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
何大姐的父亲这时候也组织好语言了,说道,“用不着你管人家三个孩子答应不答应,他们将来要知道你差点害死他们妈,你看他们会不会选择原谅你!”
老张抹了把脑门上的热汗,也没有辩解,而是换了种说话,“爸,我那时候真的是糊涂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一定会对淑芬好,淑芬这次要真的带三个孩子回去了,你们该怎么办,平时养活家里人都困难,再多上几张嘴,家里怎么过得下去,这次……”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何大姐父亲怒不可遏,“你不用假惺惺了,我告诉你张向勇,你问问我身后这两孩子,淑芬平时怎么待他们的,都说长姐如母,自从她妈没了,她就当了他们的母亲,身上有一分钱都要掰出九分钱给家里用,大冬天拆了自己棉袄都不让自己弟弟妹妹们冷着冻着,有碗热饭也先紧着弟弟妹妹们吃,她的弟弟妹妹们从小到大感着她的恩,这时候她有难,你说他们能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受罪还不理不管?!而且我老头子还没死呢,这次过来就是给我闺女出头来的,用不着你管我家闺女带着三个孩子回去咋活,老汉我就是拄着拐杖一个村一个村要饭,也能把他们养活了!”
他说完甩手就走。
他两个儿子紧随其后。
三个人不一会儿就把东西收拾出来了。
老张急得不行,差点跪地请求,看见赵菀香在,什么都顾不上了,恳求她道,“菀香妹子,你就看在咱们平时相处不错帮我说句好话吧……”
赵菀香直接打断他道,“你跟赵梅梅什么关系。”
她不是在问,而只是陈述,语气笃定的仿佛证据都捏在手里。
老张五雷轰顶,好半天才回过神道,“你,你说什么?”
赵菀香看他反应已经确信了,嘴角扯出一抹笑,沉默地看着他。
她的眼神是那样扎人,老张脸涨得通红,脚步不自觉地后退了后退,下意识否认道,“我跟她能有什么关系,什么关系都没有,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风言风语?”
他语无伦次地说完,热汗像水珠一样往出冒,擦都擦不完。
赵菀香却始终拿那种眼神看着他。
老张到底心虚,又心急如焚,最终嘴巴动了动,还是说道,“我们连手都没拉过……”
只是多说过几句话。
他承认他有些经受不住诱惑,可这不能怪赵梅梅,她什么都没做,他也仅仅只是有些想入非非神魂颠倒,但脑袋里想想而已,什么出格的行为都没做过,根本算不上犯错误。
他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希望赵菀香能放他一码,也能体谅到他的难处,尽快帮他劝说何大姐父亲他们。
他知道只要赵菀香出马,沈奉就也会出这个头,他俩足够说服何大姐改变想法。
但赵菀香听完之后只是冷冷一笑,说道,“你这是精神出轨。”
老张听懂了,辩解道,“我只是脑袋里想想就有罪,那将来哪天沈奉要看到电影明星愣一下神,你也觉得他精神出轨,也要闹着跟他离婚吗?”
“你不用拿谁举例子,党叫你为人民服务,还叫你这么恶意揣测别人?”
“我不是揣测,我……菀香妹子,我这么跟你说吧,我就算精神出轨了,又不是跟人家拉拉扯扯做了苟且之事,组织都不能说我犯错误,怎么你就非要揪着这个针对我?”
无药可救。
赵菀香冷冷看着他道,“精神出轨和身体出轨没有区别,不管哪种给爱人造成的伤害都是一样的,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何大姐为什么非要离婚,你和你家人的所作所为是让她心寒,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因为她发觉你心思不在她身上了!”
她忍无可忍,气愤道,“你自以为瞒得过所有人,在她眼里不过破绽百出,你该感谢她只是想离开,而没有戳穿你跟你彻底撕破脸,还给你留了脸面。”
她气呼呼地回屋去了。
老张留在原地,眼前一阵阵发黑,扶住旁边的墙,连站都快站不稳。
沈奉回来的时候知道了何大姐父亲和弟弟们过来的事,叫人赶紧开着拖拉机追上去送他们一程。
他回到屋里,看到赵菀香正在生闷气,连手上的泥点都顾不上擦洗,过去握住她两只手腕道,“菀香你有什么气跟沈大哥撒,不要气坏自己身体。”
赵菀香气老张跟赵梅梅扯上关系,一面极力想挽留何大姐,一面却话里话外地为赵梅梅开脱罪名。
他们到底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真就像老张说的那么简单,只是多说过几句话,连手都没拉过,老张党性那么强的一个人,就彻底迷失自己,倒在糖衣炮弹里面了?
想到这里她反而不气了,而是顾虑重重。
她说出自己的疑惑。
沈奉以为耳朵坏了,问,“你说什么?赵梅梅和老张?”
这什么八杆子打不到的人。
赵菀香道,“老张承认了。”
“……”
沈奉任凭见过大风大浪,都没有想到跟自己同进退的战友出现的问题是这样的。
他知道整个团,甚至整个兵团,都或多或少出现过男女问题,乱搞男女关系还是轻的,甚至有人借着手里那点能调动人事和回城权力搞强迫那一套,多少想回城的女青年但凡有点姿色,遭遇过的那种事情数不胜数。
可他们三连到现在还没出现过一例。
队里管理手段强硬是一方面,平时也在这方面没少做过教育和宣传,一直都在想办法加强女青年的防范意识。
结果呢。
他这个天天一起共事,亲如兄弟的战友,却知错犯错,毁在了男女关系上。
沈奉羞愧难当。
赵菀香见不得她沈大哥难受,忙把他拉到身边安慰道,“这又不是你的错,你用不着为他犯的错误让自己难受,他走到今天都是咎由自取。”
沈奉好半天才点头,“这件事我会查清楚的。”
何大姐的离婚手续很快办下来了,老张彻底没了挽回的余地,整个人失魂落魄不知所措,他要承受的不仅仅是失去妻子和三个孩子的恶果,还有队里人的指指点点和恶语相向。
赵菀香是在半个月后才又见到何大姐的,她有家人照顾气色好了不少,那个原本不足三斤的孩子在护士们精心护理下长到了三斤四两,医生说等长到四斤就可以出院了。
赵菀香之前联系过吴书慧吴大姐,吴大姐知道这家人的困难,跟医院领导打过招呼,给他们找了个住的地方暂时安顿了下来,省得都挤在一间小小的病房里谁都休息不好。
大花和小虎子也接过来了,他们还不知道父母离婚的事,看着母亲和妹妹一天天好起来,脸上挂着天真烂漫的笑容,围着赵菀香一直喊菀香姨,菀香姨。
赵菀香摸了摸他们两的脑袋,一人分给一颗牛轧糖。
何大姐父亲和弟弟妹妹们在旁边一个劲地感谢赵菀香的帮衬。
何大姐在一旁也笑着。
赵菀香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何大姐尽管失去了孩子父亲,但万幸有家人心疼,在关键时刻愿意为她出头,给了她一个安身立命的避难所。
一家人只要同心协力,就不怕以后日子不好过。
沈奉今天忙,安顿她坐队里的拖拉机过来的,拖拉机要回去的时候来医院喊她,她跟何大姐道了别,到了队里时正赶上食堂开饭。
按理说这时候人们下工了,可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怪冷清的。
惠芬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脸六神无主的模样。
赵菀香隔着老远喊她,“惠芬,出什么事了?”
惠芬就像柱子一样站住不动了,定定地看着她这边,赵菀香没办法走了过去,摸了摸她发烫的脸,又问,“怎么了,不会真的出事了?”
惠芬哆哆嗦嗦道,“菀香姐,我要说了,你可千万撑得住。”
“你说。”
“沈连长,他出事了……”
……
赵菀香撑住没晕头,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今天26号,距离上辈子她沈大哥出事的日子还有三天时间,所以不管发生了什么,她沈大哥现在绝对不会真正的出事。
第38章 (一更)
26号是割胶日。
沈奉凌晨不到两点睁开了眼, 妻子在臂弯睡得香甜,他凑过去亲了亲她嘴唇,借着纸窗投进来的一丝月光小心抽出臂弯, 帮妻子重新掖好被角才穿上衣服下了地。
为了避免惊扰妻子睡眠, 他端着脸盆到院子里洗漱了, 收拾收拾后踏着夜色来到距离橡胶林最近的一道坡上,站在那里, 看着通往橡胶林的小路上渐渐晃动起一盏盏胶灯。
慢慢地人越来越多, 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排成一长列,那头顶亮着的胶灯就形成了一条灯带似的长龙, 蜿蜒游移着缓缓靠近,又在到达橡胶林后四散开来,渐渐消失到每个林段。
沈奉这时候也下了坡, 踩着胶靴钻进林子,像往常一样出现在各个林段, 开始了检查生产情况和监督的工作。
早上八点钟,大亮的天光被橡胶林浓密的树叶遮挡在外面, 漏到地上的只有一星半点轻轻摇曳的光晕。
往常这个时候该收工了, 但近期快到冬季气温持续下降,树上胶乳流得慢排胶时间长, 每个人为了保证产量只能再耐心劳作,经历几个小时枯燥又机械化的重复动作, 难免变得有些焦躁。
也只有抬眼间偶尔看到连长穿梭在林段高大沉稳的身影时, 心里才会重新踏实下来。
或者正是因为他严肃自律不苟言笑, 在每个人心里才会像一座矗立的山岳,成为敬畏和可靠的代名词。
沈奉深知这一点,因此格外注意细节以身作则, 六个小时徒步走遍四百亩林地,也依旧收腹挺腰,步伐有力,这得益于常年军旅生涯造就的良好习惯,也源于本性的毅力和意志。
只是谁都不知道他今天平静如水的表面下也有了些别样情绪。
四周无人时,他在光晕和树影的晃动中终于忍耐不住看了眼手表,原本没有波澜的神情染上了一丝焦灼。
他也在为不能下工而焦虑。
他家菀香今天上午要去军区医院看望何大姐和孩子,他不能及时下工回去,意味着不能骑车载她过去,她就只能自己坐队里的拖拉机。
路上颠簸,他不放心,从来没觉得工作像关在牢笼一样。
“连长。”
他不知不觉进入另一个林段,有人冲他打招呼,他立马收敛情绪点了下头,上前查看一番,心里却不受控制地盘算着采割期快结束了,再忍忍等到下个月就能迎来停割期。
停割期意味着从十二月份到来年四月份都不用再割胶了,凌晨两点依旧能搂着菀香睡觉,那时候,孩子也要出生了……
沈奉想到将来夜里搂着娘俩进入梦乡,唇角不禁翘了翘。
“连、连长……我这个是还可以的吗?”
负责这个林段的男知青眼见他们一向严肃的沈连长注视着地上小半桶胶乳,本来以为会受到严厉批评,结果却见他脸上露出笑来,不禁忐忑地询问。
沈奉这才恍然回了神,不动神色地敛了笑,看了看树上胶乳已经开始停滴凝固,明白是气温低的原因,便对男青年道,“不用割了,差不多收拾收拾可以下工了。”
得了他的话,男知青抹了把脖子里的汗水,笑着哎了一声。
九点多的时候橡胶林里开始收胶,其余人下工回去吃饭。
沈奉看着一桶桶胶乳送上拖拉机或者马车开始运往加工厂,才踏上回家的归途。
这时候菀香应该已经在去往军区医院的路上了。
他不由有些懊丧。
但反而加快步伐归心似箭,想她或许还没走,要等到他才舍得走——这个念头刚冒头就被他掐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菀香才不会舍不得他”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