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4)

  在画画,下回别叫了,不一定听得见。孙兆乐突然想起秦野不一个人吃饭,问:你吃了没有?
  秦野说没有,于是孙兆乐有点愧疚,他上次答应了秦野会和他一起吃饭来着至少不会放他鸽子。
  于是,吃完一顿不三不四的午饭,孙兆乐轻咳一声:晚上我们出去吃吧,我请你。
  嗯?秦野正蹲着给猫喂猫条,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只覆在猫身上的手特别好看。
  孙兆乐于是再次拿起了单反,快门声一响,秦野诧异地看他。孙兆乐理直气壮地回看,想起之前秦野看似邀请实则通知的霸道,收了相机说:晚上收拾一下,请你下馆子。
  孙兆乐房间里的零碎东西都收起来了,画架支在空调下方的角落里,他坐下,半面朝着墙壁。
  窗帘拉起来了,不遮光,就是房间里唯一的光源。也知道这间房间当初是怎么装修的,窗帘竟然是淡粉色的,拢着薄薄的日光,像一层朦胧柔软的雾。
  孙兆乐喜欢在偏暗的环境里画画。
  黑暗能帮助他集中注意力,让他平静。
  他的画布上有一只鹿的雏形,从钴蓝渐变到橄榄色。
  他正在尝试把昨晚的梦境复刻出来,只是梦里那只小兽,比他画布上的这只多了点说不出来的感觉。
  孙兆乐词汇匮乏,实在不能文字形容那种感觉,也无法描绘那种感觉。
  一上午他都在纠结选色,梦里那只通体发着圣洁柔和的白光。
  不说画手,单单把鹿画进画里的画家不计其数,这种通体洁白的形象就更加数不过来了。
  孙兆乐不愿意画别人画过的东西,更不想和他们画得一样。
  他想画点不一样的东西,奈何总是做不出创新。
  这种窝火的情绪一直持续到和秦野一起出去吃饭,也没有消散。
  孙兆乐在美食街预订了一家养生菜馆,离家里近,他们就决定走着去。雨后空气藏着湿润的泥土气息,他兀自皱着眉思索,甚至没注意到秦野停下了脚步。
  孙兆乐。
  孙兆乐如梦初醒,茫然回头,脸侧贴上一瓶冰凉的矿泉水。水瓶在沁汗,孙兆乐抹了抹湿了一块的脸,看着秦野走到一边廊檐下。
  秦野拧开自己那瓶水,朝他抬了下下巴,喝了一口,说:聊聊?
  孙兆乐拿着水没喝,矿泉水应该刚从冰柜里拿出来,冻得手心有些冰凉的痛意。他慢吞吞站到秦野身边,不知道怎么说。
  秦野喝了小半瓶水,拧上瓶盖,将目光投向街对面。他不催孙兆乐,他们的关系说得上耐人琢磨,没见面前算得上是朋友,但见面后平衡就被打破了。
  抱着带孩子的心态,再加上当初没有及时纠正他的误解,秦野对孙兆乐总带着愧疚补偿的心理,于是诸多包容、诸多退步。但他不会、也没资格,逼孙兆乐做他不愿意做的事。
  小崽子大概是青春期还没结束,所以成天情绪波动大,作为同住人,他有责任给孙兆乐一点指引。
  孙兆乐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事,他们一直井水不犯河水,恪守着界线,对方突然摆出知心叔叔的架势要和他谈天,挺让人不习惯的。
  不过他也没有藏藏掖掖,毕竟秦野毕竟比他多好许多年的人生阅历,还是一个老师,应该比他更能想得通。
  我们学校昨天校考,孙兆乐说,有一门考试,一般都是画小玩意儿,但今年用了真人模特,有个人画到一半就放弃了。
  你觉得他做错了?
  孙兆乐笑了一声:当然不是,没人能评判他做得是对是错。我就是在想,一个人怎么才能知道自己做的选择对不对。
  他侧头,和秦野沉沉的目光对上。
  我不是后悔选现在这个专业,就是觉得,我自我感觉太好,万一是被蒙蔽了,其实根本不适合这个专业呢。
  秦野是个完全的理科脑子,以前方敛刚搬进来时特地找话题和他亲近,他们讨论过油画,方敛还展示了他的画作,但秦野一点都欣赏不来。
  也许画是好画,只是秦野不知道从什么角度去赏析,在他眼里,只有不错的作品和不行的作品。
  类似于直男和口红色号。
  能让一向生龙活虎的小崽子露出这种茫然的表情,不会是几句话就能解决的事情。
  秦野说:这是你的感觉、你的想法,你能被谁蒙蔽?别钻牛角尖,有问题就去解决,怀疑自己是一种逃避行为。
  孙兆乐:噢。
  又问:要看我的画吗?
  你给我看,我就看。
  孙兆乐于是点开相册给他看今天画的那张。
  他凑过去时身上淡淡的花香味就飘到了秦野鼻端,秦野稍微高点,孙兆乐低头找图时,他不动声色瞟了眼他因此露出的后颈腺体,然后稍微拉开了距离。
  做完这些,他才将视线投向孙兆乐的手机屏幕:小鹿?
  是啊,你觉得怎么样?
  秦野:好看,你的手法很成熟,我找不出错。
  你社会人的客套技能点挺高啊,孙兆乐无语了,这又不是数学题,夸人解题技巧很熟练,片刻,他突然想到什么,你教什么的?
  秦野感觉自己被鄙视了:数学。
  靠,还真猜中了。
  孙兆乐说:算了,去吃饭吧。他率先上路。
  秦野跟着他走,过了会,孙兆乐忍不住,又重新提起了话题:你觉得这只鹿怎么样?
  秦野决心不再让他小看,十分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好看,用色很新奇,不过好像少点什么?
  孙兆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你觉得少了什么?是颜色的原因吗?一开始我想用白色的,就那种圣母白光的那种,不过我觉得太多人有过这种设计了,我就不想用了。现在看,效果果然差一点。
  秦野笑了一声,你看历史上有多少画家画过梅花,难道一样东西只能让一个人画吗?同一个对象,同种颜色,你们画的东西就一样了?
  你怕和别人撞车,是因为你没有信心在这样的条件下,画出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
  原来秦野刚才笑他幼稚
  这不只是信心的问题,还有年龄差和生活背景造成的待人接物上的差异。
  秦野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自己,如果他是个画家,他根本不会去看别人的作品,只会专心创造自己的东西。他不在意别人怎样,也无意与人比较,只想在画上表达自己想表达的。
  但孙兆乐和他不一样。
  孙兆乐专业出身,他所接受的教育,和本身的霸道性格,让他无法忍受自己与别人共有一样东西。
  多幼稚啊,完全就是三岁小孩的独占欲。
  秦野是这样的意思。
  孙兆乐有点不爽,还有点脸热,但他不得不承认秦野说得很对。
  他正想开口反驳,秦野又说话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你也不用听我的。我也不是专业的,方敛说你很厉害很有天赋,大学霸?
  一通废
  在学校里被人用学霸戏谑多了,孙兆乐下意识要怼,然而电光火石之间,他想到另一件事:方敛怎么跟你说我的?
  第21章
  秦野沉默了三秒。
  孙兆乐从这微妙的三秒中读出了什么,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咬着牙问:他和你说什么了?
  秦野在家里的和谐气氛和方敛挨骂之间,果断地选择前者,出卖了自己的大外甥,他说你被绿,戴了三顶绿帽子,和家里父母相处不好,又被室友欺负得在寝室住不下来,但又找不到合适的房子。
  孙兆乐整张脸都黑了:你没相信吧?
  没有。
  单看孙兆乐这暴躁霸道的样子,怎么可能被人欺负。倒是绿帽子事件还有点可能,所以一开始秦野给他代入的是被亲密恋人戴了数顶绿帽子,发现真相后愤然出走寝室的人设。
  前段时间闻到他身上各种味道的时候,他才会劝孙兆乐节制一点他以为孙兆乐还为情所困,放纵自我。
  但现在说出来,真的不合适。
  孙兆乐简直被方敛不做人的程度惊呆了,为了和男朋友双宿双飞,居然会这么给人编故事。
  他又想起那顿和方敛简一一起吃的午饭,气都不打一处来。
  至于吗至于吗!
  他气得当场给方敛发了一条等死的消息。
  简一男朋友:?
  简一男朋友:怎么了哥,死也让我死得明白点。
  破画画的收废铜烂铁:租房的时候,你怎么和秦野说我的?
  简一男朋友:我还有解释的余地吗?
  破画画的收废铜烂铁:没有。
  简一男朋友:唉,乐乐,你还是个小朋友,不懂爱情,爱情就是让人这么疯魔的。
  简一男朋友:真的,等你恋爱了你就明白了。
  简一男朋友:说不定你比我还疯。
  孙兆乐心里骂了一句放屁,任凭方敛再怎么闹腾,也不回了。
  他这边停下,秦野的手机就叮叮当当的响起来。秦野利落地开了静音,点开一条语音,传出方敛的鬼吼鬼叫:舅舅!你怎么能当面提乐乐的伤心事呢!你当初答应我不说的!
  孙兆乐当即冷笑一声。
  方敛又发了好几条过来,秦野没一一点开,打字回了一句,对面立马就安静了。
  孙兆乐好奇:你说什么了?
  秦野淡淡看他一眼,说:我问他怎么跟你说我的。
  孙兆乐哦了声,想到方敛对秦野的形容,一笑。
  跟爸妈不亲近的孤僻小可怜儿,这哪个字都和秦老师沾不上边啊。
  孙兆乐订的养生菜馆是特地和人打听来的,他口味偏重,从不吃这种清淡的,但想到秦野还是燕尾和他提到不吃辣的事,就订了这家店。
  毕竟他请人家吃饭,肯定要以别人的口味为先。
  他欣赏了两眼这家草书匾额的店名,正要跨步进去,被秦野拽了下手腕。秦野拽的地方有点偏下,冰凉的指尖碰到他半个温热柔软的掌心。
  那点凉意一直从掌心钻到了心里,凉得莫名其妙,让人心惊。孙兆乐愣了下,没听到秦野说的话,说:再说一遍。
  秦野说:我不吃养生菜。
  ?
  直到他们面对面在川菜馆的桌位坐下才反应过来,你他妈又耍我?!养生,吃得清淡,一天一保温杯的红枣枸杞水?!
  孙兆乐瞪着他,秦野轻咳一声:当时你这么问,我懒得反驳,就这么承认了。
  孙兆乐没想到出来吃个饭也能受这么多气,简直要气死了。
  但平心而论,撇掉那点莫名其妙的感情滤镜,他在网上和陌生人聊天时,确实不会随便透露自己的喜好。
  孙兆乐给自己做了会心理纾解,拿起了菜单。
  其实这样也挺好,他们口味相近,谁都不必委屈。
  他们来得突然,又刚好是饭点,包厢已经让人占完了,只能坐在大厅里。不过他们也不是什么名人,不必隐藏行踪,碰上熟人也无所谓。
  在家吃的都是家常菜,比起孙兆乐以前的口味是有点清淡了,因此这顿川菜他吃得十分满足。
  他是常市人,按理说也吃不了辣的,但家里二老工作的缘故,他小时候是在繁川市长起来的,随了那边人的口味,特别能吃辣。
  孙兆乐满头大汗,伸手去抽纸巾时,抬眼瞧见几个男生朝他们这边走过来,喊了声:秦老师?!
  然后他就见秦野身形似乎一僵这算是夸张的说法,孙兆乐其实觉得他周身气势变了变,似乎不动声色地挺起了腰背,没刚才那么放松了。
  但气质这么玄乎的东西,最说不准了。
  孙兆乐也不知道是他想多了的错觉,还是确有此事。
  秦野慢条斯理地抽纸擦了擦嘴,像是瞬间套上了老师的外壳,看向几个学生:季宣,你们来吃饭?
  打头的男生回道:是啊,老师你也来吃饭?
  他话音落,不等秦野回答,后边的男生看了眼他们桌上的菜色,叽叽喳喳说了起来:哇!老师你这么能吃辣啊,牛逼!
  你这个菜逼,对辣椒过敏,谁不比你牛逼?
  靠!你再说一遍?老子把你脖子拧下来!这么一桌子菜你能行?不给你辣脱肛?
  孙兆乐:
  幼稚,太幼稚了。
  孙兆乐很难相信自己高中也是这么过来的。
  秦野清了清嗓,几个还吵吵嚷嚷的学生像条件反射似的,立马安静下来,听他说话。
  秦野说:杜察,对辣椒过敏别强撑着吃辣,身体重要。你们去吃饭吧,周日晚自修返校别迟到了。
  老师你放心吧,我们几个今天出来一起去图书馆学习了,我们都带着练习册。季宣给他看了看他们的书包。
  秦野点了点头。
  这几个学生就是上次晚自习溜去KTV玩的几个,他刚接手这个班级,也是他们几个最能折腾,那次收拾他们之后,倒是学乖很多。
  他们说话时孙兆乐一直在观察。
  主要还是秦野。
  幼稚无趣的男子高中生长得再帅也无法引起他的兴趣,都没有秦野这人有趣。一开始还以为是错觉,几句对话下来,孙兆乐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几个学生走开后,孙兆乐问:你刚才怎么回事?紧张?
  秦野瞅他一眼:没有。
  啧。孙兆乐对上他突如其来的冷淡毫不气馁,相反,还饶有兴致地追问:摆老师架子?不错啊,秦老师。
  他笑起来很有迷惑性,更别说往常他要么是冷冷一笑,要么是讽刺地笑,都很有攻击性。现在情绪由内至外地发散,配上十分有欺骗性的外貌,笑起来特别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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