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江芝怀半俯身倚靠在栏杆上,观察着楼下搬运行李上汽车后备箱的李应云的身影。他似乎注意到她的视线,露齿而笑的样子一如曾经的少年。其实在他的脸上也看出时间的痕迹,他更成熟了,脸部轮廓更为深邃了,但是在江芝怀却好像没办法从曾经的印象中跳脱出来。
  李应云还是那个李应云,会让她自卑的最最讨厌的存在。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范晓晓似乎跟他说了什么,李应云应了一声,向江芝怀挥了挥手就立刻钻进主驾驶座上。汽车的引擎声在四下无人的环境格外刺耳,所幸这种声音持续没多久,这辆罪魁祸首的汽车就扬长而去了。
  江芝怀挺直腰板,回忆起昨晚李应云的请求。
  他说,今天会带范晓晓回老家去把她的行李都拿走,顺便见一见许久未见的父母,跟他们好好说明两人离婚的情况。由于朵朵需要上学,也就没有跟着父母回老家,但是小孩一个人在家难免不让人放心,于是乎李应云就拜托江芝怀帮忙照顾一下朵朵。
  老实说,江芝怀是想拒绝的。
  她没有理由帮李应云带孩子,况且她也不想答应李应云的请求,一旦答应了,搬家事宜又该延后了。
  “朵朵知道你会去照顾她的话,肯定特别开心,因为她真的很喜欢你。”
  光是这么一句话,就把江芝怀轻松拿捏。
  孩子是无辜的,更何况她一个小孩在家没人看管确实不好办。最重要的是,江芝怀也挺喜欢朵朵的。
  如果没人陪伴的话,那孩子会不会像以前的我那样感到孤独呢......?
  又来了,我又把那孩子看成过去的自己了。
  江芝怀心想。
  李应云笑着说:“你要是不愿意也可以的,这段时间其实可以让朵朵短期住校......”
  “我没说不愿意。”虽然不爽,但是江芝怀还是败下阵来。“我也挺喜欢朵朵的。”
  江芝怀的不拒绝对李应云来说就是一个大进步,丝丝甜意流入心扉,他嘴角的弧度条件反射地上扬得有些夸张,他情不自禁伸手想要将眼前的女人拥入怀中,但是他刚伸出去手最终僵硬地顿在空气中,他握紧拳头缩回了手。
  江芝怀知道他要触碰自己,她没有逃离,但是李应云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她微微皱起的眉间,和略微耸起的双肩。
  她在抵触他的接近。
  这一举动使他忽然醍醐灌顶,那些积了灰的记忆突然被抹干净,一件又一件本该模糊的回忆变得清晰可见。
  从最初开始,每当李应云靠近,江芝怀都是这么一种反应。当时的李应云压根不去细想,现如今回过头,他才发现原来从那么早开始,江芝怀就已经讨厌自己了。
  自驾回老家其实用不上多久,顶多就叁个小时的车程。路过开在高速路旁的一家简陋小卖部,范晓晓感觉口渴,才发现自己忘了带水壶,于是下车去买了两瓶矿泉水。回来的时候看见李应云抓着手机,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趁他不注意,范晓晓瞥了一眼手机界面——是和江芝怀的微信消息界面。
  什么嘛,果然是她。
  范晓晓拧开瓶盖,大口饮入矿泉水,终于爽快后一边将瓶盖拧紧一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拱火:“这么喜欢就直接放心大胆地去追啊。”
  说完,她把手中另一瓶没开的矿泉水扔给李应云,李应云精准接下她的投掷,也拧开瓶盖摄入水分。
  “她讨厌我。追她不能毫无章法。”
  “真不像你。”
  “是吗?”
  “我们当年还暧昧的时候,我记得你可没这么畏畏缩缩的。”
  李应云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但是,在芝怀面前的话,我从小就是这样,我好像不太敢直接捅破那扇窗。而且,我还曾自作多情地以为我们在一起过,结果被她毫不留情给甩了。”
  他刚说出来就后悔,后知后觉在前任面前说这些不太合适。
  “抱歉,不该和你说这些。”
  范晓晓用力拍了一把李应云。
  “我都绿了你好吗?你还跟我客气?!”
  范晓晓显然不在乎那些,她对前任的各种情感纠葛往事都特别感兴趣。她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听到前任的感情故事会不舒服,不论是哪个前任,甚至是现任,对于他人的感情往事,她都感觉像是听一个故事,听到有趣的还会拍案叫绝。
  “所以说,你现在是在害怕呗?害怕她再次拒绝你?”
  李应云垂眸,抓着矿泉水瓶的手小幅度地抖了一下,手背上的青筋轮廓更为清晰。
  “不是的。我害怕她又逃走了,逃到一个我找不到的地方,然后邂逅那些我无法知晓的事情。我发现这一点最让我无可忍受。明明我们应该一直在一起,可是我却一度失去了她,我不想再那样了。所以......”
  李应云看向前方,想起江芝怀,他似乎最近才终于意识到她是那么地缺乏安全感。
  “就算不在一起也没事,这次我希望能一直在她身边就行,真正理解她,是什么身份不要紧。”
  “哇哦......”范晓晓忍不住惊讶一番,不禁开始期待这两人未来的发展。
  李应云回老家的日子,负责接送朵朵上下学的人就变成了江芝怀。每次出门江芝怀都有意和温以冉提一嘴,她怕温以冉介怀,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温以冉并不抗拒她和朵朵有来往,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
  江芝怀越发觉得奇怪,特别是温以冉这段时间看手机的次数变得特别多,以前的温以冉可不是低头族,尤其是当江芝怀提到搬家这件事时,温以冉居然说不用着急,在这里住着也挺好的。
  “妈,你还喜欢爸吗?”
  往常,温以冉会无比坚定严肃地回答,她还喜欢,而且是深爱。
  但是这次,温以冉沉默了。
  “芝怀姐姐,你没事吧?”
  被朵朵稚嫩甜美的声音唤回神,江芝怀才反应过来自己又陷入了自行营造出来的黑暗漩涡中。温以冉的沉默让江芝怀不由得有了莫大的危机感。
  如果温以冉不愿意爱她,那还有谁愿意爱她呢?
  可笑的是,可能是因为朵朵就在自己面前的关系吧,她居然想到了李应云。
  真是疯了。
  江芝怀蹲下身子,和朵朵平视,捏了捏小女孩软糯的小肉脸,温柔笑道:“没事啊,我刚才在想事情呢,在想着今天要给朵朵做什么好吃的呢?”
  “我不信,你说谎。”
  朵朵的敏锐让江芝怀小小地吓了一跳。
  “之前你还答应我不抽烟了呢!结果我发现你居然大半夜在阳台偷偷抽烟!要不是我晚上起来上厕所的时候看到隔壁阳台飘烟的话,芝怀姐姐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骗我一辈子?!”
  这小女孩脾气倒还挺大。
  江芝怀赔笑道:“那天晚上没忍住,对不起呀,朵朵!以后真的不抽烟了,说谎就天打雷劈,我就是混蛋!怎么样?”
  朵朵两边的腮帮子鼓鼓的:“芝怀姐姐怕不是又在糊弄我吧......”
  “上次也说要和我一起吃饭,我等了好久,结果你临时有约......就放了我的鸽子......”
  江芝怀立刻双手合十低下头:“对不起嘛!下次一定!”
  “算了。”朵朵叹了口气。“只要你别像上次那样去干些危险的事情就行,爸爸也像我一样担心你的。”
  兴许是朵朵突然提了一嘴李应云,江芝怀像是心里边又长出几粒肉疙瘩那样,直感到浑身难受。
  在她没有注意的时候,朵朵为她戴上了一个做工粗糙且花哨的手链。
  “朵朵,这是......”
  朵朵笑了笑:“给芝怀姐姐的礼物!有了这个,你在外玩乐的时候就能时刻回想起朵朵在家等你了!”
  江芝怀无奈一笑,晃了晃手腕,手链五颜六色、形状不一,据说是朵朵在手工课上做出来的,正常来说根本不会选择戴出去。
  不过这天晚上江芝怀在一番抉择之下,还是把这个奇怪的手链戴了出去。
  天色渐迟,又到了她放朵朵鸽子的环节。
  她翻开手机正要拨打朵朵家的电话,那条奇形怪状的手链恰好落入江芝怀的视野之中,她盯着手机陷入沉思,慢慢地脑海浮现朵朵在家一个人在饭桌前苦苦等待的落寞背影。她咬了咬唇,穿上薄外套,打算走人。
  “你今天不留下来过夜吗?”
  她转头一笑:“不了,有人在家等我呢。我怕没人陪她,她会哭。”
  就像小时候的江芝怀那样,在回到空无一人的家时窝在房间里偷偷啜泣。
  “至少,抽个烟叙个旧再走也不迟吧?”
  她又笑了,回想起朵朵闻到烟味时的不悦表情,立刻婉拒。
  “她不喜欢我抽烟。说是对身体不好。”
  这么些年来,江芝怀会因为温以冉之外的人爽约炮友实在少见。
  江芝怀一路小跑,气喘吁吁的她顾不上温柔,没注意到敲门的力度有些大,以至于朵朵犹豫着开门,还是踮起脚尖窥探猫眼后知道是江芝怀才放心开门。
  看到朵朵的那一刻,江芝怀先前的疲惫一瞬间被抽走,她忍俊不禁,把朵朵一把抱紧,朵朵被这一举动弄得不知所措。
  她探出鼻子嗅了嗅江芝怀身上的味道。很意外,今天既没有烟味,也没有酒味。
  朵朵很开心。
  更令朵朵开心的是,今天终于实现和江芝怀一起吃晚饭的愿望了。
  夜里,江芝怀哄朵朵睡着后也打算回自己的家,洗漱时脱下手链的她看着手链,不知为何有了些奇怪的想法。
  她感觉这手链比起礼物,倒更像是项圈。真的就如朵朵所言,在外玩乐的时候,忍不住想起朵朵。
  她甩了甩有些湿漉漉的头发,再次戴上手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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