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城各处兑换点已经停止了兑换工作,人们排着长长的队伍,只是为了到小窗口去,把姓名和持有的钞票数额登个记。
摆小面摊的张寡妇就在这队列之中,她手上只有几张小面额的至元钞,加起来还不到一贯文,算下来,比起其他地方的商贩,算是少得多了。
卖豆腐脑的刘老爹停了生意,过来陪着她,据他自己说,“想看看换钞票是怎么回事。”
可张寡妇知道,刘老爹是怕自己想不开哩,昨晚上得到钞票停止兑换的消息,这老头儿就把豆腐脑摊子挪到了自己面摊儿旁边,嘴里有事无事一直念叨什么钱财身外之物,折财免灾之类的话头。
这老刘,我张桂花有那么不懂事想不开吗?张寡妇没好气的瞪了眼老刘头,大冷天的,心里面却是暖洋洋的。
“嗨呀,停止兑换,我这十五贯文钞票,可是色目商人买我家棉布的钱呐!辛辛苦苦纺线织布,到头来变几张废纸,让人怎么活哟!”有个机户模样的人,怨天怨地的叫道。
“天呐,你才十五贯文,我有四十贯,是这些天官老爷在我家吃酒给的呀!”张寡妇闻言定睛细看,这叫苦连天的,不是十字街口奇香居酒楼的马老板吗?
张寡妇又是一阵庆幸,这至元钞才发行没多久,大宗是发到官员和色目富商手中,老百姓用的少,像酒楼马老板这样有四十贯的,就算很多了,自己又听了赵郡公的劝,否则呀,损失绝对不止一贯文哩!
其他人或三五贯,或十来贯,只有马老板损失最大,他哭丧着脸,不住嘴的嘟哝:“步兵衙门怯薛军京畿探马赤军中书省京兆府出处要钱,洒花钱生日钱常例钱公事钱我一个不缺,到而今朝廷发的钞票又不算数,这生意没法做了!阿合马太也贪得无厌!”
“汉狗,说什么呢!”中书省直辖的银丁,将手上长鞭一甩,打着官腔道:“阿参政为了理财殚精竭虑,如今只是暂停兑换、停下来登记钞票,并没有说以后不换了,你这人毁谤大臣,小心治你的罪!”
马老板顿时慌了神,“军爷行个方便,军爷高抬贵手!”说罢摸出一张一贯文的至元钞,递到银丁手中:“军爷,些须小钱,拿去喝茶。”
“去去去,谁要你的废纸!”银丁吆喝着,咋咋呼呼的道:“诸位可都听真了,这人方才毁谤朝廷大臣,可是妄议朝政的大罪!”
众人像躲避毒蛇一样,躲避着银丁,没有一个人搭话。
马老板挠了挠头皮,奇哉怪也,大元朝的吏治,是烂到了极点,上上下下眼睛里都只认得个钱字,这银丁不要钱,好比猫儿不偷腥,可能吗?再者,大元朝的什么常例钱洒花钱公事钱都是大大方方当堂递到官老爷手里,从来不避忌外人——朝廷从来不管,避忌个什么呢?银丁也没必要装成个油盐不进的样子嘛!
想了半晌,才悟得银丁话中废纸两个字的意思,赶紧从袖子里掏出块四钱多的散银子,塞到银丁手里面:“大哥,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行个方便。”
银丁将银子在手里掂了掂,顿时喜笑颜开,话头也从硬梆梆变得软绵绵了:“这位掌柜的豪气,一眼就知道是富贵长命人……私底下说几句玩笑话,谁还能当真呢?小弟不过是和大哥开个玩笑,还望大哥不要介意则个。”
好嘛,有了钱,雷厉风行就变成了和风细雨,马老板定了心,又开始为怀里四十贯文至元钞担心了,谄媚的笑着问那银丁:“大哥,这钞票登了记,啥时候能换回真金白银呢?”
“或许三五天,或许三五年,三五十年也说不定喽!”银丁大模大样的道,话音落地,马老板已是头晕眼花,一头栽倒。
至元钞在大都通行未久,民间使用不多,手上积累多的,也就是和蒙古官员、色目富商生意往来的商家,至于做小本生意、扛活打工、种田种地的小老百姓,绝大多数连钞票长什么样儿都没搞清楚。
可官员们就不同了,他们有的迫于大汗的压力,把近半家产换成了钞票,有的为了献媚邀宠,更是将全副身家换了至元钞,听得钞票出了问题,一个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找阿合马扯皮、打官司?别说胡话了,阿参政圣眷优隆,虽不说朝纲独断,也是丹壁之下最靠前的人物,他火大了,还不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中小官员们观望着,直到一群卷袖子、伸胳膊,像是要打群架的蒙古大臣围了阿合马阿府的大门,他们才敢跟在后面摇旗呐喊。
也不看看是什么人来了,呼图帖木儿、伊彻查拉、托克托……其中随便哪个人跺跺脚,大都城都能晃三晃,就连至高无上的大元皇帝,都得给他们三分薄面。既然连他们都来找阿合马的麻烦了,咱们这些跟在后面的小鱼小虾,还怕个啥?
蒙古大臣们奋袖出臂,骂骂咧咧的站到了最前面;汉官们斯文些,东一团西一团的聚着,天冷,有人还让仆人带了红泥小火炉,煮着香茶御寒;更远些儿是色目臣子和富商们,他们又想能把钞票兑成金银挽回损失,又怕提携他们的阿参政这次不倒下,将来就要记恨,两难之下只得远远站着,观望事态。
一时间,阿府门口冠带云集,比大元朝开大朝会时候还要热闹,若是大汉特工往这里扔颗大号震天雷,明天忽必烈上朝就成发现自己成孤家寡人了。
“阿合马,滚出来,阿合马,滚出来!”呼图帖木儿拿着明晃晃的弯刀,得意洋洋的喊叫着。
他是当年拥立忽必烈的功臣,连大汗都敢顶撞,哪儿在乎小小一个阿合马?这次百官围阿府,他冲到最前面,声音喊的最凶,阵势闹的最大,与其说是为了占家产三分之一的三十万贯文钞票,倒不如说是为了好好教训一把阿合马,让这个讨厌的色目人知道他的厉害。
“这位小哥,烦请告诉阿参政,这么拖着总不是个办法,请他出来,和大家商量个办法嘛!”须发花白的留梦炎,想起三十万贯文,折合十五万银子的损失就肉疼,那是江南范家、卓家等等,二十年的冰敬碳敬啊!老东西抖抖索索的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书,从朱漆大门的小窗口递进去,对里面的仆人叫道:“请务必交到阿参政手上,请他亲自过目!”
三日不曾兑换钞票,阿合马府邸闹得沸反盈天,但这位聪明的色目人并没有呆在家里挨骂,而是带着大批手持利刃的银丁,悄悄去了南城。
“围住,围住赵孟頫府邸,千万要把这个叛徒哈尔比给我生擒活捉了!”阿合马气急败坏的叫着。
虽然登记工作还在继续,但到昨天晚上,用两天时间,阿合马就得到了大宗钞票持有者的登记信息,朝中大臣和忽必烈内库的钞票,几乎没有动过,色目富商兑换的钞票,也有大半留在手上,这便是说,累计收回的七百多万钞票,其中有六百多万是凭空冒出来的!
天上不会掉钞票,惟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制造了伪钞!阿合马赶紧找出收回的钞票,和库房中存着,从来没有进入流通的真钞相比较,两者竟然分毫无异!
怀疑,顿时指向了郭守敬,是他提供的印钞机,出现伪钞,他的嫌疑最大!阿合马连忽必烈都来不及奏闻,带上中书省驻守官库的银丁,就冲向了郭守敬的府邸。
哪晓得那里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个又老又聋的老苍头,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郭大人带着夫人小姐去紫金山访友,有事等老爷回来再说。”
情知不妙,阿合马立刻带着银丁赶往南城赵府,色目人确实很聪明,郭守敬一跑,他就把从大汉北归的海上苏武、突然消失的郭守敬、仿制汉国的印钞机、大量假钞、建议和大汉通商的金世辰金大官人(金泳化名)等等线索,串成了一串,并猜到了事实的真相。
但愿,赵孟頫慢上一步,毕竟昨天还见过他!阿合马指挥银丁,将赵孟頫府邸围得水泄不通,赵府门前小广场上的商贩们,像躲避瘟疫一样远远的躲开,各种各样的议论层出不穷:“赵大人得罪了这个色目奸臣,他要报复呀!”
“天晴日朗的,没个王法么?赵郡公可是圣上亲封的郡公爷,海上苏武大元纯臣啊!”
“赵孟頫,郭守敬,金世辰,逮住了你们,我要将你们千刀万剐!”阿合马亲自拿着明晃晃的弯刀,冲进了赵府。
空荡荡的赵府,连一个人影子都看不到,连鸽子都带走了,只有鹦鹉在铁架子上怪腔怪调的叫道:“阿合马,阿合马,这匹马,是笨驴!”
太常礼仪院使、吴兴郡公、集贤大学士的官凭印信,一个个吊在房梁上,一封书信静静的躺在几案上:“忽必烈、阿合马:仆本欲效关云长故事,封金挂印而去,惟蒙元之金银乃搜刮我汉地百姓所得,故携金南归,仅留印信与此。数年后我大汉天兵北上,或可再会于大都城下,莫谓言之不预也。”
噗~阿合马一口鲜血喷出,仰天便倒。(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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