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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节

  楼明玥:“?”
  第158章 年例
  大雨在夜半停了, 晴川绿树,芳草青山,今日是个好天气。
  客屋房间也没多隔音, 楼明玥一早就被往来客人的脚步闹醒, 见外面天已亮, 索性就跟着起了。
  村野间漠漠水田,阴阴夏木,站在院里都能看得一片好光景。昨天还朴素的客屋眼下已换了个模样,灯笼高挂, 红幅铺展,只为迎村里的大日子。
  楼明玥梳洗完又见角落那只小狗, 忍不住矮身去看它的腿伤。
  有客屋的乡亲路过, 笑着说这狗比人有福,昨晚有个后生仔一直坐在院里看着它,这一早又换你不放心的过来。
  后生仔?
  楼明玥讶异:“他没回屋睡觉?”
  乡亲说:“天亮才回。”
  明明昨天是那嫌恶态度, 没想到……楼明玥没忍住笑了。
  这时不知谁喊了声什么,客屋个个惊起,伴着渐渐靠近的喧扰,大群人朝外涌去。
  丁平也来唤楼明玥:“吉时到了,请神队来了, 快去看!”
  客屋旁就是太子庙,楼明玥的房间地势巧, 不用和其他人挤在门前,回屋站在窗边就能看见。在一通响亮的吹拉弹唱里, 只见遥遥行来一列威风的仪仗队伍, 身着或红或黄的绸服,至少百人往此而来。
  彩旗招展, 金狮开道,为首的一人抖擞精神容光焕发,正是换了一身正红道袍的番伯。他走在最先,领着几十顶木轿依次进到了太子庙。
  “祭拜后,会将庙里的神像一一请到这些木轿上,然后开始在村里抬着木轿绕圈,称为游神,等到晚上庆典仪式全毕,再把神像原路送回。”丁平给楼明玥解释。
  虽早听说过年例热闹,但直到亲见楼明玥才知这场面竟然这样的大,这欢腾热烈的气氛,是城里再矜贵的人都从未感受过的。
  漫长的请神仪式后,仪仗继续向前,除了神明巡游,又有锣鼓队、花车、花船、戏班、飘色等等等等的民俗演艺班底一路跟随,爆竹炸响,烟火飞辉。
  沿途,全村老少几乎都来瞩目围观,夹道相迎。还有许多举着自制灯笼彩旗大伞的老人孩子伴着游神队一道而行,于是队伍越来越长,浩浩荡荡,足有几百上千的人,蜿蜒曲折到几乎望不到尽头。
  丁平不知哪里提溜来了两柄小风车,塞到楼明玥手里,趋着他也往队伍里去:“我们一起跟着走,这能沾神明的福气,来年消灾辟邪一切顺利。”
  往日楼明玥可不喜这吵闹环境,眼下却被这喜庆感染,兴奋之余,也生出莫名的感动,那炮仗里微微刺鼻的硫磺味闻起来都仿佛带着平凡人的满足与幸福。
  随着大队行了一段,楼明玥脚程不行,渐渐落到了队伍后。他也不急,又被一木偶班吸引了目光,和许多孩童一道,边走边看,全神贯注。
  只顾着眼睛的下场就是忘了脚下,往来推搡间,楼明玥不察被谁给绊了下。即将摔倒时,又不知谁在他腰上扶了一把,将歪向一边的人堪堪定在了原地。
  楼明玥一站稳,急忙回头想找给他帮手的人,可四面人流如海,实在难辨哪位是好心人。倒是一眼又瞧到了小燕,叼着根烟叉手抿嘴的站在一边,和身旁的白渌一起,俩舅甥平白比所有人都高出一大截,特别扎眼。
  正疑惑是不是他扶的自己,又觉两人间隔了好几米,楼明玥便否了这个念头。
  不过楼明玥也不敢再混入人群里,识趣的脱出队伍去到了路旁,然后他倒霉的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同丁平走散了。
  拿出手机打电话过去暂没人接,可能是周围嘈杂没听见。于是楼明玥环视一圈,目光落到那头唯一算得上相识的人身上,犹豫着开口。
  “你好,请问……客屋怎么走?”他想着丁平要是寻不到他应该会去来处找,自己回去应该就能遇上对方。
  友好的相询得到的却是某人一个不客气的白眼,满目看傻子的表情。
  好在白渌还有点长辈样,不像外甥见人就咬,大概觉得楼明玥长得无害,一边惊讶会在这里见到这样出色的城里人,一边还算客气道:“你和朋友走散了?没事,不用去客屋找,大部队一会儿都要往春定坡去,你朋友肯定在那里,不认路就跟我们走吧。”
  说完却见前方急急来了个红衣人,朝偶戏班里不停探看。
  白渌和他打招呼:“番伯,这是怎么了?”
  领头的番伯没在最前面,而是同几个男人一道回了头,显然有事发生。
  番伯说:“何婆家的细路仔刚走路时崴了脚,他是傩舞班的小孩,晚上烧竹船要在场的,现在少了个人,得要找个合适的顶上。”
  村民道:“偶戏班里细路仔倒是多,可傩舞要身上带功夫,不知他们能不能行。”
  番伯扫了圈围拢在木偶戏班旁的少年孩童,都不满意。目光又慢慢溜回了面前,最后定在其中一人身上。
  参与年例的村民可是被认为来年最有福的人,按理说外乡人可以看年例吃年例,但一般轮不到他们参与,但白家舅甥给村里做的贡献太大,村民见番伯视线,也猜到他意思,自然同意。傩舞会戴鬼面,他这幅尊荣倒一点不受影响。
  可是当事人却不同意,反而很嫌弃,甚至直接假装看不见番伯的眼神示意。
  番伯没放弃,仍然微笑的望着他。
  那人被看得起了脾气,沉声说:“我不会!”
  番伯四两拨千斤:“很简单,就几个动作,摆一摆就行,以你的身手,我放心。”
  小燕拿半只眼瞪那老头:“那鬼舞不是只能孩子跳?我成年了。”
  番伯静静凝视他片刻,竟说:“你没有。”
  小燕一怔。
  白渌插嘴:“番伯,这回您错了,我这外甥是十八了,算上今天,正好两周时间。”
  番伯坚持摇头,对小燕道:“这回不算,得等你好了,从明年重算。”
  这话大家都听不懂,但小燕却像明白了,瞳孔骤缩,嘴角都向下撇去。
  白渌想反驳,又隐隐瞧出了不对,敏锐的闭上了嘴。
  半晌,小燕问:“你不怕我上去跳这驱邪的鬼舞,倒把自己驱走了?”
  他这是何意?觉得自己是邪物吗?村民们困惑,面面相觑。
  番伯却不以为意:“你是我见过命格最重的人,本来就和别人不同。你现在的尴尬处境,是因为在工地救了人,那可不是邪秽。救人一命的功德在古代可是要为你立长生牌位的。小凉,长生长生,就是要活很久很久的意思,即便遇到不测,也能逢凶化吉,起死回生。”
  小燕不语,唇角抿得倔强,像不屑,又像挣扎。
  番伯又不急了,由着他去想,示意村民们各回各位,而他也对表情凝重的白渌点了点头,让他宽心后赶去了仪仗前。
  楼明玥又像听了场天书,他自小被人夸聪慧夸机敏,但到了这村里,总觉得事事茫然,无知透顶。
  在他恍惚间,大队已来到春定坡前。说是坡,却是块近似广场的平地,正面大海,宽阔辽远。
  又让楼明玥吃惊的是,这平地上此刻摆满了列列行行的供桌与供品,瓜果鲜蔬鸡鸭鱼肉,一眼望不到头。
  丁平果然随着送神队到了这里,远远看到楼明玥立时迎了上来,吓得脸都发了白。
  “小少爷!”
  赶在他开口教育自己前,楼明玥抢白问:“是在这里祭神吗?”
  丁平叹气,无奈点头:“对,这叫‘摆宗台’,村内每家每户都会拿出一点家里最好的收成摆在这里,由道公佬来祭祀祈福。”
  话刚落,就见李姑姑捧了两条大鱼出现,对楼明玥他们打着手势,意思是她给他俩也备了供品,让他们自己去摆上桌,一道求个菩萨护佑,保来年平安。
  楼明玥接过鱼,心内大暖,不好拂了李姑姑的好意,无神论者也只能听话的接了东西乖乖去摆上台。
  一回头发现身边摆台的两个也是眼熟,一个是吴工头,一个是白渌。
  “快,白工,这都是我早起特意和我婆娘一块儿烧的,工地这一年没少事故,兄弟们都盼你在菩萨面前讲讲好话,做生意哪有不信这个的。喏,这几盘给大家,这些给你,最后是小燕的,都有都有。”
  白渌是真不信这玩意儿,却被吴工头烦得不行,碍于场合不对,暴脾气硬是卡在嘴里,只能不情不愿的往桌上堆着一只只鸡鸭,最后竟还抬了只烤乳猪上来。
  终于忙活完,吵扰也渐渐褪去,在一片沉静里,番伯走上高台摆出法事,打蘸祭神。随着喧天响起的炮竹声,祈众人阖家平安康泰,愿村落来年五谷丰登。
  接着,道公佬散出几十个黄纸包,被村民一阵哄抢。
  吴工头在旁边大叫:“哎哟,哎哟不要挤,差一点我就捞到了!”
  白渌鄙夷他:“你这外人干嘛去抢人家的东西。”
  吴工头道:“那是火龙签,拿到了一年都大吉大利,我想给小凉抢一个,求他的脑袋快点好起来,你看他现在,太可怜见了。”
  白渌被怼的没了后话。
  待打完蘸,周围人去了大半,楼明玥一低头,竟发现自己脚边遗落了一片黄纸包。
  左右看了圈,没人发现,楼明玥拾起,打开,果然见纸包里有张黄纸,其上用朱砂画了一条龙。
  楼明玥重新合上,想了想,趁人没注意,将那黄纸包放到了隔壁供桌的烤乳猪下面。
  转身要走,却悚然一惊!他背后竟戳了个大高个。最恐怖的是,他一身黑衣,脑袋上还顶了个靛蓝色的鬼面具,也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了那里。
  他先是瞧着供桌,又盯着楼明玥不说话,黑洞洞的双目莫名的阴森。
  楼明玥不明白这位村民干嘛故意吓唬自己,左右徘徊了好几次,才好容易把人错开了。
  然走出几步一抬头又对上另一人。
  番伯依然笑眯眯的瞧过来,好奇的问:“你不信鬼神?怎么就这样把好运送了人?”
  没想到自己刚那番动作被这老人看了去,担心对方以为自己是不尊重别人的民风民俗,楼明玥解释道:“因为我已经有很多好运了,我觉得不能太贪心,或许有人更需要它。”
  番伯沉默。
  不知为何,楼明玥从老人的眼中隐约看到了一丝怜悯。
  下一时,又一个黄纸包被递到了他的面前。
  番伯说:“还是带着吧,没人会嫌运气多,收在身边当给自己个祝福也好。”
  楼明玥迟疑了下,还是拿了。想了想,他说“那我还是不求自己了,就希望神明能保佑我家宅安宁,家人都顺顺利利。”
  第159章 舍不得
  红日西落, 海月东上。薄暮下,吃完了饭的村民在滩边点起了成圈的篝火,完成最后的庆典, 烧龙船, 驱邪秽。
  村长携着各位乡老推来巨大的竹龙船, 在道公佬的祈福诵念中,点火焚烧。
  大多村民都往那里涌去,楼明玥学乖了,没再不自量力的去凑热闹, 而是抱腿和一些年迈的老人坐在篝火边,看远处于翻腾的焰火中游走穿梭的舞龙队。同时, 十二个头戴鬼面的少年不知从哪里冒出, 由一个靛蓝色面具的领头人带着,围拢在喧天的红光边跳起威风又邪性的傩舞,挺拔身姿, 灵活动作,以恫吓邪灵颓散厄运。
  有曲乐班在前头演奏,外向的年轻人则随着那绚烂的烟花一道蹦跶,处处都是节庆的欢欣。
  身旁的李姑姑比划着问起楼明玥的家乡在哪里。楼明玥说:“在u市,有些远, 是个和村里完全不一样的地方,很大很繁华。”
  李姑姑面带困惑, 楼明玥猜她应该不懂自己为什么放着好生活不过要千里迢迢来此。
  楼明玥想了想,道:“我是学琴的, 很小就开始了, 师兄师姐都对我很好,我在老师门下也很快乐, 我以为我可以这样很久,直到学有所成。可是十岁那年,我生了一场重病,头晕手抖,渐渐摁不稳琴键拿不住琴弓。”
  察觉李姑姑心疼的要来看他的手,楼明玥摇头:“现在没事了,动了手术,治疗了几年,已经康复了。虽然期间我没办法出家门,但是我也在那段日子里学会了更多的东西。”颅脑伤让他无法练习管乐器,楼明玥就在那七年闲暇里把所有大部分弦乐器都练了一遍,哪怕没有观众,都弹得自得其乐。
  “只是,在我治愈后,要回琴室继续过往的学习之前,我觉得我的音乐太闭塞太没有活力了,我想看看家以外不一样的世界,看山川湖海平原雪乡,看车水马龙市井烟火。看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其他人是怎么认真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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