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约定
浸没在一片纯白无瑕的世界中，杨启睁开了双眼。
“这是...死后的世界？还是哪儿？”
他挣扎着身体让自己调整到站立的状态，随后便确实踏在了“地上”。
但他依旧没有任何实感，仿佛像是做梦一般，连自己现在的“身体”是否真实存在...都感觉不到。
...
...
...
“你醒了呀。”
那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杨启惊然回头看去——
少女金色及膝的长发，晃得杨启下意识眨了眨眼。
她身着一件礼服，是杨启从未见过的古代样式。从那华丽的装饰与典雅的工艺来看，也许正是符合她公主身份的一件公主长裙。
她湛蓝的瞳孔注视着杨启，温暖的笑容如春风般拂过杨启的心。
“你...你是...”
她走上前来，牵起杨启的手。
“没错，是伊薇娜哦。”她笑了笑。
“神父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杨启晃了晃头：“等等、等等。这是什么情况？这里是哪里？我不是已经被——”
“别紧张，这里的时间流逝得很慢很慢...我们还有一些时间相处。但...也不多了呢。”
“你可能会说，我们从未见过面，为什么我会说‘又’呢...”
“也许，希莉欧特这个名字对你来说更熟悉吧。”
她冲杨启又笑了笑，但微笑中带着歉意。
“先容许我对你说声，对不起。我没能抵挡住瘟疫骑士的侵蚀，变成了那样的怪物...”
“多亏了饥荒骑士的圣杯之赐，她实现了我的愿望，我才得以通过吮吸血液，直接见到你的灵魂，在意识层面与你沟通。但...你也快被怪物化的我咬死了。”
她低头道。
“所以，对不起...”
杨启惊道：“慢着、慢着。你到底是伊薇娜，还是希莉欧特？你们...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她抿嘴一笑。
“哈哈，真能开玩笑呢，神父先生。希莉欧特当然就是伊薇娜。而我呀...也是伊薇娜，但准确来说，我只是‘伊薇娜的记忆’。”
“为了在瘟疫骑士的侵蚀下保全自己的意识，我脱离了自己的肉体，但却只带走了身为希莉欧特的记忆，而把残留的、作为‘人类公主伊薇娜’时的记忆留在了这具身体里。”
这下一切都说得通了，杨启若有所思道：“所以...你就作为了一个残缺的人格醒来了？”
她点点头。
“所以我才会不认识你呀。现在也许是因为饥荒骑士帮了一把，我想起了一切...但更多的就都不记得了。我并不记得作为希莉欧特的我，和你都发生过什么故事哦。”
“我只是...凭借着伊薇娜的记忆出现在这里的，我只不过是一本记载着她的一切的日记残页...”
杨启猛然抱住黯然神伤的她。
“别说那些...你说时间已经不多了，快告诉我，我要怎么才能救你...救希莉欧特！”
“...诶？”
少女抬起头，一脸不解地看向他。
“救我？如果说你要救伊薇娜...可我早就已经死去千年了哦。”
“如果是身为希莉欧特的我...虽然我并不记得作为血族女王的我和你发生过什么，但希莉欧特，可是血族女王哦？”
“为什么，要救我呢？”
杨启愣了愣，他确实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是下意识地，就提出要救希莉欧特的。为什么？
这个问题他想不明白。他曾经以为是为了能拯救那个名为伊薇娜的人类公主，但在真正面对她时，他却说出了‘救希莉欧特’这样的话...
“别发呆啦，笨蛋神父。既然你想知道的话，就告诉你啦。”
她一本正经地看着他。
“我只是记忆的残影，远远抵抗不了瘟疫骑士的病毒对身体的侵蚀。唯有与那‘真正的我’重新融合，才能令我的身体恢复原状。恢复后的我，也许就能扭转战局吧。”
“现在我的身体应该还在昏厥呢。我也许能夺回一些主动权。只要与那个女孩子身体里的‘我’重新融合...”
“等等！”杨启打断了她。
“融合之后，会发生什么，伊薇娜？你会——”
“当然会消失哦。”她笑着说。
“我会重新成为希莉欧特的记忆。所以，这就是作为伊薇娜的我，第一次与你的对话，也是最后一次了。”
“可是——伊薇娜！”杨启叫道。
“任由我的身体暴走下去，最终连身为希莉欧特的我都会烟消云散。这样，是唯一的办法哦。”
“不必为我感到悲伤，我，今后也会作为希莉欧特而存在下去呀。”
杨启连连摇头。
“不是...我...我——”
伊薇娜有些恼怒，学着希莉欧特的语气说道：“真不像话，人类。”
“我消失之后，这一段记忆也会成为希莉欧特的一份子。再露出那种表情的话，之后可就要被‘那个我’嘲笑了哦。”
她又笑了笑。
“神父先生，能与我许下一个约定吗？也许，‘那个我’可能会反悔...但至少现在，可不可以——”
杨启道：“你说吧。”
她开心地笑了，那笑容是如此地温暖心脾。
“真是果断呀，不愧是你。”
“至于我的约定呀，也很简单。”
她双手放在胸口，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仰起头，看着面前比她高大许多的年轻神父。
“作为伊薇娜的我，失去了一切。王国，亲人，朋友，人类的躯体。”
“她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里，记得她的人早已逝去，记载她的书籍早已遗失，她的一切在世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千年以来，已经没有人再记得伊薇娜的存在。”
“而代替她在黑暗中度过无尽孤独的，是永恒的血族女王希莉欧特。”
她的眼中溢出清泪，止不住的泪水划过她精致的脸颊。
“我本以为如此，神父先生...”
“千年以后，还有人了解了伊薇娜的一切...知晓了她饱受折磨的过去...其实我内心是很高兴的哦。因为，终于能有人知道我的故事了。”
“记住了哦，神父先生。伊薇娜...我...是已经再也回不来的，随着她的王国一同逝去的公主。她的生命被残忍地剥夺，她的人生永远定格在了那个黄昏...”
“如果想要拯救我，就让身为希莉欧特的我，获得她一直渴求的幸福吧。”
“结束她永恒的孤独，为她献上她应得的爱与幸福。”
她优雅地提起裙摆，朝杨启行了个礼。
...
杨启的心脏犹如揪心般疼痛，他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
伊薇娜擦了擦眼泪，有些害羞地说：
“这样的请求果然很怪吧？要求别人让自己获得幸福。如果你不愿意的话...”
“不，我愿意。”杨启对她说。
“这不是作为一个神父而言。我也曾有类似的境遇，但像你这般可怕的遭遇，我连想都不敢想。我虽然没办法说我能和你感同身受...”
“但，要怎么才能让你获得幸福？”
伊薇娜表情忽然失控，鼓起脸转过身去。
“哼...居然直接就问吗？我、我怎么好意思说呀。真是笨蛋。”
杨启挠挠头：“怎么了？”
她回过头来，笑了笑。
“我终究只是记忆的残影，这个嘛，以后自己去问‘完整的我’啦。就算我现在说，‘完整的我’也不一定会认账呀。”
嗡——
周围的世界开始扭曲，时间到了。
“神父先生...就此别过吧。”
伊薇娜再度行礼，转身向一片纯白的远方走去，娇小的身影愈发模糊。
她是那么优雅，那么温柔。
本该可以拥有一切的她，最终却失去了所有。
“我们约好了。”
伊薇娜回头笑着说。
“在残酷的现实世界再会吧，愚蠢的人类。”
...
...
杨启摸了摸脸颊，不知何时，自己也已流下清泪。
原来，他并不是留恋那如梦似幻的伊薇娜公主。
从教堂地下的邂逅开始，她便走入了杨启的人生之中，而在她漫长的孤独岁月里，杨启则成了第一个知晓她过去的人。
杨启的生命可以没有她，但对她而言，杨启似乎已经成了最重要的人。否则，她又怎么会托付一个“让她获得幸福”的约定呢？
这份烙印在二人身上的鲜血契约，也许已经成了某种特殊的证明。
“那好吧，希莉欧特...”
“我会负责到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