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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倾酒。

  为了在掀帘登台时不影响舞台光效, 后台靠近登台口处的灯光异常昏暗,诺大的空间里仅有靠入口处的两个白炽灯悬在空中。
  灯泡的照明范围实在有限, 他们所在的地方昏暗, 从萧恕背后拢下来的影子被阴影吞噬掉大半。
  乔卿久活像是只幼龄树袋熊,没头没脑的挂在萧恕身上,实际上连她自己本人都说不清自己的心情, 甚至根本找不到扑到人家怀里来这个举动的由来。
  她刚刚才跳过舞, 休息了小十分钟,气息尚算平稳, 又不算很平稳。
  如无意外《展翅》会是乔卿久职业生涯里最后一支舞。
  民族舞跟古典舞都隶属于中国舞分支, 本质上有差异。
  古典舞对身韵、身法和技巧以及软度要求极高;民族舞则由于舞种分类不同, 要求也不一样, 有的需要对器械有较强的控制力, 有的需要较好地把握身体姿态。[1]
  学舞之初所有人都从芭蕾基础训练开始学起, 后期才会选定分支。
  乔卿久师从王怀雪,王怀雪早年跳古典出身,近年来改跳民族, 所以乔卿久民族跳的多, 极少跳古典。
  其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原因无外乎是:民族登台的机会和表演性比古典多许多。
  母亲周音希望她跳民族。
  可乔卿久本人喜好古典舞更多, 她在期待里跳了许多年别人喜欢的, 谢幕时总要跳自己热爱的。
  她如愿以偿的跳完, 得到了老师的谅解, 等下公布奖项一定会有她的名字出现, 她不该难过的。
  乔卿久下巴颏抵在萧恕宽阔肩头,眼眸半阖,脑海里闪过许多不切实际的念头和解释方法。
  没有一种能够解释明白自己现在的行为。
  似乎她不过是在某个怀疑自我到极点的瞬间, 想要得到温暖的怀抱和宠溺, 萧恕出现了,于是她义无反顾地抱了上去。
  仅凭直觉本能,去紧拥住面前这个人。
  除此之外,乔卿久找不到任何的理由,好在萧恕没有推开她。
  剧场里开了冷气,裙纱单薄,静下来后才觉得冷,这怀抱太温暖了,乔卿久不想放开。
  萧恕略微低头,白瓷般的后颈撞进眼底。
  眸色晦暗不清,扣在腰上的手又紧了几分,乔卿久配合的往上凑了凑。
  非常小声的“唔”了下,像是只受委屈寻求依偎的小动物,爬伏在他身上躲避危险。
  乔卿久垂落的发尾蹭过萧恕的手指,他嗅到她身上的牛奶甜香味。
  并不是腻人的甜,而是很清淡的甜牛奶味,若有若无。
  怀中人小小的一只,身体柔软的惊人,萧恕甚至有种错觉,只要自己再多用几分力气,就能折断这纤细的腰身。
  他想要把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又舍不得用半分力气。
  只好顺着她的动作,在人快滑下来的时候托住抱得稳些。
  “你别动哦,放手我会哭给你看的。”乔卿久软声撒娇,“你给我抱会儿好不好嘛,就一小会儿。”
  萧恕本想说自己压根没准备放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你现在就是打死他,他也不可能主动放啊。
  某些人得了便宜卖乖,懒调说,“那求求哥哥,哥哥再给你抱会儿。”
  “唔……”乔卿久发语气词,犹豫了片刻,小声嗫嚅出几个单音节。
  当下的抱姿让她们看不清彼此的表情,萧恕能够想象出乔卿久的,可乔卿久完全想不到,看起来很为难,不准备继续抱她的某人,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笑意。
  萧恕低头贴在小姑娘泛薄红的耳垂旁,轻轻吹了口气,圆润的耳珠肉眼可见的红的非常彻底。
  他的音色本就清洌低沉,十分动听,故意压低再耳畔捏拿腔调磨的时候更撩人心弦。
  “哥哥听不清啊,久宝再说什么?”萧恕呢喃耳语讲, “说不要抱了是吧,那我这就放开了?”
  乔卿久下意识的收紧了搂着萧恕的手,脑袋左右晃了晃。
  少年人的腰身瘦削,却是实打实的覆了层的肌肉纹理的,抱起来并不显得单薄瘦弱,反而令人顿生出安全感。
  “求求你了嘛。”怀中人奶声奶气的讲。
  萧恕心中柔软一片,他只需要单手就能把人搂的严实,另只手扣上乔卿久的后脑,有一搭没一搭的揉着脑袋,哑声念着,“久宝乖,怎么了?”
  乔卿久往日除了互怼快输掉的时刻会装乖卖萌撒娇,其他时候基本不会对自己撒娇。
  这姑娘看着乖巧清纯,小白兔谁都可以拿捏的模样,实际上刚强的要命。
  倒也不是没见过她软弱的时刻,上次在暗巷里,萧恕强行把人圈在怀里,乔卿久不过是借故示弱而已。
  但这一刻,乔卿久是真的在寻求依靠,为了被抱着,她可以放下身段,软声说求字。
  是真难过了。
  在萧恕印象里,乔卿久头一遭这样。
  哪怕她母亲说很多不那么中听的话,把她从家里推到陌生人屋檐下同住时,乔卿久也没有露出过这般脆弱的模样。
  乔卿久没回答刚刚萧恕的问题,她就这样抱着。
  萧恕由着她抱,他只要微微偏头,就能亲吻到乔卿久的侧脸。
  可这个抱无关风月,萧恕怀中抱着稀世珍宝,松手就会落地碎成片,不敢有丝毫懈怠,不欲有其他心思。
  “哥哥。”静默了两三分钟后,乔卿久开口唤萧恕。
  萧恕轻“嗯”了声答,“哥哥在呢。”
  说完又强调了一次道,“哥哥一直在呢。”
  乔卿久深深地吸入了一口气,他们抱的太紧了,彼此任何细微的动作都带动着对方的身体起伏。
  “我以后应该不会再跳舞了。”乔卿久语速飞快,仿佛慢了半拍就没有勇气再继续讲完,“很奇怪,我自己选的不再跳下去,不知道为什么,居然会这样难过失落。”
  她嗤笑自嘲道,“可笑吗,我自己选的,绝不后悔,却步步回头。我别扭的我自己都害怕,我这种人真的是好可笑啊。”
  “不可笑的。”萧恕刹那间全明白了,乔卿久在走他曾踏过的路。
  那些纠结难堪,自我唾弃,他通通走过,在每个无眠的深夜里。萧恕曾经亲眼看着自己从高空跌落到沼泽里,几番挣扎,最终满身泥泞,越陷越深。
  对于司榕和萧驰这样的成功人士父母来说,孩子更像是自己的门面。
  纨绔二世祖绝不是个褒义词,司榕对自己两个孩子的要求极高。
  萧恕从万众期待,跟姐姐萧如心一样全家的骄傲,到辍学飙车,成为许多人眼里的“社会少当家”,只用了半个晚上的时间。
  那天萧家失去了一个女儿,两个“门面”。
  鸡汤跟电视剧里,受到巨大伤害的人理所应当的逆袭站起来,因为没什么可以在失去了的了,不需要考虑后路如何。
  可放在现实里实在太难了,已经双手空空什么都没有了,那么努力起来给谁看呢?给自己吗?
  你希望看到你的成功的人早不在了,你所有的付出只你独自喜悦而已。
  作者写书落笔成文,“许多年后”四个字写成。
  中间的苦难仿佛被一笔带过,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究竟花了多少时间,有过几多努力,才颤抖着身体,重新站起来。
  萧恕没仔细的询问过乔卿久的过去,但却知道她的父亲因公殉职。
  突然失去至亲至爱之人,对任何人来说都是重创。
  乔卿久性格似乎没有发生巨大改变,依然能够正常生活下去,消耗巨大体力去跳舞,始终装乖,以微笑示人。
  不是乔卿久多坚强,而是她硬撑。
  瘦弱的肩膀扛下了太多东西,乔卿久在他人看不见的地方崩溃决堤,又在白日里用劣质的木材修补好一切,完好无缺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倾塌过太多次的建筑,即便修缮再妥帖,用料再精细都没有用。
  地基早就在缓慢的塌陷重铸过程中,变得裂痕累累。
  萧恕敛眸,手停落在乔卿久柔软的发上,指尖一寸寸的向右侧滑动,停落在她的侧脸上,再缓慢的下移。
  修长手指托抬起乔卿久的下颌,萧恕垂眼,对上乔卿久的眼睛。
  杏眼里蒙着氤氲雾气,白皙的眼角泛红,泫然欲泣的状态。
  “我们久宝才不可笑呢,如果久宝算可笑的话,那全人类没有不可笑的人了。”萧恕斩钉截铁的答,“人类是复杂无力的生物,步步回头,步步都再往前走,装得好像谁也没回头看过一样,并不是真的不后悔好吧。”
  乔卿久被人卡着下巴,点头不方便,她眨了眨眼,泪不小心被挤出来。
  没了水雾遮挡的眼睛看人清晰度大幅提高,乔卿久认真地盯着萧恕看,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哥哥你长得好好看啊。”
  这样严肃的时刻,冒出句这样调侃的话,如果不是乔卿久讲的太郑重。
  萧恕都快觉得她是在蓄意骗抱抱了。
  可以是可以,但真没必要。
  因为只要乔卿久想抱,萧恕可以给她抱一辈子,地点任选,阳台、车里、还是床上,都无所谓。
  “哥哥只是长得好看吗?”萧恕调侃道。
  抵是这时日特殊,乔卿久难得诚恳,“我见过好看的人太多了,但男孩子里,能现实接触到的,哥哥你是最好看的一个了,否则谁会心甘情愿喊你哥哥呢。”
  得了,这还直接承认了颜控头顶青天的事实。
  “啧啧。”萧恕感慨,“那哥哥以后都给你看好不好?”
  乔卿久莞尔,“我们不是每天都见面吗,你那天能不给我看?”
  十几岁的年纪就这点最好,日复一日的重复,有耗不尽的力气,敢于把几个月的时间看成永远。
  后台这盏灯太昏暗,但乔卿久变换了位置,她被萧恕托抱着,看到的是萧恕轮廓深邃的五官,跟他身后的光亮。
  这盏灯明明如此昏暗,她却又能在萧恕身上,看见来自光源处的一片明亮。
  “那以后每天都见面好不好?”萧恕唇线微扬,在乔卿久的眸里找到自己的影子,惬意的踮脚把人抱的更往上。
  乔卿久在萧恕并不长的那句话里释怀了许多,她难捱了一下子,仿佛只是为了找到一个人来认同她。
  现在找到了,就不再纠结选定的事情了。
  可以笑的话,是不会哭的。
  乔卿久笑得灿烂,纤弱指尖捻着萧恕的衬衫下摆,捻成一团褶皱。
  她柔声放狠话,“哥哥要是这样说的话,那我准备常驻你家了,你要是把我扫地出门,我就蹲在门口举失物招领牌那种,让大家看看你抛。”
  乔卿久差点儿把抛妻弃女脱口而出,好在理智让她及时打断。
  “抛什么?”萧恕挑眉,痞气问。
  “抛弃未成年!行为有多无耻!”乔卿久理直气壮地讲。
  萧恕把另只手也环到她腰间,身体后仰把人直接抱起,乔卿久双脚离地,失重感让她受惊搂紧萧恕。
  这人抢在乔卿久开口问责前发声,悠悠道,“久宝实在是太轻了,以后得好好喂养。”
  “……”乔卿久杏眼圆睁,不忿的看着他,“你放我下来。”
  萧恕勾唇反问,“不是你主动要抱抱的吗?还是你恐高?”
  乔卿久春晚时候是吊威亚落地起跳的,会恐高才见鬼了呢。
  “你不嫌累吗?”乔卿久剑走偏锋,体贴问。
  “不巧,职业赛车手需要有体能训练,我举铁举得尚可,抱你不觉累。”萧恕答,又没头没问的来了句,“久宝什么时候才能成年啊。”
  乔卿久一时没反应过来,误以为萧恕在问生日,如实回,“下个月就十七了。”
  “嗯。”萧恕暗自唾骂了自己句不是东西,平静地应声,视线落在了怀中人娇艳的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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