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为田舍郎 第412节
但愿,顾青的梦想不是童话。它应该有温度,有光亮,大唐社稷的未来如何不必在乎,但天下的子民能够安享触手可及的幸福,这就够了。
顾青忽然敛起笑容,沉声道:“李光弼听令!”
李光弼一愣,随即想起这是在安西军大营,而顾青是安西军的主帅,此时的二人已不是叔侄关系,而是从属关系。
“末将在!”
“你与刘宏伯将操练的一万八千兵马开拔至洛阳驻扎,叛军若被安西军赶出关中,必从洛阳渡黄河逃往河北,你与刘宏伯可率兵狙击。”
“末将遵令!”
“李叔,咱们尽快结束这乱世吧,天下太平,才是人心所向。”
……
潼关内,安西军大营兵马调动,战马嘶鸣,脚步匆忙杂乱,将领们挥舞着马鞭,口吐唾沫狠狠地大声咒骂催促。
将士们忙乱却振奋,大战将启,对安西军将士意味着立功封赏的机会又来了。随着胜负局势的缓缓改变,有远见的将士们都意识到,能为自己子孙后代博军功封世代的机会越来越少,叛乱若被平定,将士们的生活也将归于平静。
像如今这种沙场搏命挣功的机会,往后再过几年可能几乎不存在了。人人都有一颗想要跨越阶级的功利心,普通将士们唯一能指望的,便是如今这些为数不多的战争了。
半个时辰后,常忠和沈田各率两万兵马出营。
大营中还剩下鲜于仲通的三万蜀军,以及两万安西军,还有五千神射营将士。
顾青立世的全部家底,这一次倾巢而出。
黑底金字的旌旗高高飘扬,旌旗上绣着“大唐蜀国公安西节度使太子少保光禄大夫顾”的字样,这是一杆帅旗,被顾青身边的亲卫高举着,顾青骑马立于自己的帅旗之下,看着浩浩荡荡的将士们从辕门而出,心情平静而淡然。
将士们热血沸腾时,主帅必须冷静,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叛军大营离潼关只有十里,被孙九石的神射营教训过后,叛军也害怕了,安守忠原本雄心勃勃打算一雪潼关失守之仇,结果被神射营迎头痛击后,安守忠羞刀难入鞘,进不得又退不得,此时的他已陷入无尽的矛盾之中。
当安西军出潼关时,十里外的安守忠第一时间得知了消息,急忙下令全军迎敌,在大营外布开了阵势。
安西军中军,斥候飞马来报,叛军已在大营外布阵,鲜于仲通和安西军将领皆盯着顾青,等待他的命令。
顾青沉思半晌,道:“派出斥候,绕过叛军大营往西,打探朔方军到何处了,探明速速回报。”
接着顾青又道:“令神射营列前阵戒备,未得军令不可放枪。”
斥候们飞马疾驰而出,鲜于仲通有些迟疑地道:“顾贤侄是否要等朔方军先发动对叛军的攻势,咱们才进攻?”
顾青笑道:“鲜于伯伯,鹬,蚌,渔翁,三者你会选择做什么?”
鲜于仲通一滞,他已明白了顾青的意思。
“贤侄,今日战场上,若贤侄对天子太过咄咄逼人,来日平定叛乱后,天子恐对贤侄不利呀。”鲜于仲通忧心地道。
顾青叹道:“鲜于伯伯,我就算不咄咄逼人,难道天子将来会放过我吗?匹夫怀璧便是罪,既如此,不如由我掌握主动。”
半个时辰后,安西军兵马仍一动不动。
杜鸿渐和李辅国从潼关内匆忙骑马而出,赶到顾青的中军帅旗下,看着骑在马上面无表情的顾青,杜鸿渐脸色难看地道:“顾公爷,大军既然已出关,为何不下令进攻?叛军距此不过十里,大军须臾可至……”
顾青冷冷瞥了他一眼,道:“杜侍郎,注意语气分寸,大军出战,我是一军主帅,任何人不可插手我的决策,否则按军法惩处。”
杜鸿渐一滞,急忙将语气放得轻柔,苦笑道:“下官刚才情急,言语失态了。下官只是想请公爷赐教,安西军已出关,何时对叛军发起进攻?”
顾青微笑道:“我在等朔方军,天子的圣旨上说好的,朔方军与安西军东西夹击,我若率先发起进攻,就打乱天子与我的部署了。”
杜鸿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朔方军从庆州出发,难免,难免……”
李辅国急忙接道:“难免路途耽误,但战机却转瞬即逝,公爷何不率先下令进攻,过不了多久,朔方军便可至矣。”
顾青摇头:“不,朔方军必须先发起,否则,我便下令撤退了。”
杜鸿渐和李辅国脸色剧变,二人焦急地面面相觑,然后颓然叹息。
这个顾青果真不肯吃亏,而且对天子的戒备心特别重,真不知平叛以后,君臣之间将会有何等的冲突。
安西军就在潼关外静静地伫立,顾青不下令进攻,叛军也不敢妄动。
又过了一个时辰,斥候终于匆匆赶来。
“报——,公爷,朔方军已在叛军西面十里之外,前锋约一万人马已与叛军的后军斥候交战上了。”
顾青嘴角一勾,千呼万唤,朔方军终于来了。
这就对了,想坐稳皇位总要付出点什么,吃瓜看热闹可不行,这世上没人是傻子。
斥候话音刚落,又有一名斥候从前方赶来,急声道:“公爷,叛军前阵出现骚动,中军有兵马紧急调动迹象,许多兵马正掉头赶往大营后方……”
顾青嗯了一声,挥手道:“再探!”
斥候匆忙离开。
顾青冷下脸道:“下令全军开拔缓行,神射营仍列前阵,令马燧领一万骑兵准备冲锋,调拨两万蜀军中军列阵从马燧所部后方逼近,还有一万蜀军各自分兵,压住左右侧翼。”
第五百七十二章 潼关会战(中)
除了范阳三镇的边军是叛军外,大唐别的藩镇大多还是忠于李唐皇室的。
只是安禄山起兵太迅速,朝廷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李隆基紧急调拨其他藩镇边军入关中平叛,几次战役下来,边军有的被消耗了,有的被合并了。
比如哥舒翰的河西军,守潼关时被叛军攻破,河西军四散而逃,最后收拢起来的也仅剩一万了,这一万还被合并到顾青的安西军里。
又比如鲜于仲通的三万蜀军,从出蜀入关开始,蜀军没打过一次像样的仗,鲜于仲通这个没节操的却飞快找到了下家,主动并入安西军。
接着还有朔方节度使和陇右节度使两支边军,但陇右和朔方两大节度使皆是郭子仪一人兼任,从安禄山叛乱开始,陇右和朔方两支边军便一直在关中与叛军周旋,老将郭子仪一人担起了大唐北面兵马对叛军的抵御之战,两支边军伤亡不小。
郭子仪虽是大唐名将,可惜的是,他不像顾青那样开了金手指,也没有顾青作为穿越者对未来的准确预判性,他指挥的平叛之战虽然英勇顽强,可他指挥的每一战也打得异常辛苦。
事实上如今所谓的三万朔方军其实是朔方和陇右两大边镇的联军。
陇右和朔方两大边镇,已经只剩下三万多人了。
除此之外,大唐还有许多抵抗叛军的军队,有的是地方州县的驻军,由当地刺史或县令领军,围绕关中平原周围与叛军周旋游击,还有的纯粹是当地豪绅地主组织起来的地方团结兵,这些民间军队大多是农户组成,战力可想而知。
目前大唐的王师大约便是这种情况,首屈一指的最强大的军队,只有顾青的安西军。
这也是李亨对顾青如此忌惮的原因,如此强大的军队却不能握于天子之手,胸襟度量再宽广的帝王也容不下顾青。
容不下又干不掉,还不得不捏着鼻子好言好语求合作,李亨的憋屈可想而知。
十里外的叛军大营开始出现骚乱,当叛军全副精神用来戒备正面的安西军时,安守忠没想到后方杀出了一支朔方军。
朔方军前锋一万人,由封常清为前锋,一万人皆是骑兵,从郭子仪发出进攻命令开始,封常清率领一万兵马便直冲叛军后军粮草辎重而去。
后军往往是一支军队防守最薄弱的地方,里面大多是文吏,民夫,军器监文官,铁匠和马夫等等,只有少部分的将士守卫,但后军的物质却是一支军队最重要的粮草,兵器,战马。
封常清的一万骑兵从后方掩杀而来时,叛军后军顿时慌了,此时不管文吏还是民夫,纷纷抄起兵器便待迎战。
只不过叛军反应再快,表现再英勇,终究不可能是朔方军正规骑兵的对手,封常清手执马槊一马当先,疾驰中平举马槊,与叛军后军即将接触上时,封常清马槊对准了一名穿着铠甲的叛军,疾驰的速度之下,几乎不费什么力气,马槊便刺入叛军的腹部,封常清用力一挑,将惨叫的叛军挑起,随即狠狠摔到一旁。
叛军尸首刚落地,封常清已头也不回地朝前继续疾驰而去,他的身后跟着一万朔方骑兵,地动山摇般的喊杀声中,朔方军犹如一支背后激射而来的冷箭,狠狠地刺穿了叛军的后方。
但是叛军的反应也不慢,在最初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后,叛军中军迅速调拨兵马向后方增援,须臾间便见一支大约两万人的兵马飞快奔来。
安守忠被安禄山和史思明看重,终归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在叛军将领的军事才能上,安守忠能排进前三。
增援后军的叛军一边疾驰一边分兵,井然有序地迅速一分为三,中部一万兵马正对朔方军迎上,另外一万兵马分为左右两翼,对冲进后军大杀四方的朔方军形成包围之势。
两军真正的较量此时才开始。
电光火石间,双方正面狠狠撞上,此时两军阵势已乱,不可能列阵击敌,双方皆是以小股为单位各自厮杀,刚一碰撞便是生死相拼。
封常清所部此时已隐隐被包围,左右两翼叛军兵马飞快移动,朝封常清所部后方移去,封常清一眼便看清了叛军的意图,这是要在他后方封口,然后聚而歼之。
封常清在马背上直起身,他的身上已是血迹斑斑,左右张望了一番,嘶声道:“快去看看后方郭大将军的主力何时到来,还有,前阵安西军是否发起了进攻!”
身边两名同样血迹斑斑的亲卫各自掉转马头,飞快朝不同的方向奔去。
……
安西军阵列内。
当朔方军杀入叛军后军时,所有将士的目光纷纷投注在顾青身上,每个人的表情皆是跃跃欲试,只待顾青一声令下,他们便跃马而出,杀个痛快。
顾青骑在马上却纹丝不动,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旁边的杜鸿渐差点给他跪下了,低声哀求道:“顾公爷,朔方军已依约发起了进攻,公爷您快出兵吧,否则朔方军的前锋可就全交代在这里了。”
顾青笑了笑,此时如果他有私心的话,只要按兵不动半个时辰,朔方军便会增加无数伤亡,这对他将来执掌朝堂,掌控宫闱有莫大的好处。
人一旦有了底线,便注定成不了枭雄。
骨子里装着家国天下,便会下意识地拒绝那些卑劣的利益,尽管那些利益对他尤为重要,可他终究不愿人生里多了这个污点。
洗不掉的。
“令,孙九石率神射营出发,对叛军前阵发起进攻,三段列阵,徐徐图进。”顾青凛然下令。
亲卫匆匆疾驰出列传令。
“令,蜀军一万左右分兵,从侧翼向叛军中军包抄而去,由南北两面同时穿插而过,打乱叛军中军阵列。令,马燧领一万骑兵紧跟神射营之后,待神射营击溃叛军前阵,马燧所部马上对叛军正面发起冲锋。令,两万蜀军押后,随时策应神射营,叛军前阵溃散后,两万蜀军对叛军中军开始围剿。”
一串军令下达,顾青身边的亲卫纷纷策马朝前狂奔,向前军传达顾青的军令。
片刻之后,大军缓缓动了起来,然后,越来越快。又过了片刻,前军神射营已然开始策马狂奔。
十里的路程很近,骑兵须臾可至。
很快神射营前军便已赶至叛军阵列前,两军相隔一里之遥,神射营将士纷纷下马,在孙九石的厉声命令下,五千神射营将士迅速分三段列阵,不慌不忙地装填火药,朝枪管里塞铁丸。
叛军将士见前阵对峙的安西军,不由嘴里一阵阵发苦。
朔方军已将他们后方杀得天翻地覆,直到此刻叛军还未完成对朔方的合围,谁知前方正面的安西军又杀来了。
尤其是看到列于安西军前阵的正是那晚手执古怪兵器的神秘军队,他们手里的古怪兵器对叛军造成的伤亡此刻仍历历在目,看到神射营气定神闲装弹,列于前阵的叛军士气顿时飞快跌落至谷底。
“三段列阵,全军步行向前推进——”孙九石厉声喝道,同时举起了手中一面黑色的令旗。
神射营将士纷纷步行朝前推进,队列严丝合缝,甲叶撞击的节奏如同战鼓声声敲击在人心上。
叛军前阵顿时出现一阵躁动,叛军将士不安地盯着前方,神射营将士的每一步都仿佛释放着浓浓的杀气,连天空都仿佛瞬间阴沉下来,杀气如同乌云般笼罩在他们头顶。
距离叛军前阵两百步时,孙九石下令止步,轰的一声,神射营将士动作划一地停下,然后第一排将士非常默契地蹲下,执枪平端。
叛军前阵的躁动越来越明显,那晚他们已经狠狠受过一次教训了,就是这种古怪的兵器,就是这种三段式连续不停的巨响,在几乎未付出任何伤亡的情况下,轻易带走了他们六千多人的性命。
前阵的叛军将领见势不妙,此时若再不做点什么,对面的安西军几乎可以不战而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