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3)

  后来快十点,邢白鹿打算先去洗了个澡,走进房间,他下意识看了眼对面晏峤的房间。自从晏继成给晏峤请了老师辅导后,晏峤多半也是在书房复习了,此刻他的房间灯也暗着。
  邢白鹿拿了换洗衣物进浴室。
  刚站到花洒下,隐约听到楼下传来汽车引擎声,他忙关了水龙头。
  没听错,应该是邢远霖回来了。
  明明打了无数次的腹稿了,但一想到马上要跟邢远霖摊牌,他还是有些紧张。
  花洒再次被打开,邢白鹿用最快的速度洗完澡,穿上衣服走到门口。
  他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打开门,直接朝主卧方向走去。
  结果还没等邢白鹿走到门口,主卧的门突然被打开了,邢远霖一面打电话一面走出来。
  邢白鹿听他在说:你先别急,我马上过来。
  他抬头看见了邢白鹿,一时间愣了下,忙朝邢白鹿解释,爸爸有事要出去一趟。连停留的时间都没有,看来是真有急事。
  邢白鹿看着他大步走到楼梯口,沿着楼梯下去,然后,他听他在说:你先别急着哭,小夏他
  后面半路邢白鹿没听清楚,但他肯定自己听到了小夏两个字。
  他这是要去清江路65号!
  这一刻,邢白鹿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拔腿就追下去:爸!
  他追出去时,正巧见邢远霖的车掉头出去。
  爸!他追上去,驾驶室里的人还在打电话,根本没听到他。
  车子轰的一声就飞驰出去。
  爸!爸!邢远霖你他妈混蛋!
  邢白鹿追出院子,黑幕中,只留下渐行渐远的车尾灯。
  他不甘心拨打邢远霖的电话,连打两通,全都提示对方在通话中。
  草!
  他气得直接把手机砸了。
  克制了半天的冷静自持在这一刻终于全线崩塌,邢白鹿承认这次他是真的被气到了。
  愤怒、嫉妒交织的怒火全都团在胸口,疼得仿佛要炸裂。
  从来没有这样委屈过,从来没有。
  小鹿!
  晏峤在邢白鹿喊第一声爸的时候就听到了,他和牛俊杰交代一声,直接套了外套冲出来,邢家院子的雕花铁门开着,他见邢白鹿站在离家三四十米远的路上。
  小鹿。他又叫他一声。
  邢白鹿回过头来,路灯冷白的光衬得他的脸此刻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晏峤忙跑过去:你怎么鞋子呢?
  他赤着脚,大约自己也不知道拖鞋是什么时候跑丢的,雪白的脚上沾着泥尘,晏峤单想着晚上地上凉,这样得着凉。他扭头就见一只拖鞋掉在邢家院子外,另一只就在他身后不远处。
  晏峤忙折身把拖鞋捡回来,蹲下要给他穿上。
  手刚握住邢白鹿冰凉的脚踝,便听他道:晏峤,我难受
  晏峤抬头见他蹙眉捂着胸口,他被他吓到了,忙站起来将人扶住:肋骨疼吗?因为刚才跑步了吗?
  邢白鹿不知道是因为骨裂的疼,还是别的什么,只知道此刻胸口闷痛厉害,有些喘不上来气。
  他喃喃叫了声晏峤。
  小鹿!晏峤伸手接住了瞬间靠过来的人,他发现他根本站不住,干脆将人抱起来,咒骂着往周围看了看,只好先将就将人放在路边花坛。
  晏峤不敢帮他抚胸顺气,只好帮他顺背:好些了吗?别怕,我马上叫救护车。他一手往身上摸了摸,该死,手机在书房没带下来!
  他想问邢白鹿要手机,却见他的那台手机被砸在了地上,此刻屏幕全碎,估计直接报废了。
  我先带你回家,让我妈妈送我们去医院!他说着打算将人抱起来。
  邢白鹿抓着他衣服的手紧了紧:不要,太太狼狈了,我我太狼狈了。他的身体轻微颤抖,好难受,我是不是要死了?
  晏峤被他吓到了:你别胡说,我带你
  我好像喘不过来气
  小鹿,小鹿!
  晏峤咬牙咒骂着,眼下也来不及多想,托住他的后脑勺就将一口气渡过去。
  嗯
  仿佛严重被挤压变形的胸膛瞬间被人撑了起来,邢白鹿迷离的意识稍稍回来了些许。
  是晏峤吗?
  他的目光聚焦了些,看刚直起身的晏峤又俯身下来,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嘴唇特别软。
  晏峤又给他渡了一口气过去。
  之前汤医生跟他说过相关案例,晏峤知道邢白鹿这不是生理上的喘不过气,他是太紧张太害怕,也太愤怒了。
  是邢远霖让他这么生气的吗?
  小鹿之前那几声爸又是因为什么?
  晏峤不断轻抚他的背帮他顺气,好半晌才感觉到他紧绷的脊背放松下来,晏峤微喘问他:现在好些了吗?
  胸口依然重得难受,但没刚才那么疼了。
  邢白鹿应了声。
  晏峤忙说:那先去我家。
  既然小鹿是因为邢远霖才这样,晏峤是不敢让他回自己家去了。
  邢白鹿却还是拒绝:我不想去
  晏峤的家世好,父母亲人都那么好,佟倩要是知道他家里关系一团糟,她也许也许就不会允许他和晏峤来往了吧。
  上辈子,晏老爷子就是那么高高在上拿捏着邢家的生死来逼迫他和晏峤联姻。
  他还以为重来一次,哪怕财力不对等,但他至少可以自信地和晏峤平起平坐。
  可是现在,一切变得那么糟糕。
  什么私生子,夺家产这些在佟倩眼里大约都很不入流吧?
  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样自卑过,哪怕在得知晏峤的身份时也没有过。
  邢远霖他凭什么这么对他!
  晏峤看他的脸色依旧不好,当机立断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他裹上:自己能坐着吗?
  他这是要回去了?
  邢白鹿点头:我没事的。
  没事的,邢白鹿,你自己可以的。
  从前不也是一个人熬过来的吗?
  晏峤认真说:坐在这里别动,我马上回来。他起身跑了几步,又回头,我很快!
  邢白鹿撑着花坛坐了会儿,他头脑有些不清醒,甚至都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刚才晏峤说还要回来么?
  假的吧?
  但他不能在这里坐到天亮,邢远霖还回不回来他不知道,但秋姨知道了会担心的,而且他要是在这里坐一晚会生病的,他不能生病。
  幸好秋姨房间在后面,没有听到他追出来的声音。
  邢白鹿缓了缓,试图站起来回去。
  结果刚站起来,眼前有些发黑,他惊慌地想扶着什么东西。花坛上是一排小叶黄杨,根本承不住一个人的重量,直接被邢白鹿按倒了半株。
  咝
  树枝擦破手背传来的痛感令邢白鹿的脑子稍稍清醒了些。
  然后,他听到了前面传来的脚步声。
  均匀又急促,是跑着来的。
  邢白鹿抬头,先是看到拐角处地上出现了一道人影,接着他看到晏峤跑了出来,径直朝他而来。
  他呆滞了几秒。
  晏峤竟然真的回来了。
  晏峤把书包挂在自己身前,背过身蹲下说:上来。
  邢白鹿还没回过神来。
  面前少年回头:上来,小鹿。
  上回他也说要背他,邢白鹿还觉得挺搞笑的,但现下又突然觉得有点感动。
  他扶着晏峤的背趴了上去。
  晏峤提一口气站起来,却没有往回走,而是直接朝小区外走去。
  邢白鹿趴在他背上问:去哪儿?
  晏峤道:五一本来就想带你去宁海复查的,咱们不等明天了,现在就走。
  邢白鹿吃了一惊。
  晏峤继续说:你放心,和我妈妈说过了,我说你不太舒服,她本来是想要亲自送我们去的,我没让。你现在不想见人,没事,咱们谁也不用见。
  晏峤出门前就叫了车,等他们出去时,出租车早就停在门口等了。
  晏峤将人扶上后座,邢白鹿的四肢冰凉,晏峤上去就从书包里拿了只保温瓶出来,递给他说:喝点暖暖,我妈妈怕你冻坏,特意给热了杯牛奶。
  邢白鹿怔住。
  晏峤又问:你饿吗?她让我带了一盒点心,说本来也是想明天喊你去家里吃的,结果知道我们现在去宁海,非逼我现在就带上。你看看,想吃哪种?
  食盒盖子被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摆了两排点心,桃酥、椰糕、奶黄包、小米糕果然符合佟倩博爱的个性,什么都要来一样。
  她也不怕麻烦。
  这么一想,邢白鹿本来有点想笑,但不知怎么,竟然哭了。
  晏峤被他吓了一跳,慌张地连盖子都盖不上了,匆匆把食盒丢在一侧将人拉过去:怎么了?还很难受?你、你别哭
  邢白鹿也不想哭的,实在太丢人了,可是越想忍就哭得越厉害。
  连前面的司机大哥都忍不住回头说:小伙子,这你弟弟吗?哄一哄啊!
  在、在哄了。晏峤有些手忙脚乱,不敢抚胸也不敢拍背,干脆把人拉过去抱在怀里,别、别哭了,小鹿。
  连日来的压抑、委屈,还有无处发泄的愤怒,仿佛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反正他今天所有的不堪晏峤都见过了,没什么好怕的了。
  晏峤起初被他哭得心慌意乱,后来倒是逐渐平静下来了,也不再劝了,轻抚着他的背由着他哭。
  能哭出来就好,他就不用再辛苦忍着憋着,还要强颜欢笑了。
  哭吧,小鹿,没事。
  司机大哥终于又受不了了:我说小伙子,你到底行不行啊?这都哭得声音都哑了,你好歹劝劝啊。哎呦,我的妈,我这脑壳都疼啊。
  晏峤等他说完,才小声说:你让他哭,我车费多给你一倍。
  司机大哥错愕从后视镜往后看了眼,瞬间没话了。
  哭就哭吧,他脑壳好像也没那么疼。
  邢白鹿差不多哭了一路,后来就靠在晏峤怀里睡过去了。
  晏峤替他擦着眼泪,想帮他换个舒服的姿势时,发现他的右手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几道血痕。
  他咒骂一声,怎么之前没发现?
  此时出租车已经进了宁海地界,晏峤嘱咐司机沿途看到有药店就停一下。
  司机大哥皱眉问:你们不是要去医院吗?医院什么药没有?
  在晏峤的坚持下,最后出租车停在了一家药店外。
  晏峤下车买了酒精棉和创口贴,回来给邢白鹿消了毒发现划痕特别特别浅,创口贴实在没必要。
  司机大哥确认问:是去华星医院没错吧?
  晏峤应了声,又想了想说:不去医院了。
  邢白鹿是早上到教室后,被赵建树单独叫出去的。
  他那时才知道妈妈李舒妍昨晚出了车祸,连夜被送到医院抢救。
  因为前几天刚好有一场统考,作为老师的李舒妍在学校加班批卷子是常事,所以邢白鹿压根儿没注意李舒妍昨晚有没有回家。
  赵建树亲自陪他去的医院,开的赵建树那辆十年车龄的老古董,引擎声简直和拖拉机有的一拼。
  邢白鹿不是第一次坐,每次都要吐槽半天。
  这一次,他什么也没说,安安静静坐在副驾驶上,连手脚都是冰凉的,手指不停地抠着安全带。
  赵建树大概也是着急,车子刚进医院大门就熄火了,怎么也打不着。
  邢白鹿推门下车,又回头朝他说:赵老师,谢谢您送我。
  邢白鹿
  赵建树后来说的什么,邢白鹿听不见了,他转身进了医院。
  刚走到抢救室门口,他就听到秋姨的哭声。
  他有点害怕,不敢往前,可是双腿却不听使唤,就这样一步步地走过去。
  秋姨在对着面前几个白大褂哭,邢白鹿看不见那几个白大褂的表情,他们都戴着口罩,但气氛不太对劲。
  他找了找,没看到邢远霖。
  秋姨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秋姨转身见了他,突然冲过来抱住他又开始大哭:怎么办啊,现在怎么办,我们少爷还这么小,以后怎么办啊
  邢白鹿有些呆,片刻之后,他看到盖着白布的推床从手术室里面推了出来。
  白布下面女人的手露在外面,全是血,无名指和中指的皮都磨掉了,连手骨都清晰可见,指甲也全是血,鲜红色的,有点像涂了指甲油。
  邢白鹿的记忆里,李舒妍的指甲一直都是干净的自然色,因为老师不允许涂指甲油。有次她抓到他们班上一个涂指甲油的女同学,她也没罚她,只让她放学悄悄去洗掉。
  李舒妍说,哪个女孩子不爱美呢。
  邢白鹿便问她:您想涂吗?
  她笑着揉他的头发:想啊,可妈妈是老师,不能涂的。
  邢白鹿走了过去,伸手握住了李舒妍的手,细细看了看,喃喃道:很好看啊,妈妈。
  秋姨被他吓到了,忙冲过来问:少爷在说什么?
  后来李舒妍的尸体被推去太平间后,邢白鹿终于支撑不住蹲在地上哭了。
  秋姨便又抱着他哭了一顿。
  邢远霖是什么时候来的,他都记不清了。
  在邢白鹿知道李舒妍抢救当晚医院就打过邢远霖的电话,他却没有及时赶来时,他仿佛已经预见到,妈妈走后,他就只有一个人了。
  小鹿。
  有人从身后抱住了他。
  是谁?
  这个胸膛宽阔厚实,但不是秋姨。
  小鹿,小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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