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咒与怨

  纳斯怪叫一声，像一只大鸟一样，扑向了酒馆老板。
  与此同时，缇娜也不由分说地扣下了扳机。
  “砰！”
  子弹后发先至，已经来到了老板的太阳穴处。
  就在这时，灯影下，老板的影子里，突然伸出了几十上百双小手。
  阴影的小手，如同黑色的触手一样，却有着人类一般的手掌。这些细小的手掌如同狂风骤雨，一下子变抓住了那颗铜黄色的子弹，还有攻向老板上方的纳斯。
  一瞬间，本是偷袭的纳斯，竟反被酒馆老板制住。
  “动手！！！”
  缇娜怒声吼道。
  一众佣兵怒吼着，疯狂地涌向了酒馆深处的老板。
  丧尸们也如同脱缰的野犬，低吼着扑向了这些佣兵。
  一时间，狭小的酒馆里竟挤满了人，瞬间打作一团。兵器交击声、血肉撕裂声、人的怒吼声，碎肉与短肢齐飞，霎时间，这小小的酒馆便化作了修罗地狱。
  “唉……真是吵闹啊。”
  酒馆老板低声叹息着，转过身来，丢掉了手中的扫帚。
  “你放开他！”缇娜用火枪指着老板的脑袋，怒声喝道。老板的背后，几十条阴影小手死死地捆住了纳斯，令他动弹不得。
  “是死灵法术……”
  苏维尔眯着双眼，看着老板身后那狂舞的触手，心中暗道，“而且是高阶的死灵法术……”
  “他至少有传奇境界……”
  “为什么要打搅我呢？”
  老板无视着身边厮杀、怒吼的丧失与佣兵们，一步一步朝缇娜和苏维尔走来，“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打扰我呢？”
  “这样重要的时刻……就不能让我和我的夫人单独呆一会儿吗？”
  “夫人？”苏维尔挑了挑眉毛。
  “你这样做，对得起你的夫人吗？！”缇娜不敢松懈手中的扳机，犹自怒声呵斥道，“像你这样的死灵法师，必然会被教会绞杀。到时候，你的夫人也只有陪你一起死，这一条路！”
  “死亡？”
  老板扯着嘴角，露出了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他脸上的表情渐渐崩坏、渐渐狰狞：“我们早就见过了。”
  “远比死亡更恐怖……更丑陋的东西，我们也早就见过了！！！”
  “你自己想要找死！”缇娜怒声喝道，“凭什么拉着你的夫人一起？！”
  “她？死亡？”老板低声怪笑，似夜枭哀啼，似怨鬼哭泣。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从后厨的入口处传来。
  “亲爱的，怎么这样吵闹？”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只是听起来……有些沙哑，有些怪异。
  酒馆老板的神情陡然变了，变得温顺，更有几分担忧。他冲着后厨处的人影大声说道：“亲爱的……吵到你了吗？”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今天晚上你不要出来，好好休息，一切都会好的。”
  “可是……我睡不着啊，亲爱的。”
  那道人影渐渐地从阴影里走到了灯光下，她轻声地说道，“你在做什么呢，亲爱的？”
  看到那张脸的那一刻，缇娜险些把今晚吃的所有东西全部都给吐出来。
  那是一张高度腐烂的脸，眼球已经萎缩，从眼眶里面滑落出来，靠着视神经勉强扯在半空。皮肤上布满了恐怖的尸斑，腐烂破裂，隐约还有几只蛆虫在里面蠕动。嘴唇也已经完全烂掉，牙龈腐黑发臭，牙齿掉落的七七八八。
  那“人”扭曲着从阴影处走到灯光下面，她浑身上下的肌肉已经几乎完全腐烂，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身上却穿着一件华美的长裙，似乎还是一件嫁衣，洁白而典雅。只是被她身上剥落的碎肉和流淌出的脓水沾染，已经变得污秽不堪。
  这根本就是一具丧尸。而且还是一具经年已久、高度腐烂的不死丧尸。
  “这……这是……”缇娜指着那具丧尸，不可思议地说道。
  “这就是……你的夫人吗。”苏维尔看着那具丧尸，心中不知为何，涌上了一股悲伤。
  “哈……被你猜到了吗。”
  酒馆老板微笑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一个落寞的神情。他缓缓地走到了那具丧尸的身旁，毫不在意地，将这具高度腐烂的尸体搂在了怀中。
  “其实她早就已经死了……对么。”苏维尔轻声说道。
  “不错……你猜的没错。”酒馆老板抱着那具高度腐烂的尸体，低声说道。那具丧尸似乎只拥有很低的智能，被男人搂在怀中后，便颇有些安心地依偎着，不再发出声响。
  “在那天……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那一天……她其实，已经死了……”
  “那天夜里，当她被送回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人的样子。”
  “那群混蛋……那群千刀万剐的混蛋……”酒馆老板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他怀里的丧尸似乎发现了他的愤怒，伸出手来，深情地摸着他的脸颊，另一只手伸到他的背后，抚摸着他的脊背。
  酒馆老板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一些。他喘了两口粗气，继续说道：“内脏损伤，血管破裂，几处重要的动脉破损，身上多处骨折……她需要一场手术，急需一场手术。”
  “可是我的手……那天，我的手已经……”
  男人颤抖着伸出了他的双手，在他的手腕上，各自分布着一条狰狞的伤疤。
  “没有人肯帮助我们，帮助一个铁石联盟的间谍。如果不进行手术，她必死无疑。可是进行手术，又必须触及几根大动脉血管……”
  “尽管如此，我也要尝试一下。我向神明祈祷奇迹，向任何一个我能念得上名字的神明祈祷奇迹。我甚至向天灾祈祷，向邪神祈祷……”
  “但是奇迹没有发生。呵，奇迹根本就不会发生……”
  “我颤抖的手，挑破了她最重要的一根血管。血浆像泉水一样喷着……喷着……”
  “是我亲手杀死了她！是我！是我啊！！！”
  男人颤抖着声音，大声吼着，情绪接近崩溃。他的妻子紧紧地搂住了他，似乎在给予他支撑，给予他力量。
  苏维尔和缇娜都僵在了原地，他们各自握着火枪和长剑，却连握枪、握剑的手都有些颤抖。他们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
  “是我……”
  男人低声诉说着，似乎已经带上了一丝哭腔。
  “是我……”
  突然，他扬起了头，脸上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尽管泪水还在他的脸上泗流，但是那笑容，却是那样的疯狂，那样的歇斯底里。
  “圣光没有庇护我们，神明也没有庇护我们。”
  “可是天灾庇护了我们。”
  “我曾经收藏过一本禁书，那是我从路过小镇的佣兵手里无意间买来的，一本死灵法师的笔记。那个佣兵想必也不知道这本笔记的真意吧，他或许以为这只是一本普通的日记。”
  “那天夜里，我搂着妻子的尸体，直到她变得冰冷、僵硬。忽然，我想起了那本笔记——一本死灵法师的笔记！我疯狂地翻找，疯狂地查阅，运用我仅有的一点点神秘学的知识，用我自己的血液，布下了一个法阵。”
  “最终……留下了我的爱人。”
  “哦，我的爱人——”男人捧起了自己妻子的脸，深情地吻了下去。
  “呕……”缇娜再也忍不住了，用力地吐了出来。
  男人吻上了那张高度腐烂的面颊，任凭碎肉和脓水蹭在自己的脸上。他的表情是那样的专注，那样的深情款款。
  他的妻子却在躲避着他的亲吻，一边低声说着，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不……不要……”
  “我丑……”
  “不！亲爱的！”男人激动地喊道，“你一点也不丑！”
  “只要是你，只要是我深爱的你，无论是衰老、疾病，还是腐烂，在我的眼里，你永远是那样的美丽！”
  “我对你的心永远都不会变……永远！永远！”
  望着男人那专注的神情，苏维尔的内心变得有些复杂。日日夜夜，这长达十几年的时间，他就和这样一具不断腐烂的尸体同床共枕。他没有混沌邪能，也没有缝合者的能力，无法帮助他的妻子修补身体。尽管他还有些医术，也许可以帮助妻子勉强维持住肉身。但是这样高度腐烂的肉身……如果他的妻子还保留着完整的意志，真的愿意以这样的形态和她的爱人相恋下去吗？
  苏维尔无法再想下去了。
  缇娜吐得昏天黑地，勉强站直了身子。也许是呕吐导致的大脑缺氧，让她无法再控制自己的情绪。她愤怒地冲着酒馆老板说道：“你这根本不算是爱情！”
  “爱情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跨越生与死之间的伦理？！”
  酒馆老板望着缇娜，认真地说道：“不，你错了。”
  “爱情，可以跨跃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