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安娜的梦（四）

  “安全？”
  苏维尔疑惑地问道。
  “对啊。”小孩子点头道，“老师上课的时候都有讲啊。外面的世界里，有一个叫‘天灾’的大坏蛋，整个世界都被那个大坏蛋占据了！我们人类只好躲在神明赐予的屏障后面，靠着神明和他后代的恩惠生存。”
  “天灾……”苏维尔皱了皱眉，暗自思索，“这话倒也没错。天灾的能力是法则，是规律，占据了整个世界。光荣帝国也全靠着圣光天幕才能延续下来……”
  “也就是说，这面城墙和圣光天幕一样，可以隔绝天灾的注视吗。”
  “但是说什么整个世界都被天灾占据了……这却是谎言了。圣光帝国、铁石联盟和东方联盟都各有各的办法。”
  这样想着，苏维尔出声问道：“小弟弟，从来就没有人走出过那面城墙吗？”
  小孩先是摇了摇头，随后又思索了一阵，小声说道：“城墙没有通往外界的大门。不过……听隔壁小杰克说，前两天有人靠着法术，偷偷跑到城墙外面去了。”
  “小杰克还说，那人本来是个自由民，被贵族老爷们发现以后，直接就贬为奴隶了！真是好可怕呀……”
  “据说那人妖言惑众，说什么城墙外面还有更多的人类、更大的世界，城墙只是贵族们拿来诓骗大家的。我是不相信啦，虽然贵族老爷们是有点太跋扈了，但是城墙外面的世界肯定比贵族老爷们更可怕啊……”
  小孩子像是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苏维尔一开始还认真在听，后来瞧见街角边转过一个人影，他皱了皱眉，把钱币塞到了小孩子的手中：“够了！小弟弟，你说的不错！哥哥得先走啦！”
  远远走过来的那人，正是凯特。
  苏维尔躲避着凯特的视线，拍了拍小孩子的肩膀，扭头朝着山谷里快步跑去。
  “谢谢大哥哥！”
  小孩子朝苏维尔挥了挥手，自言自语地说道，“说起来，那个自由民据说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大姐姐，小杰克还认识她呢……”
  “叫什么来着……安……安娜？嘛，忘记了啦……”
  ……
  广场内雾气弥漫，映着山谷内部诡异的紫光，显得格外迷幻。
  苏维尔快步走回了山谷，和身边的人打了个招呼。
  没过多久，凯特也踱着步走了进来。
  他的手里还提着个盒子，里面不知装着些什么。
  苏维尔眼见着他走到了平台边上，冲着薇莉安招了招手。
  薇莉安缓步走到了凯特的身旁。
  “吃吧。”
  凯特打开了手中的盒子，原来竟是些饭菜。
  “你母亲为你做的。都是……都是你喜爱的菜。”
  凯特的语气有些沉重，中间甚至哽住了一下，强行将情绪控制了下去。
  薇莉安目光复杂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轻轻摇了摇头：“不，我不吃。仪式进行之前，我们都不可以吃饭。这是您亲口说的。”
  凯特表情有些复杂，有几分怜爱，有几分悲戚。他凑得近了些，小声说道：“你知道的，薇莉安，那只不过是为了保持仪式的‘神圣性’而已。刚才那位贵族甚至还想……”
  “吃吧，孩子。这不会影响仪式的效果。”
  薇莉安失望地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抿着嘴唇：“您还是想要把这个仪式进行下去吗？”
  “我的孩子……”凯特的眼眶里含着泪水，但他却坚定地摇了摇头，“这是唯一的办法。不献上祭品的话，祸乱的意志就撕裂缝隙，吞噬掉整个部落。这是神明的箴言啊！”
  “可是神明是假的！”薇莉安有些激动地说道，“神明的箴言也是无稽的谎话！您分明知道，为什么还要屈服于那些贵族……”
  “啪！”
  凯特一击耳光抽在了薇莉安的面颊上。
  薇莉安捂着自己通红的脸颊，倔强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目光没有一丝闪躲。
  周围的侍卫都朝着这边望了过来。
  苏维尔站得不远不近，隐约能够听见二人争吵，却听不清具体的内容。只是“仪式”、“神明”、“谎言”之类的只言片语。
  凯特愤怒地看着薇莉安。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左右看了看，冲着一众侍卫摆了摆手。侍卫们自觉父女二人争执吵架，都颇识趣地把头转了过去。
  凯特这才用手指着薇莉安的鼻子，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愤怒地说道：“你怎敢诋毁神明？”
  薇莉安倔强地直视着自己的父亲，不发一言。
  “哦……是了。”凯特低声说道，“是了，没错，是那个自由民。你一定受了那个自由民的蛊惑！”
  “她在哪里？！她就在这群祭品里面，对不对？”
  凯特愤怒地自言自语着，朝着人群里面望去。
  薇莉安张开双臂，拦住了凯特的目光，她倔强地说道：“父亲！你明知道她是对的……你明知道！”
  “她是错的！”凯特愤怒地低吼，“部落已经这样延续了几百年，为什么不可以继续这样延续下去？”
  “用更多奴隶的血和肉。”薇莉安悲戚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像家畜一样活在城墙的后面？”
  “薇莉安……”凯特后退了半步，摇着头看着薇莉安那张美貌的面容，“你变了。”他的语气有些沉重。
  “不，我没有，父亲。”薇莉安直视着凯特的双眼，低声说道，“我仍是您的女儿，我仍然尊重您、热爱您。只要是您的意志，我就会去贯彻。”
  “如果，我坚持要你做这个仪式的祭品呢？”
  凯特比薇莉安高上一头。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薇莉安，语气有些冰冷。
  薇莉安低下了她倔强的头颅：“那么我就会遵从您的意愿……为您牺牲。”
  “不，我的孩子。”
  凯特粗糙的手掌抚上了薇莉安那娇嫩的面颊，“不是为了我。是为了整个部落……为了我们的世界。”
  薇莉安有些不适地将脸向一旁让了让。
  “吃吧，我的孩子，吃吧。”凯特把盒子塞进了薇莉安的手里，他的语气中有几分悲戚，“你知道我不想这样做的。”
  “他们选举我做他们的首领，自由民和奴隶，我就要把大家的利益抗在自己的肩上。”
  “贵族和平民们的矛盾已经很深了，你知道的，他们从来都不把奴隶当做人看。只是家畜，货物……呵，你说的很对，我们都是被关在城墙里面的家畜。可是家畜和家畜之间，却还要分出个高下……真是讽刺。”
  薇莉安接过食盒，却没有吃，只是低着头，不言不语。
  “而我一定要周旋在二者的中间，避免战争，和更大的冲突。”凯特摸着薇莉安的小脸，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们的世界太小了……太小了。”
  “为了说服大家，为了让贵族们安心，最重要的，为了将这个仪式持续下去。我将不得不献上自己的孩子……我的亲生骨肉。”
  凯特哽咽了一下，随后，他的语气却又坚定了起来：“这都是为了我的人民！”
  “人民……”
  薇莉低声说道。她低着头，刘海遮住了她的目光。
  “去吧，孩子……安心的去吧。”凯特摇了摇头，抑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强作轻松地说道，“他们说……在祸乱的世界里面，你不会真正死亡。只是变成了祸乱的一部分，和伟大的神明一样，变成一个更伟大存在的一部分。”
  “这难道……不是很有价值感的一件事吗？”
  薇莉安抬起了头。她强装微笑，眼眶里却含着泪水。更重要的是，她看向凯特的目光，已经带上了几分疏远。
  “是的……父亲，你说的没错。”
  薇莉安轻笑着说道，梨花带雨，表情却是坚强，“这是极有价值感的……让自己，成为一个伟大叙事的一部分。”
  “我们的人民终会获得他们的幸福……我确信。”
  薇莉安注视着自己的父亲，双眼中闪烁着莫名的神光。
  “这也是那位少女告诉我的。”
  “安娜……这一定也是你期望的。”
  这两句话，却是薇莉安在心里暗自对自己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