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生天(三)
重谣戴着斗笠寻了一处较为宽阔的河面,刚刚脱下靴子,雨便停了。他将斗笠搭在鞋子上,似乎下雨天鱼更敏锐了。
但对摸鱼如家常便饭的重谣来讲,却并不算什么。他心里惦记着齐怀菘,迅速捉了两条鱼便上了岸。虽然他笃定重醉的人一时半会找不到这里来,但齐怀菘对这里人生地不熟,他仍是放心不下。
重谣戴着斗笠推开门时,一股熟悉的肃杀之气迎面扑来。
“是我。”
重谣眼疾手快地侧身一躲,手腕一转,被他逮住的鱼便吧唧一声落在了地上,犹自绷着身子扭个不停。
重谣眨了眨眼,“你醒了?”他松了手,神色如常地捡起地上的鱼,冲齐怀菘扬了扬,“正好,你想吃烤鱼还是喝鱼汤?喝鱼汤的话你得自己去洗锅和碗。”
齐怀菘一怔,“鱼汤。”他见重谣浑身都湿透了,不由眉心一皱。上次重谣发烧的情形浮现在了眼前,齐怀菘连忙将重谣的衣服扒了,将自己的衣服脱了披在他的身上,怒道,“你不要命了?”
重谣脸上带着诧色,他任齐怀菘动作着,嘴上却为自己辩解道,“我没那么柔弱。”不过是摸个鱼,哪里就不要命了?齐怀菘也委实太过夸张了些。
齐怀菘脸拉下来,他用衣服将重谣裹的十分严实——幸亏女子的衣裳里里外外比男子的多了不少,否则这凉秋的天气,重谣铁定得生一阵病。
齐怀菘的衣服穿在重谣身上整整大了一个号,重谣一脸别扭地提起袖子,他手上的鱼被齐怀菘接了过去,此时空出手来才觉得一手滑腻,十分恶心,他嫌弃地撇了撇嘴。
又见齐怀菘行动无常,便问道,“你现在感觉如何?”
齐怀菘拎着鱼和锅碗刚走到门口,听到重谣对他说话,又转过身来,缓了神色道,“已无大碍……”他原本做好了自己身中天煞掌而重谣冷眼旁观的准备,没想到一觉醒来不仅右手被接了骨,双腿被上了药,心口也再也没有钻心的灼烧感,这才知道重谣已为他疗了伤。
他枯寂的心情有如枯木逢春,心底又升起了新的希望。
重谣点头,心想还真没见过齐大庄主杀过鱼做过饭的样子。他心里蠢蠢欲动想跟出去,却被齐怀菘关在了屋子里,“外面凉,你别乱跑。”
重谣哑然,齐怀菘的话真是越来越多了。
不消片刻,齐怀菘便携着一股微凉的气息走了进来。他手里的鱼被清理的干干净净,与重谣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重谣见他娴熟地生火烧火,甚至一度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齐怀菘注意到他诧异的视线,不由疑惑道,“怎么了?”
重谣摇了摇头,“没事。”见齐怀菘的手伸向柜子里那不知放了多久的调味品,他脸上大惊失色,连忙制止了齐怀菘的疯狂行为。
“别!那东西不知道放了多久。”
齐怀菘收回手,他想了想,将东西放下,走向重谣。
重谣问道,“怎么了?”
齐怀菘道,“袖子里有盐。”
重谣:……
这并不符合常理却好像又在情理之中。江湖中人,好像大多数的性格里都有点浪迹天涯的意味儿,谁出门不带点儿这种东西?倒是自己有点大惊小怪了吧?
重谣打从心眼儿里升出一股羡慕的情绪。他这小半辈子,似乎还从没有过一人浪迹江湖的日子呢。
夜幕渐渐降临,火光将齐怀菘的脸映的明灭可见,脸上的线条也温和了几分。重谣觉得自己的心漏了一拍,他猛地收回视线。
真是魔怔了。
齐怀菘将汤盛在了碗里,递给了重谣。
重谣挑了挑眉,“多谢啦。”
齐怀菘笑了一声,他看着重谣,问出了困惑自己许久的疑问。
“你为什么不杀他?”
重谣一愣,他垂眸道,“关十楼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你们外人不会明白的……哎哟!”重谣连忙放下碗,刚刚出炉的鱼汤,真烫手。
“三师兄和小师妹的仇我总会报的,机会多的是。”
齐怀菘沉默地拿起另一个碗,将重谣碗里的汤倒了进去,随即又倒了回去,反复几次才将变得温了些的鱼汤递给他。
重谣怔住,他看向齐怀菘,没想到齐怀菘一个世家公子,还会这种操作。他真心诚意道,“多谢。”
齐怀菘点了点头,他走出屋子,秋夜晴朗的天空中繁星点点,他靠在树旁,心里忽然想起了齐怀玉。
杀害齐怀玉的凶手楚怜姜,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踪迹。
袭怜云在除月山庄的地牢之中,死也不肯说出母亲的头颅和父亲的骨灰被藏在了哪,他却抛却了这些仇恨,将除月山庄全部交给了齐琼,与重谣一同来到北有鱼。
齐怀菘仰头看着天空,你们会不会怪我?他抬起右手,垂眸看去,可即使你们怪我,我也不想放开阿谣。
重谣勉强吃了个半饱,见齐怀菘出去后还没回来,心里咯噔一响,难道他遇到了重醉派来的人?
他急冲冲地走出门去,秋高气爽,却见齐怀菘靠在树上一动也不动……似乎是睡着了。
重谣松了口气,他鼻头一痒,一个喷嚏应声而出。
齐怀菘身子一抖,陡然惊醒。
他翻身落到地上,见重谣鼻头微红,脸色顿时难看无比。
重谣朝他摆了摆手,“一定是小雪想我了。”
齐怀菘拧紧了眉,“进屋吧。”
重谣点头,他虽嘴硬,但心里却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体不比之前,重醉未除,他们还在北有鱼的地界,一切都应小心为上。
他躺在床板上,余光瞥见齐怀菘在挑火炉子,想必是想将屋子弄得暖和一些。他翻了个身,不多时便沉沉睡去了。
齐怀菘弄好了炉子,见重谣抱着双臂蜷着身子,似乎已经睡熟了。
他皱了皱眉,走到床边,见重谣薄唇发紫,不由摸了摸他的手。
冰凉。
他在床旁呆立了片刻,忽然弯下腰脱了靴子,下一刻他侧躺在了床上,将重谣揽入了怀中。
许是温暖使然,亦或是对齐怀菘的气息过于熟悉,重谣无比自然地缩在他的怀中,竟没有惊醒。
齐怀菘困意未消,他闭上眼,不多时也沉沉睡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