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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短文:荒芜

  荒芜
  ——镜谦
  1.
  初夏的巴塞罗那,海风裹着淡淡的暖意,吹拂在人们的脸上。这里的海很干净,让人看上去就非常舒服。沈一然最喜欢一个人坐在海滩上,独自欣赏潮起潮落。
  沈一然是被父母带来巴塞罗那旅游的。在此之前他们也一起去过很多地方,但因为沈一然几年前被查出患有重度自闭症,所以他无论去哪儿都只会独自待在某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不和任何人接触。当时所有人都认为他那富豪父亲不会将家业继承给他。
  就在沈一然望着纷至沓来的海浪出神的时候,他背后忽然冒出一只白皙稚嫩的小手来,接着那只手猛拍了他的肩膀一下。
  沈一然吓得一个激灵,从沙滩上弹跳起来。而他背后的女孩银铃儿似的笑了起来,伸手揪住了他的后衣领,让他稳住了身子。
  “柒柒,怎么是你?”沈一然虽惊魂未定地说,脸上却浮起了一丝笑意。
  “不欢迎我啊?”顾柒屿瞪着漂亮的杏眼说。
  “当然欢迎!”沈一然有些慌乱地说,一双清明如镜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看着顾柒屿,“只有你愿意和我待在一起……”
  说着,沈一然走向海岸线,眯起眼望向远处那座早已废弃了的灯塔。
  顾柒屿在背后紧跟着他。她用手拍掉粘在裙摆上的细沙,也望着灯塔道:“一然哥,其实能陪你的人很多,毕竟世界那么大。但你却把自己困在了一隅小天地里,不愿去看更大更广的世界。”
  “医生说我患有自闭症,”沈一然回头,二人的目光刚好撞在了一起,“我不能和外人接触的……”
  顾柒屿眨了眨眼,看着垂头丧气的沈一然,缓缓道:“医生的话又不能决定你的未来,如果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一定很累的吧,因为一切都要自己承担。所以,一然哥,你要答应我,每天都开开心心的,以后要有好多的好朋友!”
  她十分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说出这番话。沈一然没想到,打那以后的几十年里,自己再也没见过这么认真的目光。
  可当时年仅十三岁的沈一然听完,只是似通非懂地点了点头,而后用同样认真的语气说:“我答应你!”
  然后沈一然试探着向前挪了半步,张开双臂,浅拥住顾柒屿。顾柒屿也用同样的方式,抱住了沈一然。
  “我们两个,算是好朋友吗?”沈一然在她耳畔轻声问。
  “当然。”
  听到回答后,沈一然松开手臂,又向后挪了半步,不舍道:“柒柒,我就要走啦。”
  “嗯。”顾柒屿低着头,发出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沈一然又望向那座灯塔,问道:“我们还有机会再见吗?”
  顾柒屿抬起头,道:“一定会的,等我长大了,就去中国找你。你快把住址告诉我!”
  沈一然却微微一笑,慢慢摇了摇头,道:“到时候,我要让我的名字家喻户晓,到时你来中国就能听见我的名字!”
  明知那只是儿时的诳语,顾柒屿却还是用力点了点头。
  2.
  沈一然离开前一天,顾柒屿从父母手里要了不少钱,说是要带沈一然看遍巴塞罗那的风景。
  二人匆匆一瞥圣家堂的金碧辉煌;路过充斥着自由气息的兰布拉大街;走进绚丽豪华的奎尔宫;也见识了耀然夺目的魔幻喷泉……
  他们一起浪到傍晚,一路上始终少言寡语的沈一然突然提出要带顾柒屿去一个地方。顾柒屿满脸好奇的答应了,可她沿途问了无数遍,沈一然都不肯告诉她那是什么地方。
  二人辗转了半个小时,才到了沈一然所说的地方。顾柒屿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这里竟然是沈一然家租住的那条街。
  刚一下车,沈一然便拉着顾柒屿的手,一口气跑到一座礼堂中。礼堂里一片漆黑,依稀可见灰尘落满了两排座椅,看样子这里和那座灯塔一样,都是废弃了很多年的建筑。
  进了礼堂,沈一然仍未松开顾柒屿的手。他牵着她走到一个柜子前面,沈一然蹲下身子,伸手拉开了最底部的一只抽屉——里面摆着一盒火柴。
  他拿出火柴盒,缓缓放开顾柒屿的手。随后他走上礼堂的仪式台,点燃台面四角的四盏烛台。
  顾柒屿望向沈一然,他所处的地方被温和的红光照亮,沈一然同时也望向她。接着他快步从仪式台上走下,来到顾柒屿面前,再次牵起她的手。
  “这是我除了海滩以外,最常来的地方。”沈一然低头看着顾柒屿巴掌大的小脸说,他刚好比她高出半个头。
  “你居然没和我说过这里!”顾柒屿仰头看着沈一然,有些不高兴地说。
  沈一然第一次没有在意顾柒屿的话,兀自道:“柒柒,今天是我们认识的第五十二天。我喜欢巴塞罗那,因为在这里我遇见了你。”
  顾柒屿凝视着沈一然的脸,白皙的棱角分明的少年面庞透出与年龄不符的成熟,此时正被不远处的烛火映得微微发红。她觉得沈一然是她见过最好看的少年,没有之一。
  沈一然嘴角微微上挑,接着从胸前的口袋中掏出一枚用蓝色妖姬花茎编成的戒指,将它小心翼翼地套在顾柒屿修长细嫩的手指上。
  “蓝色妖姬是你最喜欢的花,它的花语是清纯的爱。”沈一然说。
  顾柒屿的脸有些泛红,微微垂下头,“嗯”了一声。
  “柒柒,我喜欢你。”沈一然拉着顾柒屿走上仪式台,语气温和地说。
  顾柒屿的心狂跳不止,脸更红了一分,长长的睫毛耷拉下来,遮住半只眼睛。足足静默了半晌,顾柒屿才仰起头,注视着沈一然。
  沈一然的目光仍旧那么温柔,像是三月的春风,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顾柒屿,又道:“我喜欢你,柒柒,我喜欢你。”
  顾柒屿听着他重复着那四个简单而又真切的字,身体微微一颤,道:“我也是。”
  沈一然听着,忽然释然地笑了,像是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似的。紧接着,他搂住顾柒屿,高声道:“沈一然喜欢顾柒屿,沈一然喜欢顾柒屿,沈一然喜欢顾柒屿!”
  他像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想要全世界都知道自己喜欢谁。如同呐喊般的声音在不大的礼堂中回响,不停地灌入顾柒屿耳中。
  顾柒屿的眼圈发红,她的声音颤抖着问道:“我们能永远在一起吗?”
  多年后顾柒屿回想起这一幕,觉得自己当时真的好可笑,明明不懂爱情,却妄想得到永远。
  沈一然突然怔住了,不知该怎么回答。片刻后他回过神来,松开紧拥着的双臂,径直走出了礼堂。
  临别前,他轻声对身后的女孩道了一句“再见”。
  那天之后,沈一然的自闭症奇迹般的好转了。他回到中国,成绩突飞猛进,身边也多了许多朋友。沈父也对儿子的转变十分满意,打算将沈家的产业交给他。
  3.
  华裔少女与沈家少爷的再次相遇,是在十年之后了。
  沈一然只读了一年大学,便和几个志同道合的好友一起前往上海,合伙开了一家公司。他凭借父母累积下来的人脉,将公司经营得风生水起,没过几年便在上海路人皆知。
  两年之后,沈一然成为全国最知名的年轻企业家,他的名字被全国人知晓。他兑现了自己曾经的诺言,却忘了这个诺言当初是许给谁的。
  顾柒屿在这十年里游遍了整个欧洲,在各个国家之间奔波,也认识了形形色色的人,做过各式各样的工作。直到有一天,她翻出了那张尘封多年的照片,照片中的女孩用双手捂着自己的半张脸,眼睛笑得弯成两弧月牙,纤细的手指上分明戴着一枚用花茎编成的戒指。
  “花茎那么容易萎烂,居然会有傻瓜用它做戒指!还好我聪明,当初用相机拍了下来。”顾柒屿在心里得意地说,第二天便动身去了中国。
  有些事,必须要一想到就去做,不然就可能被自己遗忘,再也记不起来了。
  沈一然是必须要见的人,见沈一然是必须要做的事。
  于是,顾柒屿一到中国就兴冲冲地跳下飞机,可那个人却没有来机场接她。她在机场里等了两个多小时,直至一个好心人给她递了杯水。
  可能他只是忘记了吧,顾柒屿失落地安慰自己。她独自拿着行李离开了机场,朦胧的月光洒在她身后,显得十分寂寥。
  4.
  咖啡厅的门被一个身穿西服的青年推开,他一进门便朝四下张望,即使是张望,也丝毫不失风度,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不是个普通人。
  他的目光落在顾柒屿身上,短暂地停顿了一下,然后朝她径直走了过来。
  “柒……顾柒屿。”沈一然在顾柒屿面前止步,他短暂地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了她的全名。
  顾柒屿楞了一下,随后给了沈一然一个淡淡的微笑。
  沈一然一动不动地站着,凝视着有些陌生的顾柒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十年过去了,她身上的稚气一点儿都没剩下。
  顾柒屿用咖啡匙搅拌着面前的咖啡,不愠不火道:“一然哥,如果不是沈叔告诉你,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我来了中国?”
  “怎么会……”沈一然底气不足的解释道。
  顾柒屿轻哼了一声,道:“明明就是,一然哥,你变了。”
  “我没变,”沈一然缓缓坐在沙发上,“只是我们两个太久没见了,有些不适应而已。”
  “人的细胞平均七年会完成一次整体的新陈代谢,我认识的沈一然,应该死在了十年前的一座小礼堂里。”顾柒屿平淡的语气让沈一然听上去感觉就像是在说“你好”一样。
  沈一然久久注视着顾柒屿,片刻后才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缓缓吐出,强笑道:“我还有个小会要开,下次,再见吧。”
  言毕,沈一然将面前已经微凉了的咖啡推到一旁,起身又忍不住看了看顾柒屿,可对方正低头吮着咖啡。他轻叹了一口气,然后从衣兜中取出一张白色的卡片,放到桌上。接着转身走出了咖啡厅。
  顾柒屿瞥了他的背影一眼,等到他彻底消失在视野中后,才拿起了那张卡片。
  卡片上用钢笔写着三个清秀的行楷字——沈一然,下面是他的联系方式,还有他公司的地址。这便是沈一然的明信片,每一张都是自己亲笔所写,内容毫不繁琐,没有依靠任何头衔来博人眼球。
  顾柒屿盯着他的名字,似乎从这不羁的笔锋中看出了当初那个少年的模样,既熟悉又陌生的模样。
  也许,我们都变了模样,曾经的自己和他携手死在了那座礼堂。顾柒屿想。
  5.
  沈一然走出会议室,额头上沁出了几滴汗珠。
  公司迎来了数年来的第一次危机,一个叫顾瞻的男人几年前在上海创办了一家公司,和沈一然公司出售的产品属于同种,就连经营模式也极其相似,被商界称为“沈一然的影子”
  沈一然之前对顾瞻并未在意,但从一年前开始,沈家公司每研发出一个新产品,都会被顾瞻的公司抢先发布,并且占得专利。沈一然从那时起便觉得公司里潜入了商业间谍,但却一直没有找到。
  而顾瞻还不肯罢休,一连抢了六七个专利,使得沈一然的公司长达一年没有新品面市,导致消费者大批转向顾瞻。现在,沈一然几年来辛苦经营的公司终于要迎接挑战了,顾瞻已经向外界表明要搞垮沈一然。
  “一然,”沈一然正低头思考,迎面走来一个窈窕的女子,“第一次见你开完会出了汗,莫非是公司碰到了什么难关?”
  说着,她递给沈一然一张手帕。沈一然接过手帕,拭去汗水,苦笑道:“顾瞻,终于不再隐忍了,他想彻底搞垮我的公司。”
  女子怜惜地抚过沈一然的脸颊,道:“无论会面对什么困难,我都会陪伴在你身旁。”
  沈一然听完,愁容全无。他搂住女子,在她耳畔轻声道:“洛琳,等我渡过这个难关,就带你出国旅行。”
  名为洛琳的女子又往沈一然怀里靠了靠,轻轻点了点头。
  二人并未察觉,角落里,有个女生正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顾柒屿揉了揉眼睛,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眶是不是已经红了。她用力捏紧手里的明信片,将它攥成一团褶皱的纸,然后放开手掌。
  窗外忽然袭来一道疾风,将明信片吹飞,一直携卷到另一边的窗外。
  沈一然喜欢顾柒屿?
  笑话。
  6.
  三天后。
  顾柒屿又坐在她和沈一然见面的那家咖啡厅中,不过这次等的却不是沈一然。
  大约等了五分钟,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推开了包间的门,手里还提着一个电脑包。
  “路易斯,你迟到了。”顾柒屿看着男人说。
  路易斯摘掉口罩和墨镜,将包里的电脑取出,放在桌子上,开门见山道:“我刚从西班牙飞来就到了这里,究竟是什么急事?”
  他的中文十分蹩脚,带着外国人特有的浓重口音。
  “还是说西班牙语吧,”顾柒屿将双手交叉着搭在桌上,“我要你调查一个叫顾瞻的男人,要最详细的资料。”
  她三天前离开沈一然公司时,便听到两个公司高管在议论这个人,他应该就是沈一然面临的难关。就连顾柒屿本人都没想到,在知道沈一然有了女友之后,自己居然还会这么义无反顾的去帮他。
  路易斯掀开笔记本的盖子,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着,一个未经注册的网站上瞬间显示出了存有顾瞻资料的网址。接着他又攻破了所有显示的网址,将顾瞻的资料全部带出,打印在几张a4纸上。
  他拿着那一沓a4纸,递给顾柒屿,顾柒屿连忙翻看起来。
  “你这么做值得么?”路易斯还是用那蹩脚的中文问。
  顾柒屿头也不抬,无奈地扬了扬嘴角,道:“我已经做出了选择,哪还管它值不值得。”
  路易斯没有再说话。
  她翻看了许久,发现顾瞻这个人并没有什么把柄,为人十分低调。但当她看到关于顾瞻婚姻状况的那项资料时,脸色忽然变了。
  资料上显示,顾瞻已婚,配偶名叫……洛琳!
  “路易斯,你这资料是对的吧?……”顾柒屿问。
  “当然!”
  顾柒屿攥着纸的双手忽然用力,在a4纸两侧留下无法压平的皱褶。
  她猛然起身,推开门,大步流星地朝外面走去。
  沈一然,真是个无药可救的傻瓜。
  7.
  顾柒屿没有急着去见沈一然,而是按着资料上的地址,找到了顾瞻的家。
  恰好今天顾瞻在家,她只敲了几下门,便有人过来开了门。
  顾柒屿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个震惊上海商界的男人——他穿着一条围裙,手上还沾了些油和水,满脸都是汗水。
  “你是谁?找我干什么?”顾瞻冷冷地问,这才让顾柒屿感到了那股应该属于他的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
  “放过沈一然,不然我就把你那不为人知的秘密公之于世!”顾柒屿毫不客气地将手里的资料甩在顾瞻脸上。
  顾瞻示意她进门,然后自己走进厨房里,一边做菜一边看着那些资料。
  不一会儿,他端着一盘盘香气四溢的菜肴放在餐桌上,然后在椅子上坐定,又朝顾柒屿招了招手,道:“要不要一起来吃?”
  顾柒屿走到他对面的一把椅子前,慢慢坐下,问道:“你考虑好了么?”
  顾瞻刚刚夹起一片肉,听见她这句话,又把肉放了下去,冷笑道:“你以为凭那个女人就能威胁我吗?等到我搞垮沈一然后,把财产分给他一半,她就可以和我离婚了。我早就受够了她,她最好对那个沈一然动了真情,好早点滚出我的世界!”
  “你派商业间谍,不怕被告上法庭?”顾柒屿追问。
  顾瞻不屑地哼了一声,道:“沈一然是真的喜欢那个女人,即使被他发现,他也不会告我们的。”
  听到“真的喜欢”这四个字后,顾柒屿的心不由得一颤,眼神也恍惚了一下。
  “如果我没猜错,你喜欢那小子吧?呵,你要是能答应我一个条件,我或许可以放过他。”
  “什么条件?”顾柒屿的语气和眼神又变得坚定起来,“我都答应你!”
  顾瞻又笑了一声,这次的笑没了轻蔑,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得意。
  “既然我和洛琳的互相利用即将结束,我这个年纪也是该找个女人共度余生了,而你……”
  顾瞻还没说完,顾柒屿便抓起餐桌上的一只玻璃杯,将里面的水全泼在了他脸上。
  顾瞻抽出几张纸巾,拭去脸上的水珠,接着将湿了的外套脱下来,扔在了地上。
  “很好,”顾瞻理了理额前沾了水的碎发,“那我们的谈话就到此为止吧。”
  言毕,他起身便要去开门。
  顾柒屿低着头,咖色长发将她的面容遮住大半。
  终于,就在顾瞻推开门的那一刻,顾柒屿开口了,“我答应你。”
  8.
  果然,顾瞻遵守了他的承诺,沈一然的公司并没有垮掉。他用了三年时间东山再起,夺回了那些本该属于他的荣华。
  而洛琳也在三年前和他分手了,当时他一度萎靡不振,但正是因此他在破而后立后内心才更加强大,手段也更加铁腕。
  沈一然也足足三年没见过那个他曾发誓去爱的女孩。可他却还坐在那家咖啡厅里,等着有关她的消息。
  当沈一然的脑中终于一片空白时,门开了。
  进门的是一个一身黑衣的外国人,面部被黑色的鸭舌帽和围巾遮挡,沈一然只能隐约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
  “真是有趣,三年前她也选了这个包间。”外国人用十分流利的英语说,语气里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
  沈一然也是通过了雅思的人,自然能听懂他的话,并同样流利地反问道:“你是她的朋友?她现在在哪儿?为什么我联系不到她?”
  路易斯摘下鸭舌帽和围巾,淡金色的头发在灯光下分外显眼。他微微俯首,狭长的双眼射出两道锋利似箭的目光,十分仔细打量着沈一然,嘴角稍稍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你可真是个混蛋。”路易斯这次说了中文,那冷厉的语气将他口音蹩脚的缺陷给掩盖了。
  沈一然盯着路易斯,刚想说话,对方的右手竟突然钻成了拳头,一拳捣在他的小腹上。
  沈一然瞬间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他猛地垂下头,做出呕吐状。
  路易斯捏了捏拳头,打消了再给沈一然一拳的念头。
  “我真不明白,”路易斯又换回了英语,“顾柒屿当初怎么会爱上你?”
  “柒柒……她现在究竟在哪儿?”沈一然问。
  路易斯冷笑了一声,坐在沈一然左手边的沙发上,面无表情道:“她和那个叫顾瞻的男人在一起,已经三年了。当初她答应和顾瞻在一起的条件,就是要顾瞻不再继续针对你的公司,放你这混蛋一条生路。”
  “怎么会……”沈一然双眼空洞,仿若失神般道。
  “我也是最近几天才知道了这些,来告诉你,只是为了让你这该死的家伙明白自己是靠谁东山再起的!”路易斯咬牙切齿地说,接着起身便要离开。
  沈一然身体颤抖着长舒了一口气,双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他伸手抓住路易斯的手臂,沉声道:“告诉我,她住在哪儿。”
  路易斯甩开沈一然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便签和一根笔,在纸上飞快写了一行字,然后将纸叠好扔到身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一然也从沙发上站起,俯身拾起纸条,并将它小心翼翼地放在胸前的口袋里。
  9.
  顾瞻站在海边,望着波涛汹涌的大海,脸上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顾柒屿站在他身后,将手搭在他肩膀上,神色却忧心忡忡的。
  “小屿,沈一然他果然没对我留情啊。”顾瞻眯着眼说。
  “没关系的,公司没了,我们两个还可以一起努力,总能东山再起的……”顾柒屿的语速很快,像是急着赶上什么似的。
  顾瞻听着摇了摇头,抬手打断了她的话,缓缓道:“小屿,别安慰我了,我已经没机会了。”
  说罢,他上前一步,回头冲顾柒屿笑了笑,又道:“这三年,我很快乐,遇见你,真幸运。”
  顾柒屿刚张开嘴,顾瞻却突然像头公牛一样跑了起来,笔直的冲向面前的大海。
  她急忙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可终究迟了一步,只抓到了那迎面而来的海风。
  顾瞻直冲到海岸线上,接着纵身一跃,扑进了大海中。
  “顾瞻!”顾柒屿撕心裂肺地喊道,可又一阵海风袭来,将她的喊声卷起,混着沙子一起飘远。
  顾瞻没有将头探出海面,顾柒屿只能远远望着那正逐个破碎的小气泡,直到它们尽数消失。
  “不!——”顾柒屿竭尽全力喊出这一个字,但喉咙却哑住了,只发出细若蚊语的声音。
  沈一然搞垮了顾瞻的公司,让他倾家荡产,最后还逼死了他。
  当初的沈一然,真的死在了巴塞罗那的教堂里啊……
  顾柒屿绝望地走向笔直延伸到海面上的栈桥,一直走到桥头,她才仰起头去眺望湛蓝的苍穹——上面有几只雪白的海鸥掠过。
  突然,顾柒屿背后出现了一个高挑的男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男人拍得十分轻缓,顾柒屿完全没有被吓到,而是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去看男人的脸。
  果不其然,正是她心里猜的那个人。
  “沈一然,你还想怎样?”顾柒屿的语气冰冷生硬,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沈一然似乎没料到顾柒屿会这样,慌乱道:“柒柒,我已经让顾瞻付出了代价,跟我走……好吗?”
  顾柒屿听得出沈一然的话是真心的,但却只是用决绝地一笑来回应他,她说:“沈一然,你逼死了顾瞻,马上也要逼死我了。我当初为了你答应做他的女朋友,现在算来已经有三年之久了,就算当初我不是真心的,我们两个也有足够的时间日久生情了。”
  “沈一然,你是个混蛋!沈一然,我不喜欢你了。”顾柒屿用食指点在沈一然的胸口,然后讥讽地笑了笑,转身跳进了海里。
  沈一然愣在原地,甚至没来得及伸手去救她,待到他反应过来时,顾柒屿已经没了踪影。
  他觉得双腿一软,随后跪在了栈桥上,两颊淌出两行冰凉的眼泪。
  “对不起,柒柒……我给不了你我全部的爱,还夺走了你的爱。”沈一然哽咽着低语道。
  9.
  后来,沈一然只身一人回到了巴塞罗那,回到了那座礼堂。
  这座礼堂他刚刚富裕的时候就买了下来,而且还派人经常打理,和十多年前比起来是焕然一新了。
  不过这期间他从未亲自来过一次。
  沈一然推开被漆成纯白色的大门,走进昏暗无光的礼堂,将里面的烛台一一点亮。
  他环顾四周,一眼便看见了那个褪了漆的柜子——这个柜子他特意没让任何人碰。
  沈一然用极慢的步速走到柜子前,半跪在地,小心翼翼地拉出一只抽屉。
  里面是落满灰尘的火柴盒和一张旧相片。相片里天真的女孩儿捂着脸,傻傻地笑着,让沈一然回忆起从前的时光。
  “柒柒,我好想你。”沈一然双眼发酸,有泪水想溢出眼眶,但被他努力遏制住了。
  “原来我的心,早在十多年前走出礼堂的那一刻,就已经荒芜了。”
  烛火被从门外刮来的一阵风熄灭,沈一然轻叹了口气,放下照片,起身走出了礼堂。
  我们的故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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