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暴风骤雨之一:土地啊土地(3)
阳明堡。
阳明堡位于代县以西约莫十余里之地,与代县城池一样,也是位于滹沱河北岸。
整个滹沱河河谷地带,东西长约两百里,南北宽约三十里,北面是句注山,南面是五台山,两山不间断有河水、溪流流下,不停补给滹沱河河水,导致此处狭长的河谷地带一直是山西北部有数的粮仓之一,后世这里还能种植水稻,可见其条件相当之好。
阳明堡,中有发源于北面句注山的东茂河、西茂河,加上滹沱河,灌溉条件相当理想,由于代县又是大明振武卫所在,县城周围便成了一个军户、农户夹杂、交织之地。
在大夏国占据整个山西之后,代县很快就要成为第一批完成土地重新丈量、登记、分配,颁发新的田契之地,阳明堡这里成立了乡级管辖,有乡长、啬夫、游徼驻守,其中乡长、游徼大多是退伍的或受伤专业的士兵,而啬夫却是大夏各级学校出来的学生。
按照大夏定下的规制,每一处,田地都根据地理位置、灌溉、产量等条件分成上中下三等,其中上等自然是全年没有浇水之虞的田地,按照大夏目前的水平,就是改成水稻田也可。
下等地则是坡地、荒地旱田,无法引水灌溉,全靠老天爷赏脸,有多少收多少。
居于期间的便是中等田地,这些田地也处于可引水灌溉的位置,不过大多居于沟渠的末端,以山西的土质、气候条件,在没有水泥沟槽的情形下,水流到这里后便所剩无几了,饶是如此,依旧比下等田地好上许多。
上等田地,一般情形下,每亩可以收获三石左右,下等的,每年能保持一石的产量就是烧高香了,而中等田地若是能大致保持有水浇灌的话,两石的产量是跑不了的。
代县,南面就是太原府北面的屏障忻州,北面就是有名的雁门关,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民风剽悍,名将辈出,先不说别的,在眼下,代县孙家便是一方豪族,原本是孙传庭一族带起来的,在尼堪突然崛起之后,尼堪之父孙传廓一族逐渐又取代了孙传庭一族的位置。
眼下,孙传廓之弟、尼堪之叔孙传廊早已贵为大夏国的延熹郡王,全家都搬到了北境,还成了大夏国有名的豪商,对于代县这样的地方自然看不上眼。
不过这里依旧还有孙家的人待着。
孙传库,孙传廊的远房堂弟,便居住在阳明堡,原本贫苦无依,后来却门庭若市,在大夏国尚没有占据关内时,在山西的商人、代县文武官员明里暗里的接济下,竟成了阳明堡最大的地主。
整个阳明堡也就三万亩不到的耕地,他孙传库便占了一万亩!
这还不算,阳明堡是一座军堡,前文说过,以前的孙家都是大明的军户,迁到此处逐渐开枝散叶,如今依旧在阳明堡居住的便只有孙传库一家。
阳明堡是一个百户堡,与大明所有的百户堡一样,这里五脏俱全,商铺、土地庙、关帝庙、作坊一应俱全,从明初繁衍到现在,丁口早就住不下了,于是在堡子外面还盖起了一些房舍。
堡子里总共只有十家铺子,有肉铺、菜谱、杂货铺、药材铺医馆、粮食铺、铁器坊、木器坊、绸缎布匹铺,其中属于孙传库的便有三间。
堡子里最大一间房舍,原本是阳明堡百户的居所,如今也成了孙传库一家子居住的地方。
孙传库,今年五十岁了,膝下有两儿一女,女儿早就嫁人了,两个儿子也分了家,如今却又搬到了一起,原本家里只有七八口,如今却是三十多口,除开自家人,还有一半都是下人。
除开孙传库,堡子里还有一个名人。
王松。
王松的父亲原本是振武卫的千总,还是大同总兵王朴的堂弟,到了王松这一代,他没有袭上千总之位,不过一个百户是跑不了的,于是,他便成了阳明堡的百户,他也是一个晓事的,得知孙传库的背景后,很快就将百户的住所让了出来。
不过当王朴将妹妹嫁给尼堪的同母异父弟弟小根特木耳(李木根)后,原本有些收敛的王松又嚣张起来,他自然不敢对孙传库怎样,不过仗着山西王家的势力(王朴的父亲王威曾高居左都督,乃大明武官的巅峰)还是占了不少好处。
堡子外面,除了孙传库的那一万亩田地,他王松也不遑多让,六千亩,全是上好的水浇地,堡子里的铺子他也占了三间。
他新建的房舍是从一个山西商人那里买过来的,正好在孙传库,也就是他以前房舍的对面,两家一街之隔,都位于堡子的正中,都是三进的大院。
最近,王松又给自己的年仅十五岁的儿子向孙传库提亲了,对象自然是孙传库大儿子年仅十三岁的女儿。
像孙家、王家这样的情形,在大夏国尚未介入山西以前比比皆是,这还是一个堡子,若是在县城、州城、府城,则又是一番场景。
在堡子的最西端,住着破落军户李二愣,说他破落,是因为他父亲原本是堡子里的小旗,别的不说,在堡子里,一间带着用树枝、泥巴糊就院墙的小院落还是有的,可惜在一次腿部受伤后者家境便衰落下来。
如今他儿子李二愣继承了他父亲军户的身份,年仅十五岁便撑起了整个李家,他在十六岁那年就成了亲,如今年仅二十膝下便有了一儿一女。
父母健在,儿女成双,夫妻和谐,原本是一个兴旺之家的迹象,不过在他父亲腿部受伤后便一去不复返了,为了给他父亲治病,他在城外原本的十亩田地中六亩上好的水浇地全部卖给了王松,只剩下四亩靠天收的旱地。
四亩地,还是靠天收,想要养活一家六口是不可能的,不过李二愣两口子毕竟年轻,除了拾掇自己那四亩薄田,还种着原本的六亩水浇地——自然是从王松那里佃过来的,其中的收获八成都要归王松,自己只能落下两成。
饶是如此,李二愣也愿意,六亩地,若是拾掇好的话,十八石的粮获那是妥妥的,两成那就是接近四石,实际上三石更靠谱一些。
三石,若是顿顿稀粥的话,一家六口还是勉强能熬下去的。
李二愣能有这么一个名字,一来说明此人是个愣头青,做事冲动,二来说明此人呆头呆脑,脑子不好使。
但无论如何,军户出身的李二愣身强体壮,若是放到战时,那也是一把好手,在他的家里,一把祖传的雁翎刀,一张一石力的开元弓显示了他不同寻常的军户身份,不过这一切都随着军户在大明的彻底衰落而湮没了。
上次李自成大军北上时,只是忙于攻占像代县这样的大城,对于阳明堡这样的军堡,若是堡子里的人主动投降的,自然接纳,不过对于顽抗的,也并没有花费太多的心思,当时的他们急于打通大同一线,尽早东去拿下北京才是正经,至于那些堡子,若是拿下了北京,大局已定的情形下,由不得彼等不降。
当时,王松鬼使神差也没有投降,这一举动反而救了他,否则,就算他打开堡子也会受到大顺军的盘剥,他与孙传库两人虽然只是两个小土豪,不过每家上万两白银还是有的。
当瀚海军在山海关击败大顺军,并一路跟着将大河以北三省全部拿下后,无论是王松还是孙传库都长舒了一口气。
瀚海军进驻后并没有骚扰彼等,不过在一个月后却有了变化。
一个剧烈的变化。
东晓四年九月份,一个收获的月份,一个让阳明堡上下目瞪口呆的月份。
大夏国向向此地派驻了乡长、啬夫与游徼,以及跟着他们的七名随从。
十人,这便是大夏国设在乡一级最底层机构的官员编制,其中乡长、啬夫各有两名助手,而游徼有三名助手。
而这次派到阳明堡的却只有两名官员,孙有田,原籍五台,今年因为受伤退伍的老兵,本是赤塔步军学校出身,前途一片大好,不过却在前不久的战斗中受伤了,伤的还是小腿,走轮一瘸一拐的,只能退伍。
他今年才二十五岁,退伍前是步军旅的连长,如今却是阳明堡的乡长兼游徼。
孙德铭,一个在芝罘岛被大夏国收留的孤儿,在大夏国各级学校学习过后也被派到了此地担任啬夫,他的老家也是山西人,不过是忻州的。
孙有田军人出身,他的助手自然多是军人,而孙德铭出身学校,身边的助手自然以学生为主。
作为与大夏国都颇有“渊源”的孙传库、王松听说接手堡子的乡官到了,赶紧到堡子东门附近迎接——孙有田、孙德铭是从县城过来的。
这日,正是初秋的上午,代县的初秋已经有些凉意了,王松带着孙传库以及原本堡子里一些总旗、小旗等“头面人物”巴巴地在堡子门口等着。
其实按照王松以前的心思,“自己与孙传库两人都与那大夏国皇帝有莫大的渊源,区区一个乡官,进到堡子后还要巴结我等,根本不需要出堡子迎候”
不过前不久他接到了他堂兄王朴的一封信,信里特别提到,“大夏国的规制与以往所有朝代都不同,要完全配合彼等,切记切记”
连王朴都这么说了,王松自然不敢怠慢,赶紧连夜与孙传库等人商议之后,第二日一早就在门口等着。
不多时,王松的家丁飞马过来报讯了。
“百户,来了,最多半刻时间”
王松赶紧站了起来,让下人将身后的凳子搬走。
没过一会儿,从东头连接县城那处灰尘扑扑的官道上,出现一堆人影。
约莫十人,穿着打扮与大明人士完全不同,都是短装打扮,不过与大明乡下那些短装打扮的农人不同,那些短装异常整齐,这些人穿起来倒是颇有精神。
当中一人却拄着一根拐杖,也只有他的腰间还扎着一根皮带,皮带上还挂着一把横刀,十人的队伍只有一匹马,眼见得正是这位“瘸子”骑乘的。
最为阳明堡的“名人”,王松在城里自然也有眼线,眼下这人正是乡长兼任游徼者,一名从瀚海军退下来的老卒。
二十五岁,确实是老卒了,大明的军户子弟,十五岁就可以上战场了。
孙有田穿着一整套瀚海军连级军官的春秋常服,不过是帽徽、领章没有罢了,他学着尼堪蓄起了短须,虽然腿瘸了,不过他依旧没有放弃锻炼,一幅身板依旧虎虎生威。
而孙德铭却是一幅典型大夏国出身政务学校的学生形象,文质彬彬的。
当这一行人走到王松等人面前问清各人姓名时,孙德铭掏出了一张纸大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等孙德铭念完了,王松等人还是一头雾水,不过接下来孙有田的一番话却让彼等大吃一惊。
“此地今后就是我的地盘!”
“按照大夏国的统一部署,今年秋收由我组织全堡上下一起收割,粮获按照丁口统一分配!”
“收割完毕之后,重新清丈,重新登记造册,重新分配,头一年不用缴纳赋税,从第二年开始,需缴纳两成赋税,交到我这里即可!”
说完,他冷冷地看着孙传库、王松两人,这两人他自然在县城里听人说过,那孙传库是贫苦人出身,刚刚洗脚上田没有几日,一见孙有田这个威势早就战战兢兢准备一切听从彼等安排了,不过王松却不同,他是堡子的老百户,又是堡子里的一霸,当下也是皱着眉头问道:“可是要像那闯贼一样追赃助饷?!”
“嗯?”
孙有田斜睨着,盯着王松,王松心里大骂,不过一想到王朴的话,又想到这两人都姓孙,这面皮白净的啬夫还是德字辈的,多半与尼堪有些联系,也不敢当场发作,好不容易在面上挤出一丝笑容。
“是是,全凭乡长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