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章 自身难保
次日,朝中传来消息。被捕士子,全部免罪释放。不是无罪释放,而是免罪释放,以示朝廷优待仕人。重伤仕人,朝廷还偷偷摸摸给了抚恤,但好颜面,没有明说。
会试原主考张士逊罢官,一个内侍被推出来顶罪,吕夷简拜平章事,重选考官,重议考题。考官就是分蛋糕的入场券,张士逊手里,蛋糕是一个分法,吕夷简手里,蛋糕又是一个分法。
陈初六被排出在考官之列,连议考题也没有完成。在昭文馆看了最后一眼,看到馆里的书整理了一小半,看样子又要停了下来。许世安升昭文馆值馆,替代了陈初六的地位。
吕夷简大手一挥,朝中升的升,降的降,羽翼渐丰,连王曾也不敢对他怎么样。以往冯拯在时,张知白、张士逊在时,两个宰相,其实真的事权都是在王曾手里,一虚一实。吕夷简来了则大有不同,吕夷简也是实权人物。
不过,王曾毕竟树大根深,吕夷简羽翼渐丰,也仅仅能有和他抗衡的力量而已。吕夷简平章事之后,参知政事便少一位,补充的这一位,乃是从外面调进来的。
张士逊罢相,照例加恩,弄一堆太子太保之类的头衔,然后发放外地到一上州安度晚年。临走之时,陈初六照常过去送行。
杨柳岸,晓风残月。
张士逊白须飘飘,穿着依旧荣华,腰间挂了一枚玉佩,这是君子养玉。张士逊离开,倒也不是只有陈初六来,另有上百人寄名或者亲自前来相送。即便如此,码头上还是显得有些清冷。
待送客的人走后,张士逊与陈初六单独又会面了,张士逊拱拱手道:“有劳知应前来相送。”
“今日我送张相,不知来日谁人送我。”陈初六苦笑着摇摇头,二人沿着汴河走了一段距离。
“朝堂纷乱,离开也好。”张士逊远远看到,江渚之上有一老翁垂钓,眼神中颇为艳羡,念道:“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他念这句,是孟浩然毛遂自荐,写了一首诗增张丞相,此诗四联皆妙,以“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广为传播。孟浩然在末尾,表达自己有意入仕,没人提拔的心情,徒有羡鱼情,都知道他羡慕的是入仕。
张士逊却只念末尾两句,却反而是道出了这两句的本义。他在朝中,是真的欲渡无舟,被贬之后,真的只有羡慕垂钓老翁的份了。
“吕夷简为次相,难道张相没有察觉到什么?”
张士逊听了,胡子气得晃了晃,却反问陈初六道:“吕夷简对你落井下石,你怎么没有察觉到?”
“这……”
“坦夫为人多机变巧,善应变。为国爱民,忧国忘身,遇大事极能匡正。然其有才无度,难容异见,为人如你,得罪的人多矣。不然今日岂会有这么多人来送老夫?”张士逊淡淡地谈道。
张士逊的为人和吕夷简不同,政见自然也不太相同。事功之学刚提出来的时候,张士逊还肯给陈初六指出漏洞,这种容度,吕夷简是不曾有的。张退吕进,除了大局作用外,两人之间的明争暗斗也是其中的原因。看样子,张士逊对吕夷简这下手,一点也不惊讶。
“老夫即将离京,有些话可以烂在肚子里,也可以说给你听。”张士逊拈须道。
“张相有所托付?”
“自然是了,老夫有二子,长子张友直,次子张友正。长子赐进士出身,现为襄州知事,可饱暖至老,无忧矣。次子友正,力有不逮,尚为白身。今后老夫这不成器的次子,知应可愿提点提点?”张士逊问道。
“这……呵呵,用晦离京时,也曾这么和一船说,只是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又能照顾得了谁呢?”
“用晦既然都这么说了,那更加证明老夫所托正合适。早晚有一天,知应能飞龙在天。”
“借您吉言,若果真有这一天,什么都好说。”
张士逊见陈初六答应下来了,便笑道:“朝中这一场乱,看似无缘无故来这么一场意外,实则是有人故意为之,无风不起浪嘛。说到底,还是太后担心你助长天子权欲。天子身边,若没有你这个能臣干将,就只能仰太后之鼻息。”
“大宋朝廷,隐患还太多了。党争、吏治、边患,人心诡谲,暗流涌动,这时最怕的就是祸起萧墙,两宫不睦。若是再加上小人利用,太后自己都怕难善终。知应虽有大才,但还看不透人心,因此要想办法把你和天子分开,让你去地方为亲民官。这不是坦夫在害你,太后的意思,他不得不冷着脸对你。”
张士逊说到这里冷哼了一声:“这个吕夷简,当然还更看重他的相位!”
这来龙去脉,张士逊说了,陈初六也未见大惊讶,只因这些事情,都是他基本猜到了。陈初六深施一礼道:“张相所言,下官也定然烂在肚子里。”
“无需如此,所谓机密,就是绝不说出口的。连自己都守不住,岂能期望别人能守住?老夫既然已经说出口,就没想要谁保守。”
陈初六挠挠头,想了一下,没什么好说的了:“一路顺风。”
“知应,你那一句天下兴亡,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乃是事功之学中唯一可取之处。事功之学,其兴也勃焉。”张士逊看向远方,回到:“老夫余生无所事事,便要与你的学说,争一个上下出来。韩文公之卫道,岂会不如一功利之说?”
“大功必有大义,本无差也。”
“未必吧?”张士逊回到:“你那一套雄辩,强词夺理占据大半,老夫定要钻研学问,将你逐一击破。”
“下官觉得,韩文公的道统,本就难以自圆其说,想要击破事功之学,这是断无可能的。”
“本官将联合徐嘉志等名士。”
“下官未必没有得意弟子。”
……
二人争执不下,又回到码头处,方知离别的时候到了,陈初六长揖道:“张相保重。”
张士逊长叹一声:“知应保重!”
看着张士逊的背影消失在天际,陈长水走了过来,道:“少爷,有贵客上家来了。”
“谁?”
“新任参知政事,陈尧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