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奈奈收拾完,叹口气,“您好好歇着,奴婢去给您熬上姜糖茶,您喝了小睡阵子,奴婢把这些银钱收起来,先去春小娘子那里探探口风,若春小娘子肯见,奴婢就回来禀您。”
  她点点头,笑道,“成,你快些去吧。”
  奈奈前脚才走,她就偷偷摸摸下了床,把方才看的春宫图重又看了一遍。
  雨打芭蕉,楼上帘招。
  廷牧端参汤进屋,瞧冯玄畅光着膀子往身上正浇凉水,吓一跳,忙把碗搁一边,着急道: “主子,您这是在做什么的?”
  冯玄畅浑身湿透,露出的膀上滲着水珠子,回头看廷牧,“雍王那边可有回话儿?”
  廷牧谒谒身,“回了,同西戎王的谈判很顺意,到时候长安若兵起,雍王即刻挥师南下,西戎出兵支援,保准是万无一失。”
  他扯汗巾擦身上的凉水,边往屋里头走。
  “白日里叫你打听的长安城中买卖壮丁的地方,都打听清楚了么?”
  廷牧回说是,“十二坊子里统共七家,福字间和禄康轩做的一直是寿王府的差事,奴才安排覃时那一班的锦衣卫混了进去,只要寿王妃去买人,指定会买到咱们的番子。”
  他额首,披一件外衣在窗前的黄梨花木椅子坐下来,“你去把言绥唤来吧,今儿的晚课别落下了。”
  廷牧道声是,转身出去唤言绥。
  言绥机灵的紧,瞧廷牧来,兴奋的很,缠着廷牧问东问西,廷牧觉得这孩子性子随言煦,顶会花言巧语,揶揄他,“你母亲这两日来看你,昨夜里瞧你做了絫丝金钗,手怪巧的哈?”
  言绥傻笑,“廷牧哥,你眼睛真尖,我手巧那都是我干爹教的好,回头您得夸我干爹手怪巧。”
  廷牧撇嘴,“你跟你干爹学的真好,会给你廷牧哥油嘴滑舌了。”
  言绥笑笑,“我大爷也这么说的。”
  廷牧思索着问他,“你大爷心里记恨你干爹,到时候两个人要是打起来,你可向着谁?”
  “我干爹啊。”言绥想都没想就回他。
  这人自幼跟谁长大的,心里就向着谁,他打记事儿起就跟着冯玄畅了,自然是事事都护着冯玄畅的。
  廷牧咧嘴笑,伸手胡搂他一下,“那你还真棒,回头廷牧哥给你做桂花糖吃。”
  两个人到屋里来给冯玄畅请安,言绥拜了拜,起来,问他,“干爹,今儿咱们考什么?”
  他指指杌子,“师傅报了你今儿学骑射,大晚上的我也不能看你溜马,你且背诵孙子兵法卷一罢。坐。”
  言绥额首,就诵起来,冯玄畅耳朵听着,眼睛也没闲着,边看盐务上报过来的审批。
  等言绥背完,他整好也做了批注,额首,“明儿诵卷二,今儿有什么新鲜事儿吗?”
  言绥又拜了拜,“庭降小哥儿今儿在课堂上被老夫子表扬了,我今儿才知道他是雍王的儿子,挺新鲜的。”
  “怎么个新鲜法?说说。”
  言绥迟疑会子,“嗯……雍王爷去戍边,带了家眷过去,寿王爷是不想让他再回长安城来的,可庭降却留在长安,在学究这里上课,言绥觉得,他这个人有趣的很。”
  冯玄畅额首,“我同你这般大的时候,还在用功读书,不会察言观色去学读书之外的事儿,你们言家天生带这份心,往后好好学,比你大爷强。”
  言绥挠挠头,“干爹,我同庭降小哥儿玩的好,但他总唤我小萝卜头。”
  冯玄畅打量打量他,“他说的是实话,你且受着,哪天长大了,兴许他就不这么唤你了?”
  言绥有些受伤。
  廷牧也有些受伤,他主子说话真毒。
  过了不几日,覃时果然被采买到了寿王府。
  允淑见着他之前,正在春小娘子屋里头刚纳完一双鞋底子回园。
  寿王妃把人往她手上一交,道:“这些都是买来做苦力活的,旁的也做不了什么,家世身份都查过,清清白白,往后你指派他们做活就是。”
  她连连点头,做揖,道一声,“谢王妃恩典。”
  恭送走了寿王妃,她站覃时他们跟前挨个细细打量,那时候说好了的,若是东厂的番子,得对个暗语让她知道,看完一遍人,她窝在椅子里,问几个壮丁,“在我园子里当差,知道怎么当么?”
  几个人七嘴八舌起来,说安守本分的也有,说出力气的人也有,还有说奴才就是卖身的,随主子怎么叫他伺候都成。
  允淑跟奈奈直摇头,叹气,心道“怕里头这是没有安插进来的番子了。”
  她不免有些失望,费尽心思跟外头竟没接上,还是说他安排的人,都被寿王妃给筛选掉了?
  等人都说完了,覃时才不慌不忙的往前走一步,开口,“主子喜欢荷花,奴才只要养好了荷花,就是当好差事了。”
  允淑眼睛一亮,“你叫什么?”
  覃时弓弓身,“贾早。”
  她额首,“就是你了,你做这些人的头儿,就,就做个……”她想了想,琢磨应该给他个什么职位,奈奈给她出主意,“护院班首。”
  允淑抬头看看奈奈,略为难,“这个叫起来有些拗口。”
  奈奈说,“不然怎么?得有个称呼。”
  她一拍大腿,“就叫小贾子罢。”指指后头其他几个壮丁,“你们知道就成,凡事儿听小贾子的,他让你们干什么就去干什么,他说的话都是我的意思。”
  覃时皱皱眉,虽说乔装改扮进王府前,掌印叫他到跟前嘱咐过,可这姑娘也真是够叫人头疼,哪里是掌印说的小鸟依人?哪里是掌印说的聪明伶俐?哪里是掌印说的贤惠大方?
  就这起名的水准,就这行事做派,小贾子……唉。
  得了允淑的话儿,几个壮丁倒是终于齐整一次,对着覃时异口同声,“奴才们听小贾子使唤,小贾子叫奴才们做什么奴才们就做什么。”
  几个壮实的汉子统一口径,把覃时吓一跳,这场面……
  好不容易把这些人差事分派完,覃时找个无人的时候偷偷溜屋里头来。
  允淑和奈奈磕着瓜子,主仆俩一人扒皮儿一人吃瓜子米。
  “主子,咱这瓜子味道真不错,回头咱们试着用蜜糖也炒一份儿吧,春小娘子今儿又来讨要,拿一块成色颇不错的翡翠来换了一小包。”
  允淑赞同的点头,“前两天我晒好的还有一袋子,咱们换着料炒几份,再炒个五香的,我喜欢吃。”
  奈奈手一滞,“哟,是小贾子来了?近前来吧,主子正好没什么事儿。”她随手抓一把瓜子递给覃时,“你尝尝,好不好吃?”
  覃时躬身去接,在主子跟前吃东西,他是个下人,没资格,顺手把瓜子揣进暗兜,谒谒身,“主子,您可顺意么?”
  他带话儿来,只能拐着弯儿的问,不能说的太明白,暴漏了身份一切都得玩完。
  允淑说顺意的很,询问他池塘理整的进度,她倒是浑然不在意覃时出于什么目的,似乎也不感兴趣,磕着瓜子看着书,也没抬眼看看他。
  “池塘的淤泥清大半了,这进度,明儿这个时辰就理整完了。”
  允淑搁下书,拍拍手,“这感情好的,你办事儿靠谱,明儿事办好了你来找奈奈讨赏吧,寿王爷今儿宿在春小娘子屋里,酉时在南书房同言督主议事,你去罢。”
  覃时额首,这话儿才终于说到点子上了,拱拱手要退下去。
  她又补充,“南书房那头儿有重兵把守,怕是不好进的。”
  仔细想了想,小贾子刚进府,冒冒失失就直奔南书房,定会惹来是非。
  她转而吩咐, “奈奈,咱们晒的烟丝晒的如何了?”
  奈奈福身,“今儿上午收的,能捻成烟丝了。”
  她额首,“酉时你同小贾子一道儿去,给寿王爷送烟丝去罢。”
  这接近寿王爷也得寻个可靠的由头,不然怎么能打听到有用的事儿呢?
  只是凡事都是两面的,想打听事儿,就难免会让寿王误以为她这是在主动示好勾引,那拖着寿王爷一直不肯同房的事儿,会让寿王爷觉得她是欲擒故纵。
  奈奈带着覃时去南书房送烟丝,覃时认过路后,随奈奈退出来,避过守卫兵的耳目又偷偷潜了进去。
  奈奈回来拍着心口上气不接下气的,“主子,要人命了,这哪里是人干的事儿?”
  她帮奈奈拍心口,“瞧瞧给你吓的?这才带个路就这样了?回头可怎么弄?你这么胆子小的?看春宫图的时候倒是胆儿挺肥。”
  奈奈都快哭了,“那哪能比的?您没瞧见,丈高的墙小贾子就那么一跳,人就不见了,那南书房巡逻的兵一茬一茬的,人要是被捉了,还能有活路?”
  她扶奈奈坐下来,“他挑的人定然是身手一等一的好,脑子也好用的,若是随随便便插个人手进来,能成什么事儿?你这叫杞人忧天。”
  奈奈尴尬的攒个笑,“那您还真是放心。”
  奈奈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提心吊胆的,过会子就问问小贾子回了没,折腾她一宿。
  允淑早晨没能起来,赖床上困的睁不开眼睛。
  第60章 昨儿睡的可好么
  已经是日上三竿, 她才起来梳妆,奈奈替她挽好发髻,插根珠钗别上, 念叨着,“都快晌午了,覃时连影子都没见着,别不是给寿王爷抓了?”
  “你放宽心,别总念叨着,疑神疑鬼的。”她宽慰奈奈,抬手把画在额头上的花钿抹去,再往铜镜里瞧,干净利落多了。
  正说着话儿,覃时在外头给她请安的声儿传进来,“主子吉祥, 您可在屋里么?”
  她给奈奈说, “瞧?念叨曹操曹操就到,平平安安的来了。”
  奈奈总算把提着的心放在肚子里,出来屋问覃时, “你昨儿回去歇了么?主子在屋里,你快些进来罢。”
  覃时揖身,回道:“歇了,今儿起来人很精神。”
  外头太阳毒, 他戴了遮阳的斗笠, 跟奈奈进屋里来,摘了斗笠给允淑呵呵腰,“主子,池塘的淤泥清完了, 您得闲过去瞅瞅,哪儿还有不合适的,咱们再紧着收拾。”
  允淑捏着帕子起来,点点头,问他,“昨儿睡的可好么?进了王府可还习惯?”
  “回主子,都习惯,跟自己家一样习惯。”
  允淑说那就好,转而对奈奈道,“走吧,咱们去瞧瞧,赶明儿把去年沉下来的莲子撒进去,等发了芽,就能看荷花了。”
  奈奈去拿顶帷帽来给她戴上,嘱咐:“日头毒,这个点儿出门回来得扒层皮,主子仔细着。”
  他们鱼贯而出,覃时在前头领路,奈奈和桂花跟在允淑后头,池塘在堤园最东头,离得也不真远,百来步便到了池塘边上。
  沿岸花开傍柳,本该是芬芳四溢,却是因着刚清过淤泥的缘故,味儿不怎么好闻,臭烘烘的。
  奈奈拿手捏鼻子,抱怨,“怎么这么大味儿的?要憋死人,都不能好好喘气儿了。”
  覃时蹩蹩眉,“这池塘荒废不少年了,把里头沉的一些动物尸首和人的尸首捞上来,自然会有臭味。”
  奈奈变了脸色,抓着允淑的袖子直往后退,小声道,“主子,这怎地还有人的尸首?”
  转而又想到她和允淑挨着池子住了六年,前不久还和允淑一起在池塘里抓鳜鱼,她霎时毛骨悚然,哭都哭不出声儿来了。
  允淑拍拍奈奈的手,安慰,“别自己吓自己,就是有那也跟咱们无冤无仇的,找不上你。”她问覃时,“是男尸还是女尸?可还能分辨么?”
  覃时略一沉吟,“辨是指定辨不出来的,奴才想着该不是这一辈上的人,这人沉下去,哪还有囫囵个儿的?鱼虾早就把腐肉啄吃了。”他瞥一眼湖心,淡淡道:“这都是些细枝末节,没什么的,主子也别太在意,奴才已经着人处理干净了,只是这味儿还得些日子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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