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
这次倒是没解释勾陈殿是做什么的,但楚栖也没有异议,谢过宫人后就踏了进去。
房内已置好灯烛,香炉也正丝丝熏燃,满室沁着芬芳。而当楚栖闻到这熏香气味,和见到房内摆设时,却不由得一阵恍惚,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
那时候,他虽不是皇子,却是先帝最宠爱的孩子,也时常进宫陪伴先帝。后来到了皇子入学的年龄,先帝干脆要他搬进宫来住,表面上说是皇子伴读,实际上却近乎是太子待遇,隆宠得很。
先帝为他挑了个殿宇,亲自吩咐陈设,就连熏香的味道也指定好,比如这味清淡浅洌、最常熏的叫做今宵月。
但怎么现在柳戟月也来这一手。
他问宫人:皇上什么时候准备的这间屋子?
那宫人回道:半月之前吧,有的东西从库房里翻找了许久呢。
楚栖:
行吧,半月前,那差不多是凌飞渡赶回京城告知敬王,然后敬王再告知皇帝他回来消息的时候?
然后急速准备一间与从前一致的房间,让他回味童年时候的记忆?
图什么啊。
楚栖不懂,无论算奖算惩都说不顺通。
不过算了。
他一个人住惯了,不需要人伺候,就没让宫人留在房内,自己吹了灯,熄灭了香炉他已经十多年不用熏香了,然后轻车熟路地走到床边,躺下。
摸了摸,还好,柳戟月不算无脑,知道被褥换大一号,不能保持原样。
然后非常心大地闭上眼睛,平稳呼吸。
虽然暂时还睡不着。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他的脑子一团混乱,只有现下安静了才能理清思绪,逐步回想一些矛盾诡异的地方。
这一日,首先和明遥碰了面。明遥还是老样子,基本上哪都没变。然后去了风光楼,知晓原本那儿最出名的琴师,弄弦掀涛澜定雪早在一月前就已身亡,死因扑朔迷离,却似乎与皇帝和罗纵有关。
接着是澜定雪的兄长,澜凝冰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消息,杀上风光楼要答案。澜凝冰最是浑身谜团,琴声能使人致幻,性格嚣张又骄傲,一旦开始装模作样,就保准要想搞坏事。
然而似乎身份也十分奇特,绝不是什么普通乐师。虽说口口声声是开个玩笑,但也实打实弄出了刺杀,还伤到了皇帝,结果非但不用下牢,最后甚至还颇受优待。
而且澜凝冰也的确知道不少事情,不说别的,他确实第一次听闻皇帝有叫青黎卫的贴身影卫。
不过听澜凝冰语气,似乎凌飞渡也是属于这青黎卫?
那怎么会被楚静忠派来护卫他的安全呢?
并不清楚。
楚栖有了点困意。
他离京太久了,足有十年,更有许多日子在混乱与不安中度过,到最后甚至适应了南下的简单生活。逐渐安稳后,楚静忠数月与他互通一次信件,却都是他报平安、楚静忠表示阅过,从来不曾邀他回京或提及京中动向,他也未想问起。
偶尔的一些消息,譬如什么祭天大典、花朝佳节还是他的笔友顾兔来信所写的。
所以如今京中盘桓交错的各方势力他多半是不熟悉了。
要不是因为那该死的造星系统,他也不想回京。
更不想入宫。
真的不想。楚栖迷迷糊糊间念叨。
然而,也许是因为香料的确促进睡眠,而他这一日又太过费心,在一个万般不情愿的陌生地方,他竟也逐渐平静入睡了。
甚至今宵月的熟悉香味令他陷入了昏沉的梦境
元兴十七年的冬月,天冷得出奇,大雪封了路,手露在外头一刻就会被冻僵。
楚栖前些日子没住宫里,今日听闻皇帝想念,才无奈从将军府出来,车辇一路驶向摘星宫。他很有表演天赋地上演了一段的父子天伦,哄得皇帝心情畅快不少,胸口憋闷都散去许多,夸他比太医有用。
从摘星宫出来时,日头已渐晚了,皇帝本要留他一起用晚膳,直到听闻楚静忠有要事报告,才只好让他回府,明日再来。
楚栖也不想多呆,正准备坐上马车,却忽见远方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皑皑雪中,静静看着他这方向。
楚栖起先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可再定睛一看,顿时吓得手脚冰凉,连忙冲了过去。
戟月?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站了多久了?伞呢?
没多久。柳戟月摇了摇头,然后就不说话了。他穿得很厚,却还是忍不住瑟缩,脸色惨白,嘴唇发紫,乌发上落了一层雪花,眉眼上也结了霜。
楚栖为他掸落霜雪,忧虑道:没多久是多久?你身体不好,一点风都吹不得的。椿芽儿呢?
椿芽儿是七皇子身边的小太监,平时看着挺机灵,也不知怎么会出差错。
柳戟月又摇头:我偷溜出来的。
七皇子落水重病之后,曾有很长一段时间得了失语症,发不出声音,而且见谁都失魂落魄,见楚栖更甚,几乎称得上惊恐,最后能躲就躲。
直到近些年大了些才好点,能够与人进行简单的短句交谈,碰见楚栖也不会逃了,这让楚栖很是欣慰。
楚栖在他掌中呵了口气,顺道搓了搓他冻僵的小手,叫人从车上取了个手炉下来,塞在他怀里。
然后笑问:偷溜出来干嘛?你还学人家叛逆了?不行的,瞧你这样,一个人就成小可怜了。
柳戟月闻言,忽然抬起头看着他,眉毛皱成一团,当真是一副小可怜模样。
所以你别走好吗?
楚栖不以为意:明日我还会进宫的,到时候先来看你,怎样?等快过年的时候,陛下也一定会让我久住宫里。
柳戟月目光涣散地盯着他,嘴唇微微发颤:不今日你走后,就不会再回来了你别走,好吗?
楚栖疑惑地歪了歪头,正想解释什么,却忽地发现柳戟月状态不对,他一摸柳戟月额头,果然在滚滚发烫,轻易就受了寒。
你真的哎。楚栖无法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只好先叫人帮忙,把柳戟月送回寝殿。
七皇子生母早逝,随养母娴妃居住一宫。这娴妃还与楚栖有些关系,她是楚栖的姑姑、楚静忠的妹妹。
但娴妃并没有姑凭侄贵,她一点不受宠,寝宫还在最深、最远的偏僻角落,堪比冷宫僻静。
楚栖担心路上耽误,吹着冷风病情更糟,就先将柳戟月带回了他的殿宇。
他那儿离摘星宫很近,是皇帝特别收拾出来的一处,冬暖夏凉,为让他随时方便入宫居住,成日有人看守,熏烧着清芬的香料。
常熏的是今宵月,今日也是。
今宵月是一味很清冽的香料,熏得久了才会有浅淡的香气,也十分昂贵难得,至少楚栖没在其他宫殿的人身上闻到过这味道。
楚栖自己说不上喜欢不喜欢,他诉求不多,但既然是皇帝要求,熏着就是了。
柳戟月睡在他的床铺上,盖着厚厚的被褥,迷糊地嘟囔胡话。
楚栖命人添了银碳,又用湿布压额降温,静静等着太医到来。
期间七皇子随侍椿芽儿找了过来,一见到他就跪了下来,忍不住低声呜咽。
楚栖嫌他哭丧,小声骂道:干吗啊?放心,太医很快就到了。
椿芽儿抹着眼泪,说的却不是此事,他眼神闪烁,犹豫不决,最后才喃喃道:小公子,您真的不能走。
我走哪去?楚栖道,行啦,今日我住宫里就是。
不,不是这个
就在此时,殿外有人来报,皇帝要他立即前去摘星宫。
楚栖不明所以,看了眼昏睡不醒的柳戟月,对椿芽儿道:照顾好七皇子,我去去就来。
椿芽儿看着他离去的身影,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却死死咬住牙,再不敢开口了。
楚栖不知道,他这一走,就是十年。
他踏入摘星宫紫微殿,见到的却不是先帝,而是一袭繁重朝服,武弁绛袍的楚静忠。
楚静忠平静地告诉他,先帝崩逝,他已准备好车马人手,将送他远离未来京中风波。
空气中今宵月的香气已急速褪去,楚栖久远前的梦也很快回忆结束。
他睡得很安稳,姿势也很好,没有任何踢被翻扭的不良动作。
却似乎有人在旁看了他许久,最后才轻笑一声,离开了。
第12章 姣花照水,弱柳扶风(5)只管向朕要
翌日清早,楚栖准时醒来,还挺讶异自己昨晚居然睡得那么沉。
他作息一向良好,只是过去曾有一段时间近乎逃难,夜里就十分容易惊醒,昨日在敬王府就醒过三四次,没想到换到这儿却一夜好梦。
他把这个功劳归结于今宵月。
简单洗漱过后,有宫人捧着早膳过来,楚栖决定先吃再说,他很随和,甜咸酸辣都能接受。
结果打开来是整整一屉的流沙奶黄包。
楚栖:
他很随和,但,不是大胃王,而且都皇宫了,为什么不能多换点花样?最重要的是,为什么又是流沙奶黄包?
不过很快就有人来向他解释状况。
来的人楚栖还认得,是过去柳戟月身边的小太监椿芽儿,现在已经混成椿公公了。
椿公公是来问他早膳可还满意否的,楚栖委婉地提出疑问,椿公公即刻尴尬笑道:因为咱也不知道世子爱吃什么,就去问了王爷,然后王爷说,就按他的照样给您来一份就行了
!楚栖险些被奶黄包噎住。
很好,他很随和,但敬王专一;他不是大胃王,但敬王一定是。
原来那天给他的两个奶黄包还不够他塞牙缝的。
好可怕一敬王,楚栖在奇妙的方面感叹。
椿公公又问:那世子,您爱吃什么啊?以后咱们也好有准备。
楚栖道:都可以,我没有特别的喜好。呃所以种类能多点就更好了。
他假装没听到后半句话,希望没以后了。
不过这倒是楚栖的真情实感,一直以来,他都给自己灌输一个思想,他是一个组织团队的人,要对队伍里的每个人一视同仁,不偏颇不歧视,进而没有偏爱,也没有厌弃。
事实上他觉得自己过去也办得挺到位了。
说好听一点,就是博爱。
但这博爱反而会叫人犯难,椿芽儿又变着法问了他几次,确定没有特别喜爱的菜色后才恹恹歇了。
楚栖则问道:皇上何时召见我?
椿公公道:应当快了,现在正有太医瞧着,陛下先命咱家来看您。
险些忘了这茬,楚栖蹙着眉回想那道伤痕,仍觉得心有余悸。严重吗?
还好没伤着筋骨,但应当要修养一阵。椿公公道,陛下说,可能要多留敬王些时候了。
楚栖仔细回忆了一下,记得他伤的是左手。
但柳戟月也不是左撇子啊!
这怎么就妨碍办公了,事业一点好不好!
楚栖很为他操心,但楚栖努力遏制着自己的想法,开始默念柳戟月是为救自己受伤的,再默念以柳戟月的体质带伤办公很容易累病,休息好比较重要。
但怎么就交给敬王了,非要选择的话,明丞相似乎才靠谱啊!
楚栖完全没有自己是敬王世子的自觉,胳膊肘向着四面八方拐。
而就在此时,他的脑海中突然响起了熟悉的系统音。
叮!
男团成员明遥通过排练,营业技术提高,精湛深通,恭喜宿主获得奖励:1点技能点数。
楚栖:???!!!
楚栖咸鱼一跃,直接弹跳了起来,吓了椿公公一跳。楚栖则拉着他问道:你可知道小明不是,明遥今日去哪了?
明公子?好像是去太皇太后那儿了。椿公公道,太皇太后很喜爱明公子,他常来请安的。
可以可以,楚栖不由想着,居然能把那个太皇太后搞定,明遥真是太厉害了。
这是楚栖绝无半点虚情假意的由衷赞美。
太皇太后是先帝的继母,前朝时也是富贵人家出身,十分小姐脾性,吃不了半点苦,但挑刺找茬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好,说得难听点,就是个事儿逼,还是地位尊贵得罪不起的那种,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加严重。
她一生没有儿女,也不爱孩子。和先帝关系淡薄,差不多就当尊麻烦佛供着。她也看不顺眼先帝的任何一个妃嫔,无论男的女的;对先帝的任何一个孩子都毫无兴趣,楚栖当然也不例外。就连身边伺候的人都没有能干得十分长久的。所有人都觉得她只爱自己。
然而这样的一个人,居然被明遥征服了。
楚栖忽然对他肃然起敬。
他觉得自己小看了明遥。
他的潜在市场绝对还能深刻挖掘,不愧是他们团队的门面担当。
楚栖思虑片刻后,将那一点技能点数加在武力值上,现在就有3了。原本他以为回京后就甚是安全,不需要加这个,但经过昨天那场刺杀后,他还是觉得靠人不如靠己。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皇帝传召,椿芽儿带他去往紫微殿。
楚栖有了适应,明遥的事也令他心情愉悦,再加上他发现,柳戟月对他挺好的,于是整个人都放松不少,很是想了会儿开场白,决定先慰问一下皇帝的伤势
然后紧接着就看见罪魁祸首已经坐在了殿中。
澜凝冰又换了身衣服,并且更加华美珍贵,金丝束发,意气飞扬,把被暴打过的痕迹消除得一干二净。他看见楚栖进来,清脆敲了敲瓷杯,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哟。
楚栖没理他,向皇帝行了礼。柳戟月笑了笑,给他赐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