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2)

  这个任务被交给了小朋友们,每个小朋友都无法拒绝玩泥巴的乐趣。
  小皇子和小皇女们也不例外,他们还玩出了水平赛出了风格,
  见尊敬的大哥有玻璃片无法上色的苦恼,几个小孩一联合,居然给木白偷回来了一袋各种颜色的土壤。
  在玻璃板的胶水上薄薄撒一层土屑,在投影时就能带上点颜色来。
  但是木白一点也不高兴,他非但不高兴,还想抓住几个小孩打一顿屁股,因为几个小孩带来的,是五、色、土!
  五色土是什么东西?
  这是大明社稷坛上的祭品啊啊啊啊!
  皇城的设计有前朝后市,左祖右社的传统,意思是皇城的正前方是朝廷,广开言路,后方是市场,供应皇宫生计,不要打扰平民生活,左边是祖先供奉之地,右边则是社稷祭祀之处。
  大明的皇宫除了后方的市场出于安全被定在稍远一点的位置,其余大多符合这样自周王朝便开始的设计。
  而这五色土,就是右社中江山社稷坛最重要的贡品之一。
  五色土取肥沃的黑土、贫瘠的黄土、南方的红土、水田里的青土以及盐碱地的白土构成,齐齐供奉在社稷坛内,代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之意。
  正因为有这层含义,这些五色土的供奉和替代、甚至于容量都有严格的规定,几个小孩这么随手一抓,指不定就会有礼部的官员要吃挂落。
  不过别说,这些土还挺好用的,干燥度和显色度都刚刚好,在还回去前,木白小小薅了点。
  幸好木白去的及时,他赶到社稷坛的时候正好将刚刚去现场了解完情况,准备立刻进宫告状的礼部侍郎拦了下来,算是救了小皇子们的屁股一命。
  话说这几个小孩到底是怎么跑出去的,简直是未解之谜。几个小朋友坚定表示不能背叛朋友,哪怕被打屁股也不行。
  实在问不出话的木白只能和亲爹说了这情况让他筛查下防御漏洞,同时加快了准备活动,就怕这些胆大包天又没人敢拦着的小豆丁们又给他什么惊喜。
  就在众人的期待之中,端午节终于来了。
  端午节在农历五月初五,月相正是一轮峨眉月,月色淡淡,反倒是衬得天空星河璀璨。
  地上没有星星,却有色彩艳丽,样式繁多的宫灯和花烛,也十分热闹。
  这一日的洪武帝兴致高昂,饭桌上笑声不断,慈爱得让就藩的亲王们都怀疑自己换了个爹
  家庭成员团聚之时老人总是最开心的,尤其是在看到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之景,更是让年长者油然生出几多愉悦来,但也因为场景过于热络,朱元璋托腮看着下头一团热闹,忽然生出了几分抽离之感。
  对于白手起家的洪武帝来说,他的少年和青年时代就是在不停的失去中度过的。
  亲眼目睹家人接连去世,被至亲之人抛下,在这世间挣扎着踽踽独行的经历使得朱重八对家有一种特殊的执念。
  在子孙之事上,他更是比别的帝王多出了几分感性。
  所以他才会心知两个孙子已经不好之时,依然顶着压力将长子提出的暂不发丧继续追查之事答应了下来。
  当然,在现在,老朱一定会哈哈大笑着表示这是血缘给他的预感,但实际上这的确是作为父亲面对儿子任性之举的纵容。
  这一生中朱元璋有两件最为得意的事情,一个是跨过黄河,抢回了燕云十六州,一扫所有汉人心中的阴影,另一件就是培育出了朱标这样一个他敢放心将帝国的未来交付之人。
  说句有些不吉利的,以朱标如今的能力和心性,朱元璋觉得自己即便是明天就闭眼了,这大明的江山也能完好无损得在儿子手上传递下去。
  但要说亏欠,那他只欠了一个人,便是他的结发妻子马皇后。
  发妻去年的一场大病让朱元璋忽然意识到了生命的脆弱。
  马皇后和他结发数十载,年轻时,他妻子为他担惊受怕。做了皇帝后以为会有好日子吧,妻子还得为天下作表率,各种节省,就连布料都是自己织的。
  好不容易到老了可以歇歇了,他大孙子又出了那事儿,此后更是几多劳心劳力,几乎一直不曾停歇。
  前些天为了给孙子理出个干净的环境来,马皇后更是将宫里的人过筛子一般细细排查了一番,眼看着人就清减了不少。
  想着想着,朱元璋桌案下的一只手就摸到了老婆放在膝盖的手上,马皇后虽不知他这是做甚,但老夫老妻多年,还是默契得空出一只手来回手相握,同时疑惑看了过去。
  正当他满心感慨之间,不知道爹娘正在相亲相爱的朱标摆脱了敬酒的弟弟们,朝着老夫妻递来了两个管子,被打断浓情蜜意时刻的朱元璋不得不放下筷子单手去接,这什么?
  朱元璋捏了捏这似乎是用竹筒为原材料的小管有些纳闷,他左右晃了晃,习惯性得将眼睛凑到了圆孔处,顿时眼前一亮。
  此物名为望远镜,是英儿让我一定要带给他皇祖母皇祖父的,朱标笑着道:他说自己离这有些远,不用这个怕您二位看不清他的样子。
  朱元璋没有言语,他将眼睛从竹罐上挪开,眨了眨,重新看了看周围,又靠上去,片刻后他就乐了。
  在妻子疑惑的目光中,洪武帝伸手招来了在后方保护的金吾卫校尉,道:左边角门靠门第二个那小子,你给我扣他半月俸禄,这天才刚刚黑就打哈欠,咋地,炫耀那门牙白啊?
  校尉一愣,远远看去,就他视线所及只能看到那边的金属铠甲反光,别的什么都看不到。而洪武帝还在继续下令,靠右边角门站着那四个小伙子,等等朕要给他们看赏,好小子,个个都身板笔挺,站得真漂亮,让大家同他们学学。
  校尉顿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那四个小子他知道,他们在排班的时候特地选了最为英武也上过战场的小子排在了那儿,就毗邻文官坐席,目的就是为了震震人家。
  可是这是大家不能说出口的小心思,也是方才临时换班的,按理说,洪武帝应该是不可能知道的,如果说方才那个打哈欠的可能还有意外,这四人可就是铁证,难道说陛下还真能看得见那么远?
  或者说
  校尉的眼睛落在了这平平无奇的小竹筒上,上下文一联系,眼睛顿时就亮了。
  朱元璋一边将手中的望远镜递给了马皇后,一边看向了长子,一时间歌舞奏乐似乎都被隔离在了父子的对视之外,洪武帝的一双黑眸在灯火映衬下熠熠生辉,他的问题有如连珠弹般迸射而出:这就是你们那个用玻璃做出来的东西?只产出两枚?后续配装需要多久?成本几何?
  是。朱标恭敬应道,回答思路极其清晰:其正是用透镜以及镀银之法制作的镜子加工而成,如果原材料足够,配装并不算复杂,造价也算不上高。朱标将声音压低:之所以目前只做出两枚,是因为匠人们被英儿拉去做别的了。
  别的?朱元璋眉头微挑,倒是没有不悦,反倒晃了晃手上的另一只望远镜:比这个还重要?
  清楚自己儿子搞事能力的朱标沉吟了下,露出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表情:儿子也不太好说,他今日便要用上这成品,父皇不若一观?
  行吧,洪武帝的兴致全被挑动了起来,他没有批评儿子的包庇态度,而是在原地挪了挪屁股,端正了下身姿,眉目间炯炯有神,朕到时要看看我们家的乖孙到底做了什么,这小子为了忙这出剧可是推了好些次就学,若是不够优秀,可要小心他的屁股。
  木白不知道自己的小屁股又被爷爷盯上了,他正抓紧时间给小朋友们整理衣裳,并且做最后的准备和叮
  嘱:一会上场了不要害怕,跟着绿点走,到地方了就停下转个圈圈就好,灯怎么关还记得吗?
  小萝卜头们纷纷点头,脸蛋上全是蠢蠢欲动,没有半点紧张,几个小孩还催促:大哥,我们什么时候
  能上啊,等不及了!
  就连小公主们也纷纷掀起裙摆,表示自己迫不及待想要亮相了,好捉急!搞得木白很是无语。
  只能说不愧是他爹的弟妹,这种虎也是与生俱来的。
  他侧耳听了会外头的宫乐,又和在外头打探情况的内侍之前的黑皮小太监,此人名为王景弘,入宫
  之前是福建沿海的渔民,所以肤黑,确认了下情况,又盯着每个小朋友上了一下恭房喝了水,这才将人
  带到了奉天殿边上。
  在这里已经竖起了一块巨大的白布,以及若干高耸支架。
  借着大乐声的遮掩,内侍们匆忙穿梭,所有人的眼中都带着紧张。
  终于,筚篥乐声和拨弦之声暂歇,乐师与舞伎变换阵型,屏风被挪开,从夜宴开始之时便被挡住的奉天殿左侧尽数展现于众人面前。
  如此变化自是引得众人侧目而视,一嘹亮童声乘着《黄帝大祭乐》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大殿外空空荡荡,每个人却都可清晰听到他的话语。
  轩辕之时,神农氏世衰。诸侯相侵伐,暴虐百姓,而神农氏弗能征。
  轩辕习用干戈,以征不享,诸侯咸来宾从。而蚩尤最为暴,莫能伐。
  炎帝欲侵陵诸侯,诸侯咸归轩辕。轩辕乃修德振兵,治五气,蓺五种,抚万民,度四方,教熊罴貔貅貙虎,以与炎帝战於阪泉之野。三战,然后得其志。
  随着五帝本纪中的黄帝记载,白布上徐徐展开一张地图,贯穿东西的黄河流域,一个名为华夏小部落东吞九黎,西并炎帝,所据之处渐渐扩大,直至占据了黄河流域的大半。
  此时,小孩继续道:黄帝艺五谷。
  他话音刚落,一道强光自天而降,五个粉雕玉琢的少女手提宫灯,自光幕之中款款走出。
  光柱的存在仿佛就是为了她们的诞生,当她们走出后瞬间熄灭。
  她们步伐轻巧,长长的裙摆遮住了前进的脚步,让她们仿佛不是在行走,而是漂在云端。
  而就在其驻足之时,花灯缓缓泯灭,少女们顿时隐在了夜色之中,同时,画布中的华夏二字一侧忽然出现了五个字。
  正是麻、黍、稷、麦、菽五种最早养育人类的谷物。
  童声齐齐响起
  赫赫始祖,吾华肇造。
  不知为何,场内众人眼眶蓦然一热。
  第93章
  人类的大脑构成注定了人们对图像比对文字更敏感,因此也更容易记住图片。
  而同时,坐在这里的每个人无论是大明的皇室成员,还是受邀参与皇室家宴的臣子,都是这个国家的佼佼者。
  于他们而言,没有什么能够比地图更能吸引他们的目光了。
  此处必须要说一句,在这个国家不是每个人都读过史书的,大部分人能知道前两朝的历史就已经不错了,居于乡野的农民或者是偏远地区的人可能连当今天子是谁都不知道。
  这也是为什么帝王继位之初都要改元更号的原因,除了表示新年新气象外,也是要向国内民众宣告自己的存在。
  在这个时代,能够读书的都已经是人上人,而能够抽出空闲去学习不计入考试项目、没有太大地位和意义的史书之人,[huang1] 不是有钱就是有闲,或者是真爱。
  而就算是这些人,多半也是专精一朝,常人不会有这个精力也没有这个能力去通读史书。
  毕竟华夏虽常年有史官,但经过多次浩劫以及记载工具的变化,史书,尤其是汉以前的史书,都是七零八落,非大儒不可得。
  即便是大儒,他们也甚少将自己知道的史书知识落实到地图上。所以,他们从来不知道,当历史落于图上时竟是如此的残酷,又如此的动人心魄。
  不过是小童的寥寥数语,不过是一句或两句的历史大事件,就像是有双看不到的手在图上轻描淡写触碰一般,一个国家、一座城、一群人存在的痕迹便被轻轻拭去。
  三千越甲吞吴,吴王夫差自刎于皇宫。小童的手指将图上的【吴】字轻轻拭去,曾经灭国的越国转瞬间便将不可一世的吴国大片领土吞了下来。
  春秋五霸中的最后一霸,也出现在了地图上,同时,【稻】亦是取代了【麻】出现在了五谷的行列之中。
  稻谷从辅粮转为主粮,也意味着南方水田种植业开始大力发展。
  随着南方霸主们向北征伐的步子,产量更高、味道更美的米饭以及驱寒去腥的姜、美味却不易保存的藕逐步北上,进入到越来越多人的视野之中。
  南北开启了味觉上的第一次融合。
  而同时,有一个早就存在的身影因为一样东西的发明,也渐渐走上了属于它的称王之路。
  仿佛是天注定的缘分一般,就在稻谷逐渐普及之时,它在未来的宿敌早在千余年前便通过自然的步伐传入华夏的小麦,也遇到了命中的贵人,那便是春秋时期鲁国人鲁班所发明出的石磨。
  这次相逢不亚于金风玉露之相遇口感粗粝,唯有下等人和牲畜才会食用的小麦经过石磨的加工变成了更易保存也更好加工的面粉。靠着其耐寒、耐旱的天性以及有着无限可能的烹饪手法,小麦渐渐在北方发展了起来。
  自此,南稻北麦的格局基本形成。
  两个小童各提一盏花灯,隔淮河南北眺望,他们的身形隐去之时,地图上便多了【战国】二字。
  不知历史的人亦是心中一紧,这二字出现,似乎就意味着一场血腥的开始,知晓历史之人更是捏紧了拳头,目光灼灼。
  战国时代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糟糕的时代。这个时代内不存在教化,人与人之间宛若野兽般撕咬,阴谋阳谋背叛杀戮将这段历史写成了血色。
  但也就是在这段历史之中,人的智慧、人性、力量、谋算、天运都被发挥到了极致,战国七雄不存在弱者,也没有绝对的强者,那是一个谋者最向往的时代,也是庸碌者最恐惧的时代。
  所谓一念强国,一庸灭国不外如是。
  而到了如今,昔日密密麻麻的百余诸侯国如今只剩下不到两位数,一些人们熟悉的名字也渐渐出现在了地图上。
  赵武灵王易胡服,改兵制,习骑射。两个小童联袂而来,一人身着衣短袖窄的胡服,另一则是人们熟悉的长袍宽袖。
  就在众人瞩目之中,长袍小童一个转身,将身上的袍子飞速脱下甩在地上,同时他翻身骑上了另一个小童的后背,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长弓。
  灯光熄灭之前,他的弯弓搭箭的剪影留在了所有人的眼眶之中。
  胡服骑射是中原王朝第一次向外族学习,也是将战争从步兵战拉向了骑兵战的决定之举。靠着无往而不利的骑兵队伍,本已面临绝境的赵国接连打了几场胜仗。破娄烦、灭詹林、取林胡、何宗、破中山。以一小国之姿,从春秋走到战国的中山国终于消失在了这张地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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