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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节

  到楼下,李碧菡追了过来,从包里拎出一只小小的保温桶。
  “妈妈……不,我给你煲的汤,有利于断骨恢复,今天才有空闲,本来打算亲自送过去的。”
  她显得有些小心翼翼,看向时濛的眼神却热切得叫人无法忽视。
  她说:“无论你信不信,五年前那幅画的事,我确不知情。”
  当年的李碧菡虽怨过自己的儿子去得早,而别人的儿子却好好活着,但从未因此生过歹心,她的教养与道德底线不允许她那样做。
  “其他的,那位姓江的小姐应该都帮我传达了。”像是知道时濛要走,李碧菡长话短说,“最近在处理一些事情,等结束了,就去陪你。”
  然后不由分说将保温桶塞到时濛怀里。
  开门上车,江雪看见时濛手上的东西,猜到是谁给的,反而松了口气。
  “也是猪蹄汤吗?”她边发动车子边问,“待会儿分我一口呗,肯定比我做的好吃。”
  时濛不置可否地把保温桶放在膝盖上,指腹摸到一片凸起,垂眼看去,是保温桶壁上画着的一只小兔子。
  他认识这只兔子,小时候刚到时家那会儿,每天写完作业,他都会窝在房间看这部以这只兔子为主角的动画片。
  保温桶显然是新买的,盖子上刻着一个瘦金体的“濛”字,证明是专门给他用的。
  时濛便低头看了许久,假装没察觉后头跟着一辆眼熟的车。
  江雪也发现了,看了好几次后视镜:“他不会想把你劫走吧?”
  好在虚惊一场,傅宣燎的车只跟他们到小区门口,就停在路边不动了。
  上楼的时候,口袋里手机振动,时濛左手拎保温桶腾不出空,到江雪家里就给忘了,晚上睡前看时间才注意到有条未读短信。
  发件人被手机机主备注为“001”,内容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001代表第一位,最重要的人,因此这条消息让时濛条件反射地屏住呼吸。
  不过只有短短几秒,他便退出界面,将手机放到一边。
  约莫三分钟后,他又摸黑拿起手机,打开通讯录,将排在第一的“001”三个数字去掉,直接显示手机号码,并摸索半天,做了拉黑处理。
  九月最后一个星期,时濛终于搬进了位于浔城的新居所。
  走之前刚去医院复查,右手还缠着固定绷带。他没让江雪跟着来,所幸带的东西不多,一个下午就整理完了,晚上站在二楼卧室的阳台上,任由河边略带湿气的风吹在脸上,时濛深吸一口气,恍如从内到外都焕然一新。
  起初几天其实不太习惯,尤其是早上起床身边没有人,也摸不到那件跟了他许多年的毛衣,难免有些不适应。
  后来买的画架到了,睡前时濛尝试用左手做速写练习,让身体变得劳累,睡眠质量便会好一些。
  忽然拥有了大把时间,时濛开始学做饭。
  虽然他本来就会做,但略懂皮毛和游刃有余到底有区别,这回他不再急于求成,开始追求填饱肚子以外的东西,比如色香味,比如精致度。
  有时候做出一盘卖相不错的菜,时濛第一反应不是拿筷子开吃,而是捧到画板面前,先来一幅速写,再慢慢品尝。
  总之,人要让自己忙碌起来。
  李碧菡的包裹,就是在他差不多适应了这样的生活的时候寄过来的。
  时濛知道自己的行踪迟早会被发现,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所以看到寄件人姓名之后,故意放着没有拆。
  不过两三天,又来一个包裹。
  时濛把它们放在玄关处的架子上,每次经过都能看到。某天晚上下楼倒水的时候又看到,时濛终于忍不住,把它们夹在臂弯里带到了楼上。
  其实里面没什么特别的东西,除了一包长得像虫子的花籽、一袋他小时候喜欢吃的牛肉干,就只有两封信。
  李碧菡在成为全职太太之前是语文老师,字娟秀漂亮,读起来也颇有美感。
  她会在每封信的开头写“见字如晤”,然后向时濛讲述最近的生活琐事,语气熟稔得像认识多年的老朋友,却又保持着合适的距离,不催问时濛什么时候回枫城,只闲话家常般地告诉他“家中院子里的菊花开了”,还有“我已提交离婚申请,不日将与你一样,恢复自由身”。
  时濛从信中得知长相奇怪的花籽来年可长出金盏花,他不喜欢浪费,外面的院子里正好有大片空地,就找来小铲子,将它们埋进泥土里。
  第三封信来的时候,时濛刚收到江雪传来的消息。
  “那个叫时什么卉的,今天开庭审判,少说要判个五年。还有那个杨什么兰和孙雁风那个臭东西,一块儿被抓了,你那便宜爹才知道姓孙的也参与了当年的事,找人把他揍了一顿,他挂着彩进去的,真是大快人心!”
  似在听着别人的故事,时濛嘴上“哦”了一声,脑袋里想的却是旁的事。
  这晚他睡得不太安宁,一觉醒来时外面天还黑着。
  他下了床,打开灯,拆开今天收到的信。
  鹅黄色的信纸,有种初秋的清爽感。李碧菡和往常一样,讲了些身边的事,关于离婚只用两句话匆匆带过,由于涉及复杂的财产分割,看得出来不太顺利。
  不过她似乎并不担心,她在信的最后说:我不相信轮回宿命,但我信本该属于我的,总有一天会回到我身边。
  属于我的……似有感应,时濛在心中默念。
  就在此时,楼下响起敲门声。
  时间刚过十一点,时濛蹑手蹑脚地下楼,走到门边时,透过猫眼往外看,太黑了,什么也看不清。
  倒是外面的人,知道他在门口似的,出声道:“还没睡吗?我看见楼上亮灯了。”
  时濛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后退,不慎碰到堆在门口的纸箱,发出一阵嘈杂响动。
  猜想得到验证,门外的人笑了,声音低而沉,是时濛曾经爱极了的频率。
  他没让时濛开门,也没说怎么找到这里,而是先道明来意。
  “我后来想了想,道歉还是当面比较有诚意。”他说,“而且再过一个小时就是周六,不连夜赶来,又要错过一个星期。”
  第41章
  来到浔城之前,傅宣燎去时家走了一趟。
  白天时思卉主谋的案子开庭审理,被害人自是没到现场。幸而检方负责,被害人家属也就是李碧菡还请了律师协助,庭审过程很顺利,当庭宣判的结果也与预期相符。
  时思卉没再提起上诉,她戴着手铐背对观众席,离场的时候也没有转头往这边看一眼。
  傅宣燎知道李碧菡哭了,为了给儿子公道把女儿送进监狱,这种事不是一般的母亲能承受的。
  散场后,他主动送李碧菡回家,车上同她说起打算去浔城找时濛的事,虽未得到赞同,却也没遭到反对。
  “濛濛离开枫城,应该是想一个人静一静。”既然他已经查到时濛的去向,李碧菡自知阻止不了他,只说,“我这个当母亲的太失败,也不知他现在对你是何种感情。可我终归是个母亲,只希望孩子过得好,拜托你对他若是真心,就依着他点,别再让他难过,若还有哪怕一丝犹豫,都不要再去扰乱他的心。”
  傅宣燎郑重应下。
  到了时家,经得允许,傅宣燎和阿姨上楼去时濛的房间,看看有什么可以给他带过去。
  刚进屋,就听到楼下传来吵嚷声。
  原是时怀亦回来了,近期他被离婚官司弄得焦头烂额,听说时思卉被判了刑更是火冒三丈,回到家就同李碧菡吵了起来。
  “思卉坐牢了,这下你满意了?要不是你非要把濛濛的股份拿走,哪来这么多事?”
  “我承认有做错,可是时怀亦,你摸着良心想一想,要不是当年你……”
  “当年你也是接受了的,现在翻旧账?”
  “事情弄到如今的地步,你真的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哼,濛濛也是不懂事,自己的亲姐姐都不放过,但凡他不配合检方或者说点好话……”
  “他凭什么替伤害他的人说好话?”傅宣燎从楼上下来,“一切按法律程序办事,还请您不要妨碍司法公正。”
  似是没想到家中有外人在,时怀亦先是一愣,继而笑道:“你们现在一个个道貌岸然的,联合起来对付我,是不是忘了把濛濛推向绝境,也有你们的功劳?”
  一句话就将傅宣燎堵得哑口无言。
  临走前,傅宣燎上到顶层阁楼,在时濛常坐的窗台边站了一阵。
  家里阿姨走进来,拜托他带些吃的给时濛:“和夫人一起准备的,都是二少爷爱吃的。”
  傅宣燎接过纸袋,低低应了一声。
  阿姨没着急走,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阁楼的窗台。
  “以前每个周六,二少爷都会坐在这里。”她微笑着说,“嘴上说着不是在等人,眼神一直往外瞟,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根据阿姨的描述,傅宣燎眼前浮现时濛坐在窗台边,脑袋抵着玻璃窗的画面。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竖起耳朵留心外面的每一丝动静,尤其当听到汽车驶近的声音,他便立刻直起脖子朝道路尽头看,如果出现的是那辆熟悉的车,一双漂亮的眼睛便会倏然亮起。
  在一切尘埃落定的当下,这份错失更令人心生酸楚。
  似是看出傅宣燎的痛苦,阿姨温声道:“二少爷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对你的感情也不是一天两天积攒起来的,如果还有遗憾,与其后悔懊恼,不如付诸行动。毕竟时间过得那么快,转眼又是秋天了。”
  傅宣燎便打起精神,动身前往浔城。
  路上接到电话,听说他已经出发了,高乐成咋舌道:“不是白天还在法院?这么赶的吗?”
  “嗯。”傅宣燎说,“时间宝贵。”
  对此高乐成不发表意见,只提出一个要求:“你家冰美人要是问起来,你别把锅甩我头上,他的行踪江雪可一个字都没告诉我。”
  傅宣燎觉得他多此一问:“我自己大费周章查到的,凭什么把功劳算你俩头上?”
  他巴不得时濛知道他做了多少,这些都是他爱着时濛的证明。
  “嘿,觉悟可以啊。”高乐成笑道,“那我就祝咱们傅总此行顺利,抱得美人归!”
  抱得美人不敢想,能见上一面都算走运。
  眼看距离周六还有不到五十分钟,傅宣燎有些心急地又敲了下门,声音却全无底气:“还继续睡吗?如果不睡的话……”
  来的路上傅宣燎风风火火,等到地方,清晰地知道时濛就在一门之隔的那一边,心里反而萌生胆怯。
  他想说如果不睡的话我陪你,怕吓着时濛,临到嘴边还是换成了:“如果不睡的话,出来看星星。”
  秋日的蓝天一碧如洗,夜空也璀璨明净,寥落几颗星眨着眼睛,似在远方遥望地球上这个小小角落里的两个人。
  可惜,回应傅宣燎的是远去的脚步声,以及楼上熄灭的灯。
  仰头盯了半晌,确定时濛睡下了,傅宣燎轻叹一口气。
  虽然意料之中,但难免有些失落。
  看着黑暗的窗口,他用很低的声音说:“好好睡吧,不要做噩梦了。”
  后半夜时濛睡得还算安稳,睁眼天已大亮,刷牙时他看着镜子里头发乱翘的自己,开始回想昨晚是不是做了个梦。
  他梦到那个人来了,说来陪他过周六。
  这太过离奇,那个人明明恨极了周六,从来没有主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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