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8)

  何氏处理事情,确实没什么决断力,什么都犹豫不决,但成亲这件事,实在是老刘氏太着急,婚期定得太紧。
  两家情谊全在沈老爷子,可他早就过世了,老刘氏掌家这些年,对何家也一向没什么好感,除了年节,婚丧嫁娶都不过是以何氏名义送一份礼,两家来往实在不多。
  这次沈清疏过来,也是因她大了,马上要进入官场,何家总也是她的舅家之故。
  两边都是亲人,沈清疏也不好评论对错,只笑说:京城甚远,我不过晚辈,实不敢劳动长辈过去。
  你这孩子,总这般客气,何成捋捋胡子,还未及冠,便这般知礼,得中举人,我那不肖子,却连秀才都考不上,真是气煞我也。
  说着他眼睛向下首坐着的年轻人瞪过去,这下你表弟来了,还不多多请教一二。
  何一诺苦笑着站起来拱手,是,要麻烦表弟了。
  沈清疏连忙回礼,表哥哪里的话,我们互相讨教学问。
  过了一阵儿,聊得差不多了,沈清疏她们才下去安置,小何氏一直想插话进去,却实在找不到切入点。
  出了正堂,林薇止便忍不住又咳了几声,沈清疏伸手紧了紧她的衣领,又牵住她的手,絮絮念叨,我就说让你呆在马车上,昨儿骑马吹了风,不就又有些反复,让你戴个兜帽也不肯戴,这下又咳起来。
  林薇止看着她们交握的手,怔了一瞬,什么时候,这个动作在她们之间已经这么自然了?
  虽然她们都是女子,彼此并没有什么不同,可她毕竟是她从前爱慕过的人。
  她略挣了一下,没挣开,沈清疏握得很紧,感受到这股力道,她转过头问:怎么了?
  林薇止垂眸不答。
  不会吧,说你两句你又生气了,沈清疏有些郁闷,食指在鬓边轻轻挠了挠,我说的难道不对么?自己的身体自己不爱惜。
  毕竟是沈清疏的舅家,林薇止作为她明媒正娶的正妻,怎么好失了礼数呢,更何况,她那么重视她的亲人。
  这些心思不好说出口,林薇止抿了抿唇,偏开头,骗她道:我不想喝药。
  沈清疏被转移了注意力,立刻严肃起来,那怎么行,必须喝,不喝药病怎么会好,你不要尽想着逃避。
  看着她白皙秀美的侧脸,似乎是瘦了一点,又有些心软,犹豫了一下道:最多能让你多吃两颗蜜饯。
  她虽怕苦,这呆子,难道还真以为她贪这两颗蜜饯吗,林薇止心里这么想,嘴上却立刻应了下来,好,一言为定。
  沈清疏有种自己中计的错觉,无奈地伸手点了点她额头,道:你有时间跟我斗智斗勇,不如早点好起来,药也不用喝,蜜饯想吃多少便吃多少。
  林薇止没说话,眉眼弯起来,狡黠地笑了一下。
  沈清疏暗暗一算,这都多少颗了?都怪她总是心软,林薇止苦得皱着脸一求,她便答应给她加两颗,算了,希望吃下去不会太影响药效吧。
  何家在县城里算得上富贵,但财不露白,也没有太过张扬,宅子并不大,没几步就到了客院。
  沈清疏打量一番,就四间屋子,很有些为难,她们近二十号人,确实太拥挤了,可出去住,又太不顾及何家脸面了。
  何家的管事也有些尴尬,刘叔看出来,连忙凑到她耳边,少爷,毕竟是您舅家,住几日无妨的。
  沈清疏只能无奈点头,这么多人混杂,也不知何家怎么安排的。
  刚歇下没多久,何一诺便拿了书过来讨教。
  他是何成的长子,所以对他算是寄予厚望,也是从小读书科举。
  沈清疏大致考较他一番便明白了,何一诺想的兴许太远了,他自觉投入很大精力在经义里,却连最基本的四书五经都没背熟,沈清疏随便抽几句让他接下句,都接得磕磕巴巴的。
  沈清疏摇摇头,表哥,县试府试考的就是死记硬背,你记不住又怎么可能过关呢?
  我也有记的,可我从前总觉着没意思,背了忘,忘了再背。何一诺苦着脸道:现在大部分记得模模糊糊,可从头开始又总沉不下心去。
  那怎么行,最怕的就是这种半吊子。
  沈清疏道:表哥,这我真帮不了你,我顶多为你梳理讲解一遍,还是得你自己踏踏实实背书。
  何一诺眉头皱起,难道就没有其他什么诀窍吗?
  真没有。除非开精神力bug,可她又不能给别人开。
  科举竞争压力大,可古代识字的人也不多,三岁启蒙,就读这十来本书,只要沉得下心用功,考个童生功名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好吧,那就不麻烦表弟了。何一诺站起身,勉强笑了笑,有时候,我真羡慕你们这些天才,其实我都不想再考下去了。
  他已经娶妻生子,却还没一份正当的事情做,以后虽有家财继承,但谁又希望一事无成呢。
  沈清疏不好接话,只笑了笑,她中秀才时间紧,虽大半靠的是精神力,可之后也是把书背得滚瓜烂熟,中举更不是靠天才,她一个理科生,真是靠每天一篇文章,题海战术逼出来的举人。
  何一诺连背书都不愿意,还能愿意搞题海战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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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1、第51章
  晚间分配床铺, 六个大男人睡通铺倒也还挤得下,可却太过缩手缩脚。好在现下天气凉快了些,要是往前一段时间, 那简直不能想象。
  沈清疏越想越气, 开始还以为这只是正常的情绪反应,直到她看房间的装饰极其不顺眼,桌上的茶壶也有拂袖摔碎的冲动, 才惊觉原来是自己易感期到了。
  乡试后这么多天没爆发,她开始以为她幸运地躲过一次,没想到原来只是推迟了。
  这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沈清疏头痛地捏了捏眉心,在何家她很难不受打扰地独处,林薇止这边还不清楚对此的态度。
  她也更不想被传出什么奇怪的谣言。
  这边也安排得差不多, 沈清疏交代了一声便赶紧回房了。
  到了房门前却又有些踌躇,虽说两人之间已经说开,同为女子帮帮忙也没什么, 可她总有点拿人家当工具人的不好意思。
  好半天, 才推门进去。
  她犹犹豫豫, 欲言又止的样子太过明显,林薇止靠坐在床头,视线望过来,在她脸上停顿几秒,合上书主动问道:怎么, 那边出什么意外了吗?
  并未, 是我有一件事情,沈清疏定了定心,走到床沿端端正正坐下, 姿势规矩得像是犯了错的小学生,双手垂在膝上,微微拢着,低着头小声问:你还记得我说过的,精神力的负面作用吗?
  林薇止怔了一瞬才想起来,思绪又被带回那天,眉头不自觉地微皱,大致猜到她要说什么了,你又犯病了?
  沈清疏赧然地嗯了一声,耳根发热,头都不敢稍抬起来,她手指揪起一小块布料,摩挲着缓解紧张,小心翼翼解释道:我只是阐述这个客观事实,绝没有逼迫你的意思,倘若你愿意,我万分感激,你不愿,我会自觉离远一些。
  她说话总是温声细语的,语速有些慢,便显得格外认真。林薇止手搭着下颔,饶有兴致地看她鬓发下红透的耳垂。其实这些日子她们俩一向同进同出,便是沈清疏不说她也发现不了什么。
  说实话,虽然自坦白已过去了好些日子,她对这件事情还是没有什么实感,她没怎么觉得沈清疏掌握了一项超凡能力,只当做是更精湛一些的易容术。
  她半响不回话,沈清疏在她的注视下脸也越来越红,终于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
  林薇止这才移开视线,轻笑了一声,都是女子有什么,我该怎么做才能帮你?
  听她表示同意,沈清疏松了口气,心底漫上点微不可察的欢喜,像是茶水苦涩之中似有若无的回甘。
  我可以离你近一点吗?她问,浅色的瞳孔里都几乎闪烁着光。
  林薇止心里又不争气地慢了一拍,应了一声,便赶紧侧身躺下了。
  沈清疏跟着睡在她旁边,灭了烛火之后,房间里只剩一点漏进来的银白月光,黑暗之中,其余感官反而放大了。
  两人之前同床共枕,本来已经比较随意了,坦白之后,却又自觉回到最初,生疏地隔着一臂距离。
  沉默蔓延了片刻,沈清疏主动靠近过去,闻到一股苦涩的药味,心里渐渐安定下来,轻声道:再用两日的药,应就无碍了。
  温热的吐息落在林薇止后颈,有些痒,她敏感地缩了缩。
  沈清疏察觉到,立刻想往后退,抱歉,我
  话未说完,林薇止忽然转过身,轻轻抱住了她。
  沈清疏身子僵住不敢动弹,感受到她指尖搭在她腰间的力度,喉咙滚动了一下,嗓子干涩不知道说什么好。
  林薇止调整到更舒服的姿势,脸埋在她胸口,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有点冷。
  沈清疏慢慢眨了下眼,心里霎时绵成了一片,像是秋日里刚刚出锅的棉花糖,又软又甜。
  这个季节,何家提供的被子称不上厚实,但也绝不会说冷着她们,她充分体谅了林薇止的矜持,轻轻抚了下她的后脑,手指顺势滑下去,迟疑着搭在她肩胛骨上。
  她只觉着,胸腔里心跳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些,也不知,会不会被林薇止发现。
  翌日天光破晓,廊下的鸟雀时断时续地叫早,新鲜空气伴着辰光一齐透进来,林薇止迷迷糊糊先醒转。
  一夜过去,二人交颈而眠,长发铺散于枕巾上,大半搅和在一处,任谁看了,都会以为是恩爱夫妻。
  沈清疏还合着眼,她睡觉时,眉眼平顺耷拉下来,嘴唇颜色很淡,好脾气地抿着,倒显出几分孩子气来。
  林薇止伸了食指点在她额头,沿着眉心鼻尖一路下滑,目光勾勒着她的脸部轮廓。
  她们现在这样,算是什么呢?比闺中好友还要更亲近一些,却也称不上是夫妻。但要是一直维持这样的关系,似乎也还不错。
  林薇止想,不若就这样陪伴这个人一辈子吧,她并不觉得反感。
  起床用罢早膳之后,沈清疏便去给何一诺上课,她昨日没有料到易感期这件事,已经答应了何成,而讲课时林薇止也不适合在旁边,只好忍着情绪过去。
  真真是上课如上坟的心情。
  到了何一诺院子,她等了一会儿,婢女过来回话,说何一诺还没起来。
  沈清疏不由抬头看了看天色,她来得还真不算早,约是后世九点钟左右的样子,她特意耽搁了一阵才过来,主要是在林薇止那里磨蹭了好久,心里本来还有一点过意不去,结果何一诺还没起来?
  她也不是对睡懒觉有意见,可今天又不是休沐日,这是读书考秀才的态度吗?后世这个点,别说小学生中学生,便是幼儿园小朋友都起床了。
  婢女也有些尴尬,想找点说辞帮她家少爷圆一圆,又一时想不到什么好的,只干巴巴道:许是少爷昨日看书晚了,劳烦表少爷再等等。
  沈清疏摇摇头,她才不等呢,她压着情绪容易吗她,何一诺烂泥扶不上墙,她正好乐得回去跟着自己娘子。
  这种情况,何成估计也无话可说。
  走时,她还贴心吩咐婢女,让表哥睡吧,不用告诉他我来过了。
  她开开心心地又回去了,院中人多,林薇止又吹不得风,只在屋中看书,见她挂着笑进来,投过来一眼问:不是给表哥讲经去了?
  沈清疏给自己倒了杯茶,坐到她旁边,美滋滋道:不用了,他恐怕不想听我这个晚辈讲课,故意没起呢。
  林薇止只是随口一问,也没在意,笑了笑便移回视线接着看书。
  沈清疏喝了两口茶,凑过去瞄了两眼,问:今儿看的是什么?
  林薇止翻过一页,人物传记。
  哦,沈清疏百无聊赖地看她一阵,见她看得入神,又挪了挪凳子,凑近了些,殷勤地道:看书费眼,不若我给你念吧。
  林薇止抬眸静静凝视她片刻,直看得沈清疏不自在起来,才眼眸一弯,带了点笑意地把书递给她。
  你看到哪儿啦?沈清疏接过来,从她示意的地方接着念。
  林薇止懒懒地撑着半边脸看她,她念书时,眼睛会微微瞪大一些,语速不快,音咬得很准,声音不轻也不重,像初春屋檐滑下的雨滴一样温润缠绵,总叫人陷入她的声音里,反倒忽视了念的内容。
  好在这本书里的内容,她已是看过了。
  却是讲一个书生,从小就秉性纯良,刻苦努力,长大后,因为才华横溢,文章卓绝被提拨为官。
  他为官清廉,勤政爱民,一路得到重用,官至中书,参议军国重事。可惜新皇登基后,性情暴虐,他受到猜忌,主动辞官。
  书生寄情山水,之后两易帝王,六次请他出山,他理都不理。
  可第七次,关中大旱,是岁饥,人相食,他不请自来。
  时年六十岁的书生,散尽家财,一路救济,路经华山,在山庙之中跪倒祈雨,泣拜不能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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