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威德尔的梦（三）
“砰！”
小男孩的身子重重地跌倒在了地上。
一只纸扎的风车落在了小男孩的手边。他顾不上身体的疼痛，伸手想要去抓那只小小的风车。
“啪！”
一只皮靴踩在了风车上面，把它擦成了一张薄薄的纸片。
小男孩瘪着嘴巴，想要哭，却又勉力地控制住了自己。
威德尔前踏一步，猛地一个耳光抽在了小男孩的脸上。
“啪！”
苏维尔飘在一旁，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威德尔一把揪起了小男孩的衣领，他的双眼因彻夜不眠而布满了血丝，眼袋深重，脸颊下陷，颧骨高耸。
“不要在我工作的时候打扰我——听见了没有？”
“啪！”
威德尔又是一记耳光抽在了小男孩的脸上，然后猛地一推小男孩的胸膛，把他推了一个大大的跟头。
小男孩再一次摔倒在地上。他红着眼圈，没有去看那个表情狰狞的男人，而是伸手去抓男人脚边的纸风车。
威德尔双目圆睁，没由来地愈加愤怒了。
“我让你拿！我让你拿！”
他抬起脚来，沉重厚实的皮靴不停地踩在男孩的身上。男孩硬挨了几脚，一把把风车藏进了自己的怀里，然后熟练地蜷缩起了身子，用背部抵御父亲的毒打，就像是一只幼小的刺猬。
“你在做什么啊！”
这时，一个女人尖叫着扑了过来。
她展开了双臂，扑在了小男孩的身上，把男孩护在怀里。男人的皮靴踩在她的身上，她不敢还手，只是抬起头来，委屈而倔强地看着那个男人。
威德尔的怒火似乎烧焦了他所有的理智。他顺手从一旁抄起了一根木棍，劈头盖脸地朝着女人砸去。
那是他的妻子和儿子。
苏维尔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这已经是他不知道多少次毒打自己的家人。
威德尔的梦境不断变换，比其他人的梦境都要破碎和冗长。然而变来变去，梦境的内容却也只有那么几个——跟在查泰莱伯爵的身边，作为一个小角色，饱受蔑视与冷漠；窝在自己的实验室里，一次又一次地失败；像个野兽一样朝着自己的家人发火。
梦境反映出人类最深的执念，和最不能释怀的往事。苏维尔前世平静的过往，安娜亲手杀死挚友的童年，胡德痛失亲师的激变，埃里克心中那片被摧毁的城堡。还有缇娜的家族与流浪，若琳的倔强与效忠……这些都是一个人最无法磨灭的执着。
执念造就了性格，而性格决定了命运。
与威德尔口中宣称的不同，冷眼旁观的苏维尔看到的，不是一个心怀家人的慈父、贤夫。
而是一个苟且于名利、几乎要扭曲了自己的卑劣小人。
他的梦魇里面，极少回味到与家人相处的温馨往事。更多的只有被伯爵和贵族们羞辱的忿恨，对金钱和财富的渴望，和日日夜夜，想要靠着炼金术一朝成名的妄想。
一个人可以伪装，可以欺瞒他人，甚至可以说服自己、连自己都误以为自己高尚。可他的梦魇骗不了任何人，他内心真正的渴望，骗不了任何人。
苏维尔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野兽般嘶吼着的男人，这个几乎要被冰冷的现实和炽热的欲望压垮的男人。
“我这么努力地工作——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威德尔狰狞地怒吼着，抡起了手中的木棍，朝着女人的脑袋上击打。
男孩缩在女人的怀里，紧紧地握着那根已经破烂的纸风车。
画面陡然发生了变化。
依旧是这间狭小的实验室。然而不同的是，所有的实验器具都像垃圾一样被丢到了一旁，凌乱的实验室里被扫出了一大片空地。吉娅就蹲在这片空地上，用手中的毛刷和颜料，小心翼翼地在地面上涂抹着什么。
“砰！”
这时，木门突然被一脚踹开。
威德尔骂骂咧咧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愚蠢的查泰莱-克里夫！”威德尔挥舞着自己的双臂，就像一只被激怒了的野狗，“短视、贪婪、不知死活！”
吉娅站起了身来，恭恭敬敬地行礼道：“老师。”
威德尔高举着自己的双臂，怒声吼道：“那个愚蠢的‘太监’，你知道他想做什么吗？他居然准备把整个崖山城的人全都变成不死族，然后他——他来当那个‘天灾’！”
“呵，几百年前的黑袍法师们就无数次地想要窥视天灾的威能，结果呢？他们成功了吗？一个也没有！”
“那个疯子……不知道从哪里勾搭了两个狗屁‘使者’，就敢做这种危险的实验……他以为他是谁？！”
“还有那个落金镇的丧家犬，也是一样的愚蠢……我不能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了。”
说着，威德尔看向了吉娅，询问道：“实验进行的怎么样了？”
吉娅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说道：“如同老师料想的一样……法阵的公式完全没错，老师的修改也完美解决了之前的问题。”
说着，吉娅露出了一个狂热而崇拜的神情：“老师您就是一个真正的天才！”
威德尔摆了摆手，继续说道：“快点把法阵完成。只要出了结果……我们就带着这个研究成果逃往铁石联盟！我已经联系好了，像这种珍惜的上古邪物，去了铁石联盟，最少能给我换一个大研究师的头衔。”
“到时候，金钱，地位，什么都有了！比窝在光荣帝国，给一个愚蠢的贵族当什么炼金术师要强得多！”
吉娅崇拜地看着威德尔，点头附和道：“到时候老师，我们就有更多的资金，和更自由的时间，来进行我们的研究了！”
威德尔摆了摆手，不置可否。
吉娅沉吟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关于召唤上古邪物的法阵……老师，您准备好祭品了吗？”
“祭品？”威德尔皱了皱眉，叹了口气，“哦，对……祭品……”
“如果以我为召唤主体的话，就可以把异梦虫封印在我的身体里。可是那样的话，祭品就需要……”
威德尔喃喃自语着，低下了头去。
苏维尔感觉梦境似乎正在发生变化，色调在逐渐变黑、变暗，有些细微的地方也开始像玻璃一样渐渐破碎。
场景变幻，依旧是这间狭小的实验室。
就像是电影镜头上加了朦胧的滤镜，整个画面都变得阴沉、晦暗。这种景象是苏维尔从未见过的，仿佛梦境蒙上了一层阴影。
吉娅站在威德尔的身后，威德尔怀中抱着他的儿子。
而在房间的中央，女人被绑得死死地，摆放在灰色法阵的中心处。她不停地挣扎着，嘴巴被塞进了什么东西，绝望的眼神注视着威德尔。
威德尔怀抱着自己的孩子，轻声道：“怕吗？”
男孩似乎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死死地握着手中的纸风车，抿着嘴，一言不发。
威德尔的大手抚上了男孩的小手掌，抓住了那根风车。男孩下意识地躲了一下。
“这个是……？”威德尔疑惑地问道，“我看你总是拿着它。”
男孩抿着嘴，摇了摇头，轻声道：“这是……这是爸爸你唯一一次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您告诉我说，风车是最简单的机械，却可以作为动力源，连接更复杂的构造。人们利用自己的智慧，将简单的东西变得复杂，再把沉重的工作变得轻松。这就是您从事的工作。”
威德尔愣了愣神。
男孩看着威德尔的双眼，怯生生地说道：“爸爸……您还记得您曾经对我说过什么吗？”
“您说您努力工作……都是为了这个家。”
威德尔的神情有些恍惚。然而突然间，他仿佛下定了决心一样，茫然的神色变得狰狞了起来。
“对不起，我的孩子。”
威德尔抓住了小男孩的手臂，咬着牙，艰难地说道，“如果不这样……我们都要死在那个疯子伯爵的实验里。”
说罢，他一把揪起了小男孩，把他丢进了法阵的中央。
“开始！！！”
威德尔转过身，不再去看他的妻子和孩子，而是冲着吉娅大声吼道。
他吼得是那样的用力，脖子上青筋暴露，两眼圆瞪，眼球上布满了血丝。
吉娅点了点头，弯下腰，点燃了手中的火柴，将火焰凑到了法阵的边缘处。
巨大的火圈围绕着男孩和女人，轰然而起。
“执掌梦境和预言的女神索伊于是说，如果你肯献上你妻子和儿子的心脏，我就把这桶永远取之不尽的金币交易给你。”
苏维尔看着威德尔那狰狞而疯狂的面容，突然低声自言自语道。
“男人于是杀掉了自己的妻儿，用托盘献上了他们的心脏。执掌梦境和预言的女神把坛子丢在了男人的脚下，金币全都化成了泥土。”
“女神讥讽着男人，嘲笑他那些借口和说辞。家庭只不过是他贪欲的一部分，他只是认为一个成功的男人应该拥有一个完美的家庭。就像是华丽的服饰，或者豪阔的宅院。这就是家庭对于他的全部价值。”
苏维尔看着威德尔的脸，口中复述着那个源自诸神时代的古老预言。威德尔的身后，火光笼罩了他的妻子和儿子，有一些诡异的触手正慢慢地从火焰之中爬了出来。
“无论口中怎样宣称，你内心深处的梦魇永远不会说谎。”
触手爬上了威德尔的身体，他的目光变得阴暗而晦涩。无数道触手在他的背后挥舞着，火光映衬着他的身影，宛若恶魔。
“你的虚伪令我作呕，威德尔术士。”
苏维尔注视着威德尔的双眼，沉声道。
他的背后，白色的雾气凝结成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执掌梦境与预言权柄的女神，索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