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常礼仪院使、吴兴郡公、集贤大学士赵府门口自发形成的小集市,卖豆腐脑的刘老爹,正和摆小面摊儿的张寡妇,爆发一场不大不小的争执。
“姓刘的,你别满口胡柴!”张寡妇气冲冲的,就像护崽的母鸡,对着刘老爹直嚷嚷:“至元钞是朝廷发下的钱,赵孟頫赵大人捐出全部家产换了至元钞,它还能有假?你信不过朝廷,难道还信不过赵大人?”
是啊是啊,旁边就有不少做小生意商贩们的劝道,亲眼见到色目富商、朝廷大官满车金银拉到中书省衙门,换了一叠叠的纸钞出来,满城色目人的小钱店胡货店、江南商人的绸缎庄南货店,还有往朝廷各衙门完粮纳税,等等等等都接受至元钞,而且币值一毫不打折,就和大汉金钞一样坚挺,这还能有假?
亲眼见的,各家官员仆役,拿着钞票出来买货,就和用真金白银没有任何区别,而且像大汉金钞一样自愿使用,也没拿着刀枪强迫百姓认购。
朝廷毕竟是朝廷,蒙古鞑子虽然可恶,终不至于一再欺骗咱小老百姓吧?何况那些执掌政务的朝廷大臣、手眼通天的色目富商,都拿真金白银换了钞票,难道人家是傻子、白痴?
张寡妇有众人声援,一下子得了意,她为恩人赵郡公辩护的热情高涨,圆睁双眼瞪着刘老爹:“姓刘的,做人可别忘本!你别忘了咱们能有这地方,是托了谁的福!要是连赵郡公都信不过,那还算个人吗?”
对,说得对!小商小贩们都点着头,在他们心目中,赵郡公就是天底下第一等的好人,他若是把家产换了钞票,那至元钞就决不会是骗人的。
刘老爹脸红红的,不好意思的道:“我可不是信不过赵郡公他老人家,我只是说,大元朝的中统钞就够让咱们头疼了,这至元钞就能好到哪儿去?毕竟不是真金白银的东西,谁也说不准呐!”
嗯嗯,刘老爹的话,也很有道理,小商贩们还记得,中统钞从两贯文换一两白银,到变成擦屁股纸的整个过程——对他们来说,那是为数不多的一点儿财产,在绝望中慢慢蒸发、消失的痛苦过程,中统钞币值的每一次下跌,都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
这下子,张寡妇和刘老爹谁也说服不了谁,其他商贩们也不知帮哪边好了,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
忽然有一个清朗的声音,在人群之后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诸位不食朝廷俸禄,何必效法在下所为?依我看呐,各位还是谨慎一点的好。”
“谨慎啥子哟……”张寡妇还没说完,忽然想起了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的主人是谁,她惊喜的叫道:“恩人,是赵郡公、赵大人,俺的恩人呐!”
却见赵孟頫高挑颀长的背影,已然隐入郡公府大门。
以全部家产换了钞票的赵郡公,居然劝我们谨慎从事?商贩们困惑不解,苦苦思索了良久,反正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把赵郡公的话当真,暂时别去换钞票吧!
阿合马的管家穆罕默德.巴里,忧心忡忡的回到老爷府邸,径直闯进了金库。
负责整个大元朝财政的参知政事大人,正呆在自己庞大的金库中,享受难得的下午时光。
贪婪的阿合马有着不同寻常的爱好,不是抱着姬妾享乐,不是在穆圣的教诲下诵经,不是香醇的美酒,更不是汉人穷酸书生喜欢的琴棋书画,他的唯一爱好,就是呆在装满金银珠宝的金库中,用迷恋的目光,细细欣赏积存下来的庞大财富。
金库的钥匙,只有阿合马自己才有,除了他之外,其余任何人都不能进入,所以巴里只能在门外,远远的朝里面喊:“老爷,不好啦,老爷,快出来呀!”
喊声在庞大高敞的仓库中回荡,阿合马一脸欲求不满的表情,从开着道缝的金库门之间挤了出来,随手关上大门,才望着管家道:“能干的管家,是什么事情让你打断老爷的休息?”
“老爷,不对劲儿啊,今天一天就兑出去五十万贯文,外面还排着长队要兑换现银子……”
巴里的担忧,是有道理的,大元朝首期发行的九百万贯文至元钞,由蒙汉色目大臣和忽必烈汗从内库自挖腰包,共计认购了六百万,剩下的三百万,至少有二百五十万是求于阿合马的色目富商认购了去,流入民间散碎小商户的,还不到五十万。
毕竟大元朝通过卢世荣整肃江南财税,从世家大族手中搜刮到了一笔相当可观的准备金,贩运汉货北上和漠北、西域各部族的贸易也在有条不紊的展开,这九百万贯文至元钞只是用来建立信用的第一批,待民间熟悉之后才用继续发行第二、第三批,所以直接流向民间的并不多。
大元朝规定了,各家官员不能刚换了钞票,又去重新兑成金银——那样做的话,以身作则就失去了意义。
也就是说,至少六百万贯文的钞票,是不回来兑换的,可最近几天,拿金子银子来换至元钞的是凤毛麟角,拿钞票换金银的却是络绎不绝,民间这么点金额,怎么会每天都达到三四十万的兑换额?
穆罕默德.巴里忧心忡忡的道:“老爷,我怀疑那些蒙古贵族,没有遵守大汗的规定,提前让家人仆从把钞票重新换成金银!”
“这群草原上的野狗!”阿合马气得一拳头砸到桌子上,疼得他呲牙咧嘴,好一阵才气冲冲的道:“兑,全兑给他们!”
这……巴里看着老爷,不明白他是个什么意思。
阿合马咬牙切齿的道:“呼图帖木儿这群狗东西,不是老想和本参知政事捣乱吗?我让他们兑,自由自在的兑,一来给老百姓看看,如今的至元钞是能自由兑换金银的,二来嘛,大汗规定官员不得提前以纸钞兑换金银,待呼图兑得差不多了,老子朝大汗告他一状,到时候只要呼图手里拿不出前面兑换的三十万贯文钞票,就有他的好看了!”
巴里敬佩的看着老爷,怪不得老爷能在蒙古人统治的大元朝站稳脚跟,还总让呼图帖木儿这群立下功勋的蒙古大臣吃瘪呢,按汉人的说法,这是“一块石头打下两只鸟儿”的妙计啊!
大元朝设在大都城中书省和各级财税衙门、设在江宁提举常平大使治下的各兑换点,加班加点的兑换金银,总而言之,钞票换银子的多,银子换钞票的少得可怜,没几天,那点儿准备金就换得差不多了。
阿合马志得意满的站到了大元朝的朝堂,隆福宫光天殿上,今天,将是他彻底击败呼图帖木儿,登上左相宝座的光辉一刻。
昨晚,精通会计学的阿合马,按照大都城各处兑换点传回的报表,计算了兑换的金额,卢世荣弄到了二百五十万,大汗和朝臣们以金银认购钞票,有三百万两银子,色目富商们认购的还有一百二十多万两,合计近七百万银子。
以七百万银子,发行九百万贯文,折合四百五十万两银子的至元钞,可谓绰绰有余了,为了扭转之前中统钞无限贬值的形象,各处兑换点都超额准备了金银,保证随到随兑,如此以来,大批金银又从这些兑换点流了出去,大批至元钞回到了朝廷库房。
阿合马计算得出结论:仅大都城中就净流出金银逾三百五十万,折合至元钞七百万贯文以上!
则即便是色目富商们全都兑换了,也有四百万贯文是由朝臣们兑换的——何况阿合马问过相好的富商,他们兑换的并不多。
所以阿合马可以确信,呼图帖木儿、伊彻查拉、托克托等人一定没有遵守大汗的命令,提前兑换了钞票,他将在朝堂上揭露这群蛀虫的可耻嘴脸,而呼图帖木儿惟一的辩护,就是拿出存在家里的钞票,显然,现在这是不可能的,因为钞票都躺在国库里,阿合马派遣了直属中书省的三百名银丁,将国库守的严严实实,没有他的命令,就算太子真金、丞相伯颜,也不能进去。
“尊贵的汗,伟大的汗,您最忠诚的仆人向您禀报,大元朝的财政,受到了一群蛀虫的腐蚀!”阿合马尽量让自己显得委屈,显得愤愤不平,他跪在地上,声嘶力竭的控诉着呼图帖木儿的罪行:“臣殚精竭虑发行至元钞,为陛下征服南方叛贼筹措军费,可有的人,却为了一己私利破坏发行工作,他们在朝堂上认购了钞票,转身又让奴仆到各兑换点重新换成金银,这是赤裸裸的欺骗,这是欺君之罪!”
忽必烈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嗓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响起:“阿合马,朕希望你明确提出,是哪些无耻之徒,转眼就背弃了自己的誓言?”
“是他,是他们!”阿合马兴奋的指着蒙古大臣们:“九百万钞票,回来了七百万,除了呼图帖木儿、留梦炎等人以外,没有其他的可能!”(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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