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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给奸宦冲喜后 第70节

  陆芍也想知晓如今汴州有哪些传言趣事,便托着小脸,饶有兴致地听着。
  其中一个口直心快,直言道:“四殿下不是死了,如今又从哪儿冒出来一个?”
  四殿下?
  陆芍竖耳听着,能唤上一声‘殿下’的,大抵是皇室宗亲,倘或她记得没错,萧氏一脉行四的皇子早逝,他们口中的‘四殿下’,唤得当是萧启。
  “听闻那年殿里起火,殿下为人所救,活了下来。”
  那人‘嘁’了一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说是他就是?指不定是哪个人心存祸心有意搅乱超纲。你瞧,如今外头传得风言风语,也不知安得甚么心思?”
  坐他对面的人摆摆手,撂下木箸,凑近了同他说:“这回恐怕不是空穴来风,你可知余州言氏?”
  那人只是听过一二,却不明二者之间的有甚么关系。
  “言氏鼎盛时,门生广布,不少清贫寒门出身的士人受恩于言氏,有了读书科考的机遇。是以言氏一族向来很受读书人敬重。不说别的,就说除夕夜被东厂拿下的都察院都御史俞灏,他不就曾受过言氏恩情吗,否则凭他的出身,哪能平步青云坐到这个位置?”
  那人被他勾起兴致:“这么说来,我若记得没错,四殿下的母妃不就出身余州言氏吗?”
  “所以我说,倘或你口中的四殿下是有人冒名,那余州士人为何争相推崇追随?不就是坐实了四殿下的身份,他们才敢放出这样的风声吗?”他眼珠子灵活地左右一瞥,突然压低声音道:“要知大梁士人众多,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能撑起半边天,消息一出,你瞧好了,汴州没几天安稳日子咯。”
  陆芍拢着眉头,听得一团乱,不是她听不懂布衣男子的交谈,她只是觉得有些言辞很是耳熟,脑海中四分五裂地跃出一些稀碎的记忆,待要拼凑成完全的画面却又觉得差些条理。
  店里的小二托着朱漆托盘,托盘上累着四道菜,吆喝开声,以免撞着碰着,一路端至陆芍面前,打断了她的思绪。
  他一面端菜,一面介绍着:“炸银鱼、油煎鸡、油炸风消饼、油炸烧骨,还有道白玉汤一会儿端来,客人慢用叻。”
  陆芍思绪回笼,嗳了一声,接过云竹手里的木箸。
  店内四扇屋门洞开,未设竹帘,里边熙攘,烟气也重,日头烧进来,反倒比外边还要闷热。
  陆芍还思忖着布衣男子的话,那番话就像在她面前铺挂了几层薄纱,分明能瞧出薄纱后头的廓形,就是拼不成完整的模样。
  她心里头烦躁,胃口骤减,连着打扇的幅度都稍带急促。
  云竹瞥见她额间的细汗,撞了撞福来的手肘:“店里头热,去外边买些香饮子罢。”
  福来二话不说朝店外走去。
  陆芍仍是自顾自地理着思绪,她将‘余州言氏’、‘贵妃娘娘’、‘大火’、‘四皇子’、‘贪税’,这些字眼统统拼凑起来,脑海中的思绪逐渐厘清,直至记起厂督不经意说过的话,打扇的腕子一顿,一双杏眸骤然撑圆。
  “云竹,厂督今晨起时,可有说要去何处?”
  近段时日,春乏夏困交替着折磨人,陆芍嗜睡,若没要紧事,总要睡至巳时才醒。这个时候,靳濯元早已起身,大抵是不愿吵着她,没闹出声响。
  她回回醒来,床榻外侧冰凉一片,总不见他人影。
  云竹忖了忖,摇头道:“厂督不是去大内替圣上分忧吗?”
  “穿得甚么衣裳?”
  “好似是常服。”
  陆芍意料之中地笼着眉心,敛起眸子喃喃道:“没去大内...”
  大梁礼崩,着装衣裳上多有僭越。靳濯元是司礼监掌印,着圣上御赐坐蟒服,虽说只是一件衣裳,可这份殊荣许多重臣都难以企及。
  平日督朝,他都会穿耀眼的正红,也独独不去大内的日子,才会换上一身常服。
  陆芍眼底染上愁绪,她不知道厂督要做些甚么,正因猜不出深浅,才愈发不安。
  她站起身,手背撞着桌角,红了一片,却不觉得疼:“云竹,我心里头总有些慌乱。”
  云竹捧着她的手,端倪伤势,瞧着并未破皮,才松了口气。
  “夫人,马车当是停在不远处,那我们回吧。”
  陆芍点头,正是要招呼店小二结银钱,阔开的木板们外便传来熟悉的声音。
  她侧身望去,是魏国公提着衣袍踮脚里往。
  他瞧见陆芍,便放下拭汗的手,敛衽上前。
  陆芍福身:“父亲怎么来了?”
  魏国公见她带礼,面色稍缓,问了声:“近几日天气愈发热了,你在提督府一切都好?”
  突如其来的客套教人摸不着头脑,陆芍直觉魏国公这话另有深意,不单是寒暄。
  可她今日急着回去,没有多余精力去猜魏国公的心思,直言道:“我一切都好,没有甚么不称心的地方。近几日确实天热,父亲也要顾念自己的身子,莫要劳心伤神。”
  她站在方桌侧边,没有坐下交谈的打算,说话时语气生疏,偏偏话里又带着小辈的体贴,挑不出甚么错处。
  “是热是热。我瞧着眼下这个时辰日头毒辣的很,你是要回府去吗?”
  魏国公抿了抿嘴,声音很轻,说话时没甚么太大的波动,很快湮没在正店沸扬的笑语中。
  陆芍抬眼,瞧见魏国公疲累的深陷在细纹堆蹙的眼眶内,不过一段时日未见,有那么一瞬间,似是老了许多。
  她喉头发涩,心绪杂陈,纵使幻想的温情只是镜花水月,但血缘亲脉摆在那儿,只要血液流淌,那便是热的。
  她只好主动问道:“父亲有事要同我说?”
  魏国公几度张口,对上她坦然的眼,又愧怍地垂下头去。
  陆芍见他踌躇缄默的模样,心里的疑惑有了着落。她紧攥着手里的扇骨,粉薄的指甲嵌入掌心,晕出一圈冷白。
  她虽然同魏国公府不再往来,可看守王氏的人手并未撤去,里边但凡有些风声,守卫都会差人回禀。
  陆芍知晓,近段时日的魏国公府一点儿也不太平,王氏自寒食节之后就被看押在兰德院内。
  靳濯元只下令看守王氏,并未禁止府里的人往兰德院走,魏国公和她终归是结发夫妻,心里悲戚时,不免过去看她几回。可她除了冷言冷语,便是满嘴胡话,说得急了,发髻散乱,眼底通红,似是患了癔症。
  也不知底下哪个嘴碎的人,城里头发生的时,不过多久,就被她传至樊金寺。陆婳本身就不愿呆在城郊,隔三差五寻事挑衅。一听府里出了事,性子愈发乖张,初时只是摔摔东西,后来发觉自己吵闹并不奏效,便想以自戕胁迫,闹得樊金寺一片乌烟瘴气,吓走不少香客。
  师太实在没法,只好托人下山,将此事说与魏国公听。
  魏国公两头焦灼,他自然想事情不痛不痒地揭过,图个万事大吉,可他偏偏作不了这个主。靳濯元那处,他说不上话,思来想去,也只能将主意打在陆芍头上。
  第83章 那不是金吾卫吗?
  陆芍想明白他的来意, 心底的动摇悉数散去,她重新打起扇子,将视线落在洞开的木门上:“父亲不知如何开口, 便知这事她们二人都不占理。二姐姐的事不必再提,等到了年数,自然是会回来的。至于王氏...”
  得了癔症,心神紊乱算怎么回事?她自然也想王氏好端端地,一个人若是疯了, 就将前事俱抛脑后, 如何再清醒地面对自己铸成的过错?
  “我会让厂督请最好的医官, 是不是癔症,瞧瞧便知晓了,届时用药也好, 用针也罢, 总归会有续命的法子。”
  听她改了称谓,魏国公便知她铁了心要讨说法。
  寒食节买通杀手一事, 魏国公无从辩解, 打心底觉得王氏阴狠。然他心里仍是有些糊涂, 不明白王氏为何要对陆芍下手。
  他问了多回, 都未从王氏嘴里套出话来。
  “国公府闹成这幅模样, 你母亲...她也患了癔症,也算是报应一场。芍芍,日子总要往下过的,府里乌泱泱地一群守卫,外人瞧了,总归不是甚么好事。”
  陆芍眉眼染上厌烦,一双皓腕, 越摇越急促,水头极好的玉镯子磕着扇骨,发出珠玉铮铮的声响。
  魏国公趁隙继续说道:“所幸寒食节那日你也没有性命之忧,这事便收手吧。往后,往后有父亲给你撑着,决计不让她们二人寻你的麻烦。”
  陆芍越听越觉得荒唐,她卸下礼数,语调冰冷,不再遮掩王氏做过的腌臜事。
  “没有性命之忧,是厂督一力护我,我不至受到戕害,是我之幸。可是我阿娘呢?就因你怯懦自私,遇事不决,就顺着王氏的算计,将阿娘独自送往余州。余州山高路远,鞭长莫及,你可知我阿娘是怎么死的?”
  魏国公神色讶然,灰暗的眼神瞬时睁圆,仔细分辨着陆芍话里的意思。
  “她是被一帖帖相克的药汤活活折磨死的!十五年前,你便弃我阿娘于不顾,如今我替阿娘讨公道,你凭什么指手画脚!”
  周遭声音扩散,似是安静了片刻,过了好半晌,魏国公才从她的那番话中回过神来。
  “你甚么意思?你是说清素是被你母亲害死的?”
  陆芍眼底酸涩,缓缓转红。她不怀疑魏国公的疑惑,王氏做事狠毒,哪里会让枕边人知晓。可这并不妨碍陆芍对魏国公的怨恨,他有太多机会,只要他愿意伸手,便能将沈清素从沼泽泥泞中拖拽出来。
  来余州一年,陆芍摸清了魏国公的脾性,他并非愚钝之人,事出之时必然起过疑虑,大抵是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默默地将心底的疑虑吞咽下去。
  在沈素清遭人诬陷,远走余州,甚至莫名其妙地‘病逝’的时候,但凡他站出来有过一句质问的话,陆芍兴许都没这么大的怨怼。
  可他偏偏甚么也没做。
  这样的人,能指望他甚么?
  “父亲还以为我在说谎?”
  魏国公见神色肃冷,便知她说的话十有八九是真的。他眼底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心虚,紧接着,似是想到甚么,整个人都像置身蒸笼,闷烫得原地打转。
  寒食节没有闹出人命,即便坐实王氏买通杀手,最后也是未遂的罪刑。但是,倘或陆芍所言皆是实话,王氏的手里便握着一条冤魂,依照大梁律例,杀人者斩,这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他满目灰丧,试探地问了一句:“凡事讲究罪证,不能光凭你一家之言就妄下论断吧...”
  陆芍气笑了,她知晓若要将此事讲通,必然要耗费许多精力。然而今日,她急着回去,丝毫没有同他分说的打算:“是与不是,父亲瞧着便好。”
  “你...你要做甚么?”
  魏国公下意识地拦在她面前,生怕她出门就将这些事抖落出去。可他又不敢直视陆芍的眼,说话时语调虽高,却有些底气不足。
  陆芍不愿同他周旋,正想打发云竹去找福来,便瞧见洞开的木门外人头攒动,下一瞬,正店内的坐客纷纷起身,凑热闹似的往外头挤。
  大抵是瞧见甚么,许多客人才迈出门槛,便讪讪地退了回来。
  陆芍自人潮的缝隙中瞧见一大片投落在石板路上的阴影,阴影整齐有序地向前移动,继而甲胄哐啷的声响在耳边响起。
  “云竹,发生甚么事了?”
  她放下手里的绢扇,拨开人群,惶惶张望。
  街衢上到处都是佩戴冷兵的人,陆芍辨不清他们的身份,只听身侧的人喊了一声:“那不是金吾卫吗?”
  话音落地,身侧的议论声如雷鸣电闪般纷纷炸裂。
  金吾卫掌京师日夜巡查,平日虽也能见着,却不似今日这般声势浩大。围观两侧的坐客纷纷起身,乌泱泱地堵在两扇阔开的屋门面前,陆芍被踩着鞋面,摩肩擦踵间,还是魏国公扶住了他。
  魏国公跃过众人的肩头,瞧见披戴盔甲的金吾卫,甚么宅院里头的事也顾不上了。
  他拢着眉心呢喃道:“上回瞧见这阵仗,还是两王之乱...这才过去多久,又闹得人心惶惶,也不知发生甚么?”
  人声嘈杂,陆芍也听不真切,她只觉得心里头不踏实,似要发生甚么大事。
  甲胄击叩的声音,不断传来,哐啷一片,将她心底仅存的几分沉稳彻底搅乱。
  外边步伐推挤,但凡事出反常,总有人添油加醋,浑水摸鱼地制造混乱事端。偷窃闹事频出,摊贩的吆喝声渐渐被官兵厉声喝止取代,繁华热闹的丰乐街依然喧阗,只是一时没了生气。
  魏国公撑着手臂,挡开拥簇的人群,四下张望:“提督府的车架停在何处?如今外头混乱,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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