌世,还是认为致昭妃死的源头在深宫.....
  第5章 北境(4)
  几个长辈喝茶时,才用完早膳的初夏又迎来了一个“客人”。
  堂兄初承烨,北境人惯爱称他三少。不甚正经,却是真亲和,加上那张足以颠倒众生的俊脸,惹了不知多少姑娘芳心暗许。然他本人,没一点风花雪月的心思。痴迷武学,成日不是在比武就在去比武的路上,探望染了病的妹妹都要挤时间。更荒唐的是,仅带了两个刚从树上摘的毛桃当礼,个儿倒是挺大只是青硬青硬的,瞧着便知青涩难入口。
  往小圆桌上放时,吟月几个瞅见了,无不拿了帕子掩住嘴偷笑。
  三少,还真像个痴儿。
  “三哥送来这两个毛桃是何意?” 初夏撤回久落在毛桃上的目光,洒了初承烨一身,清艳绝伦的娇靥上漾着笑。
  初承烨闻言,倏地撑手托腮,定定地睨着初夏。对视半晌,道明,“此番赠礼,是有所请托。”
  此言一出,吟月几个终是没能忍住,噗嗤笑声接连迸出。
  兄妹二人循声望了过去,一个跟着笑,一个满脸不赞同。不仅如此,还将这份不赞同诉诸于口,“笑什么?嫌少爷的礼轻还是?一个个肤浅得紧。”
  说罢,又盯上了初夏,“初初,这次你一定得帮帮哥哥。不帮的话,我可能会死。” 会死这种话初承烨说过不少回了,可到现在,他还活得好好的。初夏也早已在静静逝去的时光中学会了淡定相与。
  “你且说说看。”
  初承烨似看到了希望,黑眸微亮,忙不迭地道出心头所想,“我想同那只狼崽子比试比试。”
  那头狼崽子初来王府时比现在野多了,除开初夏,只有他和钟沐阳出手才能勉强将其制住。每次对上,皆是酣畅淋漓,就是不知那狼崽子是否用了全力,从而生了认真较量一场的想法。
  今晨睁开眼,想将这个想法付诸实践的意欲似藤蔓捆住了他,再难挣脱。于是,他舔着脸来见妹妹。
  “抛开一切顾忌的那种。”
  初夏因错愕静了数息,继而短促而笃定地答复了,“不行。”
  三哥自小有名师教导,又经当世两大名将不断磨砺,武术造诣是极高的。放眼整个北境,新一代也没几个人能出其右。延礼则全凭本能和一身怪力。这般情势下,短时间内或许能一战,久了差距便无所遁形。
  再则,三哥沉溺之后很容易失了克制。其他人就算了,延礼是未来国君,这要出了什么事儿,她就成玄钺罪人了。
  想到这茬,初夏浓密纤长的睫毛重重颤了一下,直白道,“以后不许再去撩拨延礼。他从未学过武艺,三哥这般有以强欺弱之嫌。”
  初承烨的黑眸倏地睁大,想说话但是张不开嘴,那模样看着滑稽极了。初夏瞧见,莫名想笑,却并未改变主意。后面喊了吟月给拿了册书,随意地翻着。
  “初初!” 片刻后,初承烨自己缓过来,伴着一声难以置信的怒吼抽走了初夏的书,牢牢地压在自己的手肘下,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你竟是如此看待三哥的,太让人伤怀了!”
  初夏抬眸,两人视线于半空中相触。
  正想说话,初承烨又开口了,怕她听不见似的,身体前倾越发凑近她,“你对那头狼崽子是不是有什么误解?他弱?老钟对我说了,每回对上那只狼崽子,他都是有几分力使几分力。而小狼崽子并没有,他长在深山野林通兽性,被激怒时才是力量最大的。”
  “所以......”
  听初承烨一口一个狼崽子,初夏秀致的眉峰微拢,寻了个合适的时机阻断了他的话,“三哥,以后莫要再唤他狼崽子,他有名字的。”
  “......行!” 初承烨此刻一心想找延礼比试,什么样的妥协他都是可以接受的,“初初你放心,只是单纯比试,一察觉到狼.....不是,延礼落了下风我便停下来。”
  “再说了,试出了他的真实水平,以后寻老师也有依据不是?万一低估他了,寻的老师都打不过他,费神不说,还把一个练武奇才给耽搁了。”
  初承烨一连说了许多,末了那句才真正戳中初夏,不由细细沉吟,半晌后,她轻声应了下来,“两日后申时,西苑的练功场。”
  初承烨欣喜不已,“多谢妹妹,改明儿三哥再给你多摘点水果。”
  初夏听着,禁不住抽了嘴角,“三哥莫要这么客气,这次的礼也烦请你带回去,我还病着吃不得生冷。”
  初承烨循着她的话望向那两只大毛桃,停顿数息,目光扫向一侧,“她们也病着?”
  吟月三人:“......” 就是因为没病,才不愿吃你带来的毛桃好吗?
  **
  初承烨走后,小院归于静谧。初夏倚着雕花窗台看了阵书,外面忽地起了风,悄然无息地送了几缕春阳进来。明亮又温暖,隐约带了些些灼意。
  延礼,他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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