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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妻如她 第3节

  到此之时,明雪霁不得不分辩:“伯娘吩咐后我立刻就做了,后面相公带了朋友回来,我忙着炒菜做饭,腾不出手……”
  “行了,”蒋氏打断她,“但凡我说一句,你总有十句等着我,谁家儿媳妇敢像你这样跟长辈顶嘴?”
  明雪霁再不敢分辩,蒋氏沉着脸,命小满端着汤,转身离开。
  “你没事吧?”张氏等她走远了,这才说道,“你伯娘对人就没过好气,你别搭理她。”
  明雪霁不敢附和,听见张氏又道:“延宗是不是给你钱了?给了多少?怎么买这么多好菜?”
  “不是,我把首饰当了买的。”明雪霁下意识地又摸了下光秃秃的发髻,那根簪子,到底是不是元贞捡了?
  吃完饭后,明雪霁偷偷又去山洞里找了几遍,簪子并没有找到,出来时计延宗也吃完了酒,带着朋友们一道出门去了。
  他还和明素心在一起吗?
  明雪霁猜不出,也不敢问,独自守在窗前,从午后到黄昏,从前的情形不断头地划过眼前。
  十四岁那年春天,母亲的忌日,她躲在屋后烧纸,因为父亲和继母不准她出去上坟。烟火引来了继母身边的婆子,拖着她要向继母告发,她害怕着不敢去,突然听见有人说道:“是我请她帮我烧的。”
  那是她第一次见计延宗。
  他迎着春光向她走来,芝兰玉树般的脸上带着洞悉的怜悯:“若是不妥,我自去向明叔父请罪。”
  婆子没敢再纠缠,她逃过一劫。后来她才知道,他是明素心新近定亲的未婚夫婿,头一次登门来访。
  第二年的忌日,计延宗又来了,背着人找到她,给了她一束素香:“你点这个吧,心意是一样的,别人也挑不出错。”
  她拿着香怔怔地看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听见远处有人叫英哥,明素心来了。
  第三年春天,计延宗是半夜里翻墙进来的。他父亲卷进了贪赃案件,抄家下狱,他逃出来求明家援手,帮忙打官司翻案。
  父亲沉着脸不发话,继母唉声叹气,明素心一直在哭,她大着胆子说该当帮忙,被父亲打了一耳光。
  再后来,明素心拉着她一起去给计延宗送宵夜。她去了。
  第3章
  明雪霁猛地捂住了脸。
  那个深夜,她踏进计延宗的屋子,就再没能出来,第二天早晨醒来时,衣衫不整,在计延宗床上。
  父亲打骂,继母哭闹,计延宗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她被赶出家门,没有嫁妆,没有聘礼,也没有婚礼,她就那么嫁给了计延宗。
  当一声,外间的帘子重重落下,计延宗回来了。明雪霁连忙起身,刚走到门口,计延宗进来了。
  他身上带着浓浓的酒气,脚步有些歪斜,明雪霁本能地上前搀扶:“你喝醉了?”
  计延宗嗯了一声,靠在她身上,低头看她。
  半明半暗的光线里,他醉后一双眼,格外明亮。明雪霁已经很久不曾见他这样了,苦涩的心里泛起丝丝缕缕的甜蜜。
  那个披着春光向她走来的少年,母亲死后唯一一个庇护她的人,她是那样仰视他爱慕他,不管境况坏到什么地步,她总还是盼着能与他长长久久,走完这一生。抓住他一点袖子:“宗郎。”
  计延宗嗯了一声,搂住她忽地往床上一倒。
  温热的手指抚过肌肤,呼吸扑在颈窝里,低低唤她的小名:“簌簌。”
  明雪霁突然有点想哭,她已经很久,不曾听他这么唤她了。忍了多时的疑问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你和素心一起出去的吗?今天在山洞里,我听见你们说话了。”
  “你怎么在那里?”指尖抚着锁骨,来来回回,计延宗垂眼看她, “你监视我?你不信我?”
  浓重的酒气熏得明雪霁有点晕:“我……”
  “你不信我。”计延宗轻笑一声, “可笑,我这般待你,天下人谁不知道计延宗不弃糟糠,而你,却不信我。”
  他松开她,温暖消失了,明雪霁觉得害怕,更觉得惭愧,连忙追过去:“宗郎。”
  紧紧握住他,语无伦次地解释:“我没有,我扎破了脚,在里面收拾,我……”
  黑暗中陌生强硬的男人蓦地闪过眼前,明雪霁猛地刹住,羞惭恐惧,眼泪涔涔落下:“是我错了。”
  计延宗说过,女子的贞洁比性命还要紧,沾衣裸袖便为失节,她被别的男人抱了,失了清白,她怎么可以再去怀疑他?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计延宗伸臂搂过,声音软下来,“你一向贤惠,不要让我失望。”
  衣带开了,绣鞋落在地上,指尖游移,灰暗天光中,白腻丰盈,如玉如脂。
  明雪霁昏昏沉沉,听见计延宗含糊的唤:“簌簌。”
  当一声,门帘子重重落下。
  有人来了。明雪霁一个激灵,推开了他。
  “谁?”计延宗嚓一声打着火镰。
  火光照出一小片昏黄,门外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计延宗起身关门,放下纱帐。
  黑暗重又落下,明雪霁缩在床里,又被他打开,他灼热的呼吸贴在皮肤上:“簌簌。”
  当!门帘子又是重重一响。
  计延宗惊起,扯过衣服低骂一声,猛地拉开门。
  星子寥落,草虫喁喁,偌大的院里半个人影也没有。
  明雪霁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山洞中那陌生危险的感觉重又袭来,似有猛兽在暗中窥伺,要将她剥皮拆骨。
  “睡吧。”计延宗向床边躺下,带几分焦躁。
  他没再碰她,呼吸一点点绵长,睡着了。明雪霁睡不着,今天的一切压得她喘不过气,他到底,是不是还念着明素心?
  屋里安静下来,许久,房顶上黑影一晃,元贞无声无息落下。
  转身向别院掠去,白天时剧烈的头疼此时转成迟钝,似有重锤在脑中一下一下敲着,眼前不断闪过方才屋里那女人的模样。
  红红的唇,薄薄的肩,垂在床沿,雪白光裸的足。
  嘴是微微张开的,有压抑的碎吟,那只脚,晃个不停。
  咔,元贞落在墙头,重重踩碎了琉璃瓦。
  真是,愚蠢。山洞里计延宗嘴上说着拒绝,步子却一直往里走,勾着妻妹往无人处叙旧,这蠢女人,竟一点儿都分辨不出,被他几句话一哄,竟还让他亲近。
  跃下高墙,夜色中假山连绵,占据大半个花园。
  耳边仿佛响起水声,看见那双赤足,踝骨纤细,足弓柔软,湿漉漉的沾着水,紧贴着他的。
  上午从宫里回来时头疾突然发作,想起那山洞黑暗阴冷适合养病,临时进去歇息,没想到那女人,突然闯了进来。
  摸摸袖子里的银簪,元贞纵身掠过假山。
  鼻尖仿佛闻到淡淡的体香,感觉到陷在手臂中的,柔软的身体。头疾发作原是最暴戾的时候,可那会子,他意外的,平复了下来。
  那个女人,计延宗的妻。
  元贞放慢速度,穿过花间小径。
  那脚,水湿的,摇荡的,小小一瓣一瓣淡粉的指甲。他还记得头一次见她的情形,她低着头躲在计延宗身后,木讷瑟缩,没想到衣衫包裹之下,竟有那样的风光。
  “王爷,”王府长史官廖延匆匆找来,“陛下下诏,八月选秀。”
  元贞站住,许久:“皇后怎么说?”
  廖延顿了顿:“属下不曾接到消息。”
  许久,元贞冷笑一声:“蠢。”
  快步往前走:“这几天,盯着计延宗。”
  新科状元计延宗,高中后主动投靠到他门下。他并不热衷于招揽党羽,但计延宗,他一眼就看出他温雅外表下深藏的野心,这种人并非池中之物,与其留给皇帝,不如收为己用。
  果然不是池中之物呢。山洞里冠冕堂皇一番话,既稳住妻子,又勾住妻妹,心机手段,可见一斑:“找点治外伤的药。”
  廖延忙问道:“王爷受伤了?”
  “不是我。”元贞轻嗤,“要好的,但不要太好的。”
  宫里那个女人他管不了,但眼前,不是还有一个,蠢女人么。
  ···
  四更不到,明雪霁轻手轻脚起了床。
  计延宗还没醒,他一向睡得浅,万万不能吵到他。
  在黑暗中摸索着穿鞋,脚掌刚碰到鞋底,疼得差点叫出声来。
  借着窗前的曙光一看,昨天的伤肿起来了,隐约有化脓的模样。疼忘了一大半,心里先慌起来,要么就是还有刺没挑干净,要么就是天太热发了炎,应该去看大夫的,可看病就得抓药,抓药就得掏钱,家里哪有这个闲钱?
  忍疼穿好鞋袜,扶着墙慢慢走去厨房,该做早饭了。
  熬上稀饭,和面烙饼,拌了黄瓜和茄子,都准备得差不多了,这才有空兑了盐水,坐下清洗伤口。
  这是从前乡下的土法子,皮肉伤用盐水洗净晾干,再切几片蒜贴着包好,运气好的话,慢慢也就好了。手指蘸了盐水刚碰到伤口,钻心的疼,忍不住嘶一声叫。
  “你在做什么?”蒋氏的声音突然传来,明雪霁吃了一惊,抬头时,蒋氏站在门口,满脸怒气,“怎么能在厨房里脱了鞋摸脚?你就用这双摸过脚的手再来做饭?你恶不恶心?”
  明雪霁连忙起身解释:“不是,饭已经做完了,我没摸了脚再摸饭菜,我脚上扎了刺,有点发炎……”
  “谁教你的规矩,我在这里说话,你一句一句跟我驳?”蒋氏大怒。
  伤口疼得很,明雪霁不敢再说,可心里委屈,总想把事情解释清楚:“我不是反驳伯娘,我脚上有伤……”
  “闭嘴。”计延宗匆匆赶来,皱眉止住她,“长辈教训时不可反驳,不可不逊,我从前怎么教你的?”
  她认的字读的书,《女戒》《女训》,每个字每句话,都是计延宗一字一句教的,他教了她许多为人妇者该有的规矩,头一条,便是驯服。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明雪霁低了头:“是我错了。”
  “以后不可再犯。”计延宗转身去扶蒋氏,“伯娘息怒,我扶你回房去。”
  蒋氏板着脸,气还没消:“不用你扶!你如今翅膀硬了,我说的话都当耳旁风,我怎么敢让你扶?”
  计延宗耐心哄劝着:“伯娘消消气,她不懂事,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你呢,你也不懂吗?”蒋氏被他扶着往外走,“明家都是些什么东西?你为什么非要跟她们来往?”
  争执声渐渐听不见了,他们出了院子,忍了多时的眼泪倏地落下,明雪霁胡乱抹了一把,把切好的蒜一片片贴上,用旧帕子裹紧,穿好鞋袜。
  仔细洗干净手,再来盛饭菜。
  蒋氏不只是伯娘,更是计延宗亲生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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