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0)

  小槐树的树冠上已经发了新芽,此时摇曳了几下:也可能是隐藏得很,依我的能力也察觉不到有魂体存在。
  沈修可无聊地扯了扯槐树叶,盯着那几个在互相追逐的小孩看,此时他们脸上都因为奔跑沁出汗珠,笑声中全是快活。他忍不住勾唇,却又很快想起慕容仙口中的话,知道他们会死在那一晚,嘴角又压了下来:嗯,再看看吧。
  这一等,就足足等了两个时辰,那些孩子开始由精力充沛开始散漫地坐在地上。
  糟了,忘记时辰了!其中有个小孩喊了一声,吓得有个小孩手一抖,风筝都飞走了。
  哎呀,祁书亦,我的风筝!
  祁书亦脸上是慌乱:这个时候还管什么风筝呢,要是被爹娘知道我们出来偷玩还错过上课的时辰,一顿板子少不了!
  屁股开花的想象景象十分吓人,祁书亦是带头出来的,经验更足一点,赶紧下了决定:趁还不晚,我们赶紧回去,到时候大家不要说出来玩。
  嗯!其他人纷纷迎合,有小孩忍不住后怕,幸好这次出来没邀请那小子,不然就惨了。
  你能不能不要乌鸦嘴?祁书亦被他说得心头一跳,好巧不巧地刚好瞥见一道身影,还真是说人就人到。
  祁刃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就看见一个小孩紧绷着脸朝这边走来,他背着一把木剑,走路昂首挺胸的,修青竹的袍子忖得他更为白净,一张小包子脸上肃着表情。明明他的身量看起来也才六七岁的样子,但气势足足比那些娃们高出一大截。
  不知怎么的,沈修可想起平日里祁刃也是喜欢这副样子,只是没有人加包子脸这么可爱。
  上课的时间到了,再不走的话,老师就要问了。!说话的声音奶声奶气的,十分可爱。
  见不是来问罪的,祁书亦把一个没有使用的风筝塞给他:还想找你放风筝呢。他说的没错,他是想的,但是他没敢。
  其他人也叽叽喳喳地围来,十分捧场地说:多谢你来提醒我们,不然待会又要挨骂了。
  包子脸仍是那副表情,但沈修可看得仔细,能看到他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就连塞给他的风筝都没放下,反而拿得紧紧的。
  嗯,快走吧。包子脸的耳朵红红的。
  叫祁书亦的一把揽过他的肩膀,哈哈大笑:谢谢你了,祁刃,下课后我们一起去烤肉吃吧。
  对的,祁刃,我们一起去吧。其他小孩赶忙收好东西,追在旁边说个不停。
  在沈修可的傻愣中,包子脸祁刃回了一个嗯字,表情都有点羞答答起来。
  这是祁家人记忆中祁刃的样子吗?沈修可曾经也好奇过祁刃小时候的样子,可惜残本上出现他时他已是问道宗的首徒,所以他曾觉得祁刃小时应该也是一位不够言笑的清瘦少年。虽然他现在长得剑眉星眸,身姿修长,但是不管在何时都是一副面容冷峻,气息锐利如剑的样子。后来沈修可跟他认识时间长了一点,也只是偶尔见到他的情绪外露。
  剑气如人,实力强大,立于山巅云雾之间,这是沈修可对他的总体印象。
  可如今呈现在他面前的少时祁刃,却是一位肃着包子脸,奶声奶气说话,还跑来跟同族小孩提醒去上课以免受惩罚的小孩。他会笑,会害羞,会把他们给的风筝紧紧地握在手里,也会在他们的笑声坦然走在一起说话。
  这样的祁刃,若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即使父母不在,但祁家人对他十分关爱,又加上天资高,必定是一位意气风发,甚至带着烟火傲气的少年郎。
  望着他们的背影,沈修可的唇紧紧地抿了起来,因为他知道那个也许根本不存在,在即将到来的某一天夜里,他会亲友尽失,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变成独自一人。
  弘华尊者对唯一弟子的严苛仅从扶右的只言片语中,沈修可就能得出一二。更何况,一个剑修想要得到祁刃如今的能力,岂是天资高就能达到的呢?
  小祁刃不知未来会发生什么,可能在他年幼的心里甚至会觉得这些族人会一直在,即使将来因为提升修为而各自历练,但只要祁家在,他们总会有相聚的一天,这是他年幼所接触到的世界给他的信息。
  但祁家最终会不在,就连族人都全部死去,留给他的只有短暂的回忆。
  看着那道小小的身影,沈修可的心被狠狠揪起。是啊,祁刃现在还不是残本中的最强剑修,甚至成为最强剑修比他想象的更难更艰巨。
  祁刃,我带了我娘做的桂花糕,待会你吃一块,可好吃了。
  还有我爹爹从外面带来的灵果干,也很甜的,我分你一些。
  还有,还有.......
  他们腿脚短,非要挤在一起自然走得慢,因此说的话被沈修可听得清清楚楚,他起身跟在他们旁边,把小祁刃包子脸上越来越大都笑意看得分明,也看得鼻头一酸。
  他跟在一群小孩旁边,仗助这是过往的记忆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们。小槐树苗微月拔起树根跟在后面跑,最后干脆一跃而起站在他肩膀上。幸好她树根上没带泥土,不然沈修可恐怕会忍不住把她扔了。
  跟着他们嘻嘻哈哈地走了一路,沈修可这才把祁家宅子本来的面貌看了个大概。沿着长廊走到尽头,便是他们的书院,从书院出来过了一道园拱门,就是练武场。小祁刃上理论课时绷着小包子脸听得认真,课间吃了同伴带来的桂花糕后忍不住眯了眯眼,沈修可注意到他把沾在嘴角的糖霜都偷偷舔了干净。
  原来他喜欢吃甜的,虽然觉得有点不符合他高冷的形象,但沈修可还是记住了。
  短暂休息后,他跟着祁刃来到练武场。没到入灵期的孩子们全都在按照教练的办法进行各种锻体,为未来灵气入体做准备。祁刃也认真地挥着木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最基本的动作,最后在教练的提示下涨红着脸休息。
  日子一天天过去,沈修可不知跟在小祁刃后面几天,他见过他的认真,也见过因为做得不好被教练骂了后在休息时间不断练习,甚至在他觉得委屈的夜晚偷偷地虚抱着他。也看到他在同伴中的笑脸越来越多,小小的包子脸上是对未来的期望。
  在这些日子里,小祁刃会偶尔看向身旁,像是察觉到他的存在一样。不过视线会很快移走,让沈修可觉得自己想太多,这是在他人回忆中,又不是时光回溯。
  如此过了好些天,就在某个格外寂静的野外,沈修可心头一跳,他抬头看向高挂在空中都圆月,知道怨气想让他看到的终于要来了。
  ......
  祁刃,我们去上课吧。
  祁刃,我又带来了我娘做的桂花糕,这次她多给我做了一些,你可以多吃几块哦。
  祁刃,书亦喊你一起去玩呢,你这孩子,先休息一会吧,去玩也没事。
  那些开心的、愉悦而轻松的呼唤像是从深埋在土里的盒子中跑出,全部涌进他的大脑里,涨得他的脑仁疼。
  那些小时候仅有的轻松过往一幕幕地出现,祁刃一瞬间分不清到底在现实还是在虚幻之内。他变成了小时候的自己,无忧无虑对未来好不害怕的自己,他化为小祁刃重新经历着一切,上课、练武、玩耍,还有夜晚时的偶尔哭泣。
  可那哭泣时好像望向自己温柔的目光又是谁?祁刃不知道,他只是察觉到有人在身边保护他。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画面一转,周身是凄厉的哭声。
  祁书亦、祁寒霜、祁东......那些熟悉而稚嫩的面庞在他面前一个个地倒下,睁着眼睛想跟他说话,可嘴角除了不断冒出的学沫其他的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快藏起来!有人抱住他呆愣的身子艰难地逃,又在发现整个祁家被结界笼罩后折返,最后把他藏到一处地窖。
  别出声,别报仇,好好地活下去!那是平日里对他最严格的大伯,因为长得魁梧面相又雄被其他孩子害怕。
  要活下去啊......但此时,大伯的语气带着无尽的凄凉和对他的鼓励。
  地窖的盖子被关上,小祁刃面前最后一点光消失了。外面凄厉叫声不断,他很像出去,但大伯就站在盖子上堵得死死的。在他使劲的时候,突然听见一声闷哼,接着又是沉重物品倒地的声音。
  小祁刃还来不及反应,温热的液体就一点一点地滴到他的脸上,散发着铁锈的气味。
  是大伯的血,他不知呆立多久,等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是双手捂住嘴巴,眼睛在黑暗中睁得圆溜溜,就连身子都是僵硬的。
  在黑暗中,他感受到了命运对他的残酷:大伯......死了,就像刚才他爹娘一样。
  小祁刃缩在地窖里,仇恨的种子钻破荒芜的心灵土壤,肆无忌惮地生根发芽。他不知要在地窖里呆多久,只双目呆滞地坐着。
  在大殿里的祁刃站在画前双目紧闭,周身怨气环绕,面露痛苦之色。
  而陷入祁家人回忆的沈修可一直跟在小祁刃身边,亲眼目睹了那惨烈的一切。他以为自己能看到凶手,可惜跟在小祁刃身旁只能看到他的亲人一个个地倒去,直到他被他大伯藏在地窖中才能暂保安全。
  知道这里是记忆无法改变,或许是当时的祁刃太小了,根本无法看到凶手的样子。对此,沈修可决定去其他地方看看,因为经过这些天的跟随,他愈发确定这些记忆应该是由多人记忆所构成,不然场景不会这么丰富。
  他此时的想法很简单,既然从小祁刃的视角无法看到凶手,那么从其他人的视角呢?
  沈修可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做,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后能有什么用,但他还是做了,这更像一种本能,像是命运指引着。他很快来到前厅,里面场景十分惨烈,一直以来喜欢站在他肩膀上啰嗦个不停的微月也彻底闭嘴。数不清的尸体倒在地上各处,流出的血把地砖的缝隙都填满。从他人嘴里听说跟自己亲眼看到的感觉截然不同,特别是这期间许多尸体的名字他现在甚至能叫出来。
  前厅无人身还,沈修可太阳穴突突地跳,明明是记忆,他却莫名地感受到一股心悸。
  他突然朝祁刃藏身的地窖跑去,冲天的血气里,祁刃大伯双眼未闭,身下是一大滩血迹,气息全无。他的身子紧紧地压在地窖盖子上,把侄儿的藏身之处遮盖得死死的。
  可令沈修可最震惊的是,在祁刃大伯尸体旁边,问道宗的弘华尊者竟然垂眸站在那。他浑身气息收敛,若不是穿着袖口有宗门标识的广袖长袍,还有那张有过一面的脸,沈修可估计不会想到是他。
  难道弘华尊者是来救祁刃的,只是晚了一步?
  可他那时已经是大乘期,整个修真界修为能出其左右的人简直凤毛麟角,况且此时火灾未出,说明凶手仍在,他没有道理不与其对上。
  一个可怕的想法猛地出现在沈修可脑海里,这个令他心惊的猜测更是在回想祁家人死亡场景没有打斗痕迹时得到确定。心几乎都要跳到嗓子眼,他觉得自己在无意间接近真相。
  如果说,弘华尊者就是凶手呢?沈修可的喉咙都忍不住发紧。
  修为最高只有金丹期的家族哪怕人数再多都不会是大乘期修士的对象,杀死他们根本不需亲自动手,只需设定一个结界掩去这里发生的一切,对待他们就跟踩死蚂蚁一样简单。最巧的是,在世人眼里,弘华尊者与祁家并无过节,一个大乘期如此费力地灭绝一个家族,却又把其天资高的子弟收入关门弟子严格培养,若说是凶手的话也不可能。
  可往往的,很多最不可能的事情反而真相,只因无人敢信,无人敢猜,才被掩盖在岁月尘土里。
  若说沈修可原本还有一丁点对自己判断的迟疑,那么这点迟疑很快就被弘华尊者转身离去的动作打散。他的视线落在祁刃大伯的尸体上,然后退去不见。可沈修可不信他此时没有发现祁刃的存在,不然他不会在一具无用的尸体上停留目光。
  或许,祁刃才是他此行如此的目的,不然怎么屠尽祁家众人,却独独放任小祁刃藏在地窖里。沈修可想,他应该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个让小祁刃心甘情愿跟他走,在黑暗中先是绝望承受着一切,然后如天神一般降临伸出援手的时机。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么该何其讽刺!
  沈修可拳头紧握,哪怕他跟小祁刃之间隔着长长的时光,他此时只想陪着他度过最黑暗的时刻。他来到地窖里,即便是黑暗也无法遮挡他准确地找到那个骄傲的包子脸。小祁刃呆呆地坐在地上,承受着命运给他的一切,在黑暗中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里面的光芒都被黑暗吞噬殆尽,小小的包子脸上满身泪水,一张嘴却闭得死死的。
  他不敢哭,怕被人发现,可恐惧和无助让他流泪,最令人心寒的是,知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高高在上地冷眼看着。
  沈修可蹲下来,试图伸出手替他擦干泪水,意识到两人根本不能接触后只得作罢。但他没有放弃,又伸出双臂抱着这个小小的还在颤抖的身子,忍不住出声安慰:祁刃,别怕。
  在外面,画前双眼紧闭的祁刃被一阵又一阵的负面情绪冲击着心神,仿佛回到了那个小而漆黑的地窖里挣脱不得,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温柔而有力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祁刃,别怕。
  第24章 (捉虫)
  暗黑的地窖里,虚抱着他的沈修可没看见小祁刃的眼珠子动了。他的脖子极小幅度的地转动,眼角的余光终于定格在某处。
  命运终于给遭受大难后的小祁刃一点温暖,这点温暖成了命运下的丝线穿过时光长河,把时间两头的人连在一起。
  那些陪伴他而看不到的,那个在今晚重新被拉入黑暗记忆中给他温柔的人就是沈修可。小祁刃的身子没有动,可眼睛里却产生了细碎星光。
  等地窖上的口子被重新打开,映入两人眼帘的是弘华尊者高高在上的身影。
  画面就此破碎,那些记忆构造的画面显示四分五裂,然后化成一道轻烟,把记忆存在的痕迹给抹去。沈修可怀里的小祁刃也消失了,他还保留着半蹲的姿势,确是身处在先前的大殿里。
  沈修可心里空落落的,他看见慕容仙晕倒在地面上,手上的玉佩掉落在身侧,气息平稳得像是睡着了一样。而在一幅画前,祁刃站在那,周身怨气环绕,那些怨气似乎要化为实质,一条黑龙的雏形顿显,龙首奋力地想钻进他的天灵穴。
  天灵穴乃修士识海的□□入口,一旦被其他东西进去污染,极有可能会导致其识海崩溃,甚至心魔产生,直接堕魔。
  祁刃周身剑气环绕,黑色长剑悬立在身侧发出嗡嗡的警示声。剑修的本命剑都有自己的名字,但沈修可从未听见祁刃的本命剑叫什么,只是他每次出手使用的都是一把黑色长剑,其上强大的剑意让人默认为就是他的本命剑。
  \祁刃,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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