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守护国家的人都是好人

  鹿丞指着一壶已经见底的水壶：“水没了。”
  “那您一会儿还吃饭吗？”
  鹿丞道：“吃不下了。你还要继续剥鸡蛋吗？”
  本来叶林溪还想缝几个鸡蛋表皮，把这些鸡蛋都缝合完就完事儿了，但她明显能感觉鹿丞强烈的不满。
  “不剥了，明天再说。”
  鹿丞捂着肚子躺在沙发上，早知道今天吃鸡蛋他就思考一下到底要不要大老远跑来。
  嗯……
  但是在别墅也烦，所有人都对他小心翼翼的，生怕做了点什么事吵到他。
  待在别墅更烦，怎样都烦！还不如在叶林溪这里吃三十个鸡蛋，这么想来在这里没那么烦。相比在别墅，吃三十个鸡蛋也挺好。
  叶林溪拿来两个健胃消食片：“您把这个吃了吧。”
  “什么？”
  “健胃消食片，您吃就对了。”
  叶林溪想的是鸡蛋给楼下的流浪猫流浪狗吃的，拌点鱼罐头和大骨头什么，小猫小狗都爱吃。
  谁知道鹿丞都吃了，一个也没剩下。
  于是，吃完饭的时候，叶林溪一个人吃饭，鹿丞默默看着。
  “鹿先生……我给您盛碗饭？”
  鹿丞翻了个身，整个人都埋在沙发处，闷声道：“不吃，吃不下。”
  叶林溪想笑，然后真的笑出来了。
  她发誓，她不是故意想笑，就是没忍住。
  叶林溪夹了一个鸡翅，蹲在鹿丞旁边：“您吃一个好了，就一个。”
  鹿丞咬着鸡翅，口齿不清：“叶林溪，我怀疑你是故意的。”
  “我真的不知道，我发誓。”叶林溪一直在笑，最后笑到筷子都快拿不稳了：“鹿先生，您怎么能这么可爱啊？”
  笑了半天，笑到肚子疼。鹿丞就一脸严肃地看着叶林溪，面无表情。
  叶林溪不怕鹿丞，就算鹿丞的练此刻冷到掉冰渣她也不怕。
  她就是这种人，说不怕的时候硬气得很，就是刀枪棍棒放在她眼前都不会服软那种。甚至还敢开口让对方开枪，看看到底最后谁怂。
  要说怂的时候，就是让叶林溪跑个步也要撒娇说不跑。
  叶林溪拍了拍鹿丞的头，温声细语，像哄小孩子：“下回专门给你做可乐鸡翅吃，让您白跑一趟。”
  鹿丞翻身，不说话。
  叶林溪摸他脑袋，他不讨厌，但是想到昨晚叶沂南摸叶林溪的脑袋。然后……鹿丞又烦躁了！
  “鹿先生生气了？”叶林溪戳了下鹿丞的肩膀：“不要生气，我下次给您做好不好？除了鸡翅您还想吃什么？”
  鹿丞向来沉稳，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此刻因为叶林溪软软的手，有些不知所措。于是……脑袋埋的更深了。
  “没生气……”
  “可是，您看上去有些不开心啊？”
  鹿丞闷声道，声音更是低沉：“不是因为这个。”
  因为叶沂南摸叶林溪脑袋，而且看样子绝对不是一两次那么简单。他没摸过，就是挺不爽的！
  “嗯？”
  “你去吃饭，不要管我。困，睡觉。”
  哦……
  叶林溪起身，给鹿丞盖上被子。
  一直没思考明白为什么要多养一个鹿丞，不过当小狗狗养也可以，反正他们小区那么多小猫猫和小狗狗……
  叶林溪不敢说把鹿丞当狗狗养，说了鹿丞铁定生气。
  ……
  接下来叶林溪缝了好几天的鸡蛋，鹿丞也吃了好几天的鸡蛋。
  第四天……
  “叶林溪，你换一个缝。”
  “嗯？”
  “我不想再吃鸡蛋了。”鹿丞皱眉，他已经开始对鸡蛋这东西有阴影，一年半载都不想再碰这玩意：“换什么都好。”
  “鸡蛋划算啊。”叶林溪慢吞吞道。
  鹿丞在大衣口袋里翻了好几下，拿出很多张卡：“都给你，随便你用，换一个。”
  “那……那我把这些缝合完成，您再等一下。”
  鹿丞本来是坐叶林溪的对面，他单手按在吧台处那么一跳，轻松在叶林溪旁边。
  他双手撑着吧台，叶林溪就在自己怀里。
  没觉得这个姿势有什么奇怪，只是好说话而已。而且从这个方向看更能清楚地看到叶林溪的缝合，手速很快，也很稳，这就是外科医生的手啊。
  鹿丞眸子幽深，低沉的声音在叶林溪耳边的左上方环绕。
  “我一个也吃不下了。”
  “嗯……”
  “叶林溪，你一定是故意的，我连续吃了五天鸡蛋。”鹿丞的情绪里全是不满，他给了叶林溪卡，叶林溪又不收。
  叶林溪也想笑，这真的不怪她的。而且鹿丞来从来没有规律，她也不知道鹿丞最近天天都在。
  每缝合完成一个鸡蛋鹿丞都要吃掉，吃完就跑。
  她还要写论文，查资料，事情很多。
  “没关系，您吃不下的话就放在碗里。我煮成茶叶蛋叶沂南会吃，他……”
  叶林溪还没说完呢，鹿丞将她手里的鸡蛋塞进嘴里，很艰难地从口里挤出两个字：“快缝。”
  “您不是吃不下了吗？”叶林溪愣愣的：“我有一部分是要给叶沂南煮茶叶蛋的……”
  “我可以。”
  鹿丞咀嚼都有些困难，他大概一个星期都想看到关于鸡蛋的任何东西。
  没有味道就算了，也没有水喝。比虫子老鼠太难吃……
  叶林溪察觉到这个姿势有些奇怪，手肘稍微往后都能碰到鹿丞，不知道碰到鹿丞哪里。她有些不自在，更多的是尴尬。
  “鹿先生，麻烦您起来一下。”
  “不缝了？”
  “您的眼神都快杀了我，下回换成葡萄和橘子。”
  叶林溪放下缝合用具，盖上小盒子。
  鹿丞依旧双手撑着吧台，低头看叶林溪。他懒得动，现在撑得难受。
  “你就是故意的，连着四五天给我吃鸡蛋。”
  “我发誓，每天我买鸡蛋的时候都以为您今天不会来。我没有您手机号，也没有您微信。”叶林溪一边说话，一边弯腰从鹿丞双臂之间钻出来。
  刚刚手机有条消息，叶林溪打开手机看了一下。
  是俞初见发来的，最新漫画。
  俞初见画的耽美，主角都是小哥哥，没几章就开车。叶林溪没打开，万一有点什么她不想让鹿丞看到。
  “手机给我。”鹿丞坐下来，坐到叶林溪旁边的位置。
  “啊？”
  鹿丞直接拿走叶林溪的手机，按了几下：“现在都有了。”
  微信和手机号，都存了。
  存完后，鹿丞自己倒在沙发上。
  他吃撑了，不想动。
  叶林溪拿回手机，那边微信已经验证完成。鹿丞的微信名只单“鹿”这个字，头像全黑，看上去就很压抑。
  朋友圈全是空白，干干净净，一条都没有。
  要不是必须有微信名，也许连个“鹿”字都没有。
  大概就是这样一个人吧，叶林溪也没想鹿丞的朋友圈有什么，有点东西才叫奇怪呢。
  “鹿先生怎么不回家吃饭？”
  “我没有家。”
  “别墅不是吗？”叶林溪歪头。
  “那不是家。”鹿丞睁开眼睛，没有任何情绪：“是地狱的开始。”
  他母亲就死在那栋别墅里，也是在那里他第一次目睹有人在他面前死亡，第一次开枪杀人。
  他也是近几年才回去住，只是住而已。
  叶林溪也不多问，她不是一个好奇别人过去的人。说就听，不说就当作不知道。不揭伤疤，不去好奇，不做询问，这是她的家教。
  巧克力放在鹿丞手心里，这算是安慰，只有鹿丞才懂的安慰。
  “叶林溪，没有人管我，只有你管我。”鹿丞望着天花板，巧克力他没吃，只是紧握在手心里：“很奇怪，为什么都没做，他们都怕我；我做了，他们更怕我。”
  “叶林溪，我不配你管我。可我也想让你管管我，我想做个好人。”
  至少现在，做个好人吧。
  鹿丞开始想要做一个好人，心甘情愿那种。
  当初在部队，他只是无处可去，肖良哲给他一个能住的地方，前提是要听命令。说到底，像是一场交易。
  他同意了。
  既已同意，一言九鼎，他听命令。
  “您一直都是好人，很好很好的人。”叶林溪轻声细语：“嘴上不说，表情也嫌麻烦，该做的你都做了。”
  “守护国家的人，都是好人。”
  “你会管我吗？”鹿丞侧头，望着蹲在他旁边的人，他在等答案。
  叶林溪眨眨眼睛，反应慢了半拍。
  没想到鹿丞会这么问，一时半会儿不知如何回答。
  遇见鹿丞是意外，意外了一次，之后便都是意外。叶林溪从未想过和鹿丞有交集，也以为有了交集之后仅限如此。
  她客客气气，以礼相待，从不逾越。
  曾经不会坏了规矩，现在也不会打破章法，日后更不可能是意料之外。
  “鹿先生，您不该问我。您是军人，在部队里，您听命令就是了。”叶林溪摇头，却斩钉截铁地道：“我没有资格管任何人，所以做不到管您。”
  鹿丞死死盯着叶林溪：“我杀过人，十三岁。我跟狗抢过食物，十四岁。在最肮脏的小巷成为老大，十五岁。”
  “叶林溪，我把我最肮脏的一面给你看了。你不管，我会继续生活在地狱里。”
  说完，鹿丞将巧克力放进兜里，跑了。
  叶林溪愣住，鹿丞像是个黑影从她面前消失。只留下微风荡漾的窗帘，诉说着刚才离去的人。
  鹿丞在窗口停了一下，仅是一下才离开。
  像他这样的人，不愿意把自己的伤口给别人看。强者是不会把自己的脆弱毫无保留的展现给别人，有了把柄就有弱点。
  他愿意给叶林溪看时，就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掩饰。
  只是在房间里的叶林溪还没有什么反应，过了半晌才捡起地上的毯子开始做饭。
  ……
  接下来的好一阵子鹿丞都没有出现过，叶林溪依旧每天的手术。
  医院，是整个世界最真实的缩影。悲欢离合，都像生生撕开的面具，在这里展现的淋漓尽致。
  有人生，有人死，习以为常。
  “小九儿，我在你们医院外面。”叶沂南打电话过来：“出来。”
  “嗯……”
  叶林溪脱下白大褂，看了眼时间。
  中午还能休息一会儿，正好可以和叶沂南吃饭。
  刚到大门门口，叶沂南靠在大理石旁边。
  医院门口除了救护车不让随便泊车，叶沂南的车停到旁边的停车场。他就在那里站着，微风佛过，头发略微长了一点，有些被吹乱。
  路过几个小护士拿着手机想要悄悄拍照，被叶沂南警告的眼神震住，没敢拍。
  “九儿，过来。”叶沂南起身，他一眼就看到了在门口的叶林溪。
  叶林溪跑过来：“你出差回来了？这么快？”
  “也还好，裴敖会搞定。”
  叶林溪点点头，没有过问太多。
  因为叶沂南只会保持沉默，似乎是独有的默契，不问也不回答。
  走了一段，叶林溪突然问道：“你见过死人吗？”
  “怎么？”叶沂南侧头。
  “没，每天都能见到，想问问你。”
  叶沂南没说话，不否认也不正面回答。有时候沉默，诠释了最好的答案。
  他见过，也杀过。他们都该死，其实他也该死。
  叶沂南不怕死，生和死对他来说都一样。他不像叶林溪敬畏生命，也不惧死亡，他怕让叶林溪看到他肮脏的一面。
  “小九儿，我的事情你都不要问。你知道的，我不会对你说谎。”叶沂南给叶林溪夹了菜：“吃。”
  “我知道。”
  她自然知道，叶沂南不会说谎，至少对她从不会说谎。
  这个人不仅仅是叶晓峰从死人堆里带回来的人，也是陪同叶林溪一起长大的人，给过她所有保护。
  叶沂南说过：九儿，做你想做的，错了算我的。
  叶林溪低头吃着饭，她突然觉得叶沂南回来变远了。
  还是会对她很好很好，但就是不一样了。
  她把握不住，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她想拉着叶沂南，她似乎看到叶沂南的前面就是无底深渊，是黑洞。
  “你说过，你会陪我长大，也会陪我一起变老，对吗？”叶林溪的眼睛亮亮的。
  “对，陪你长大，陪你变老。”
  叶林溪点头，既已知道，至于其他，都不用过问。
  因为叶沂南说话，言出必行，没有例外。
  “真是的，沾到嘴角上去了。”叶沂南无奈，抬起手自然地擦掉叶林溪嘴角的酱汁：“没有我，我的九儿可怎么办啊。”
  “可是我有你啊。”
  叶沂南轻笑，大手放在叶林溪的脑袋上，轻柔两下。 ……
  几乎是半个月，叶林溪再也没见过鹿丞。他说过的话仿佛就散了，举足轻重。
  他们本身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一个光明，一个身处黑暗。
  两个世界的极端……
  今天的患者，脑瘤神经手术，死在手术台上。是叶林溪执刀的手术，是她的病人。在医院里死亡虽然都是常态，但叶林溪免不了有些失落。
  “叶老师要回去了吗？”小白拿着笔记：“我还有两个问题想要问，您有时间吗？”
  “发到我微信吧，等我回去给你看。”
  叶林溪情绪不高，现在只想回家。什么也不干，就是呆着。
  每次迫不得已，手术失败，她都会在房间里待很久。叶林溪敬畏生命，敬畏死亡，她是医生，和死神抢生命。
  有时候她又什么也做不了，救不了人。
  尚承锐叹气：“还没有习惯吗？”
  叶林溪摇头，这种事情没有办法习惯。习惯了，就变成冷漠，对于人性，叶林溪不想冷漠。
  她是医生，家属和患者的希望，面对死亡依旧毫无办法。
  “好好回去休息一下，别想太多，都是常态。”
  “我知道，谢谢师兄，晚上我回来值班。”
  “没事，我替你值班吧。”
  叶林溪摇头，她不是小孩子，她有能力面对所有突发状况：“没关系，值班而已，我可以。”
  收起情绪，才是医生该做的。
  可以不对自己负责，但要对病人和家属负责。
  回了家，电梯门刚打开就看到鹿丞坐在门口。他左腿弯曲，右腿伸直，左手搭在左腿膝盖处两根手指夹着烟头，满地的烟蒂。
  他抽了好多烟，静静看着叶林溪。
  鹿丞身处在一片阴影当中，融进黑暗。
  他执行完任务两天了，都没见手机上一个电话。他不怎么用手机，却在这两天经常看，魂不守舍。
  他等不及了，所以就来了。
  “鹿先生有事？”
  “你管不管我？”鹿丞眸子黝黑：“我只问你最后一遍，你要不要管我？”
  “鹿先生，很抱歉，我没有资格管您，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叶林溪心疼鹿丞，但叶林溪管不了鹿丞。叶林溪不是鹿丞的谁，最多……最多最多只是朋友的界限，但鹿丞没有朋友。
  她清楚的很，所以从不轻易许诺。
  “好。”
  鹿丞站起来，手掌按在扶手上，跳下十楼，很快消失不见。
  总是这样突然出现，又突如其来的消失。
  叶林溪进屋，默默拿起扫帚将所有的烟头扫进来。
  “谁在楼道里抽烟啊，这么大的烟味儿。”一个中年妇女拎着菜篮子皱眉：“真是的，楼道是公共区域，有没有点教养！”
  叶林溪扫完烟头，进房，沉默不说话。
  她不擅长和别人吵架，索性不说话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