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安娜的梦（五）
苏维尔蹲在地上，无聊地摆弄着脚边的石子。
已经一天过去了。
除了昨天晚上凯特过来给薇莉安送了些食物，再没有人来过这座广场。
苏维尔一直在试图寻找安娜的踪影。这次的梦境与之前不同，之前每一次的梦境，苏维尔的视角都是锁定在梦境主人的身上，时间流速或快或慢，都以梦境主人的感触为主。然而这一次，苏维尔却找不到梦境的主人，自己也不再是以第三人称视角观察。而是变成了一个“梦”里的角色。
这种变化隐隐让他觉得有些不妙。他想要找到安娜，尽快将安娜唤醒。然而在场的所有少女里，却没有一个人的相貌与安娜相同。
“她堕入祸乱之后……相貌又改变了？”
苏维尔摆弄着脚边的石子，皱着眉思索着。
“这倒也不难想象。进入到祸乱世界里的生物，都会被迫发生变异。她连甲壳和翅膀都长出来了……相貌发生改变，倒也不算奇怪。”
“问题是我该怎么找到她呢……”
“从第一层梦境里看，她甚至已经可以自行割开虫茧了，这说明她的挣脱程度并不低……”
每一个坠入梦境的人，总会在自己的“梦魇”里进行永劫轮回。一次又一次地上演自己最大的遗憾，然后不停地做出错误的选择。直至彻底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区别，坠入异梦虫的陷阱。
然而梦境到底是梦境，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不真实感，产生不同程度的脱离。埃里克的脱离程度较低，需要苏维尔在轮回的中间插手唤醒；胡德的脱离程度就高一些，已经可以自行觉醒，只需要借助苏维尔帮他脱离梦境。
按理说，安娜的脱离程度更高，因为她已经可以自行挣脱梦境了。但是苏维尔已经在此徘徊了一天，却仍然没有找到安娜在梦中的“自己”。
“也许要像前两次梦魇一样……至少，陪她度过这一次的轮回？”
苏维尔紧皱着眉头。
夕阳西下，又是一天过去。
今晚，就是凯特口中的“仪式”。
通过一天的打探，苏维尔已经清楚，在场的所有少女，都是献祭给“神明”的祭品。而所谓的“神明”，其实就是一个祸乱的缝隙。
祸乱作为三大邪力之一，其本质高于苏维尔所在的物质位面，甚至高于这个宇宙。它的本体位于多元宇宙的底层，不停地扩张、延伸着自己的边界，吞噬掉宇宙与宇宙之间的界面，将自己的触手塞进空间的缝隙。
苏维尔曾经坠入过祸乱的深层，那片渔网一样的天空上，布满了巨大的空间隧道，如同漩涡一般。那些就是祸乱的“触手”，借助这些触手，祸乱就可以吞噬一个又一个的位面。
在苏维尔所在的物质位面，祸乱的力量得到了强有力的压制。至少于物质位面肆虐的三大邪力之中，祸乱的力量最为微弱，也最少显现。相对于能够正面威胁人类生存，与光荣、铁石、东方三大势力正面作战的混沌军势和不死天灾，祸乱的势力只表现为时不时出现的空间裂缝，和时不时降临在物质位面的祸乱生物。
然而这个域外邦民的部落显然并不知晓这一切。
是的，他们就像一群笼中之鸟，被关在巨大的城墙里面。“祸乱的缝隙”就是他们信奉的神明，只有每年向神明进贡祭品，才能安抚和平息神明的愤怒。否则，这座“人类世界仅剩的孤舟”，就将被神明的怒火掀翻。
这显然是个谎言。
苏维尔这样判断着。
并且，谎言的源头很可能就是那些贵族。
通过和卫兵的攀谈，苏维尔了解到，这个部落尽管人数不多，却也上下分为了三个阶层，分别是贵族、自由民和奴隶。
贵族天生就是贵族，据传说，他们是“神明”的后裔。这个说法听得苏维尔发笑，“祸乱生物”都变异成那个样子了，怎么可能诞下后裔？
自由民就是苏维尔和侍卫这样的人，他们占据着这个部落的大多数。自由民的领袖，是由全体自由民选举产生的“凯特大人”，也就是那位亲手把自己女儿送上祭坛的凯特。
自由民以下，就是奴隶。据侍卫所说，祭坛上的绝大多数少女都是奴隶。奴隶非人，只是贵族和自由民的财产。他们最大的价值，就是为了部落的繁衍，向神明献出自己的生命。
“这是她们的光荣。”
侍卫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似乎散发着光辉，表情傲慢至极。
“真是个落后的部族。”
苏维尔却只是这样摇头想到。
这样粗暴、简陋的社会结构，显然不能长期稳定可持续。尤其是当苏维尔了解到，这些所谓的“贵族”并无特殊武力，只能依靠卫兵镇压人民的时候，他就更加感受到了这个部落的动荡。
这样狭小的地带，这样聚集的人群，完美符合了马尔萨斯陷阱的所有条件。人口不断增长，而所有人都被拘束在城墙后面。饥荒和混乱，几乎是这个部落的常事。
奴隶们时常造反，而自由民们也常常会对嚣张跋扈的贵族宣泄不满。至于贵族们，他们最大的权力，也是最大的依仗，就是“祭祀神明”。
“神明曾经发怒过。”侍卫跟苏维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有些神经兮兮，“我们见过神明的怒火！太恐怖了……仪式必须要安安稳稳地进行下去！”
就这样，贵族们通过血统维持家族数量，把“多余”的后代打落为自由民，把自由民打落为奴隶，再剥夺奴隶的生命权，用祸乱的缝隙来消耗多余人口。
与此同时，他们也给予了自由民些许的自治权。“凯特”，就是这一政治手段的结果。
这样变态而粗暴的社会结构，居然硬生生地持续了上百年的历史。苏维尔听得连连摇头，甚至有些替安娜心疼。
“她就生活在这样的社会里面吗……她是什么人，自由民还是奴隶？”
“是啊，对于她来说，在这面城墙下的生活，甚至比在祸乱世界里的沉沦更加恐怖，更加可以被称作‘梦魇’。”
苏维尔一边搜索着安娜的踪迹，一边这样想着，长长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山谷的隘口处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嚣。
只见几位衣着华美的贵族走在最前面，一大群人簇拥着他们，浩浩荡荡地涌进了山谷。
夕阳，消失在了山的彼端。
“仪式要开始了。”
苏维尔身旁的侍卫轻轻碰了碰苏维尔，低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