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2 弟弟

  阿曼达听了我的话。
  是深以为然地点头。
  “欢喜，你说得对，对啊，我现在要是真的对那些人客气了，他们不但不会领情，还真的会以为是我阿曼达怕了他们的闲话呢！我就听你的，老娘我就不改了！打死了也不改！女魔头？好啊，我就当女魔头了！爱谁谁！管他们呢！”
  我来酒吧的时候。
  阿曼达只是有些微醺。
  但现在，则是已经真的醉了。
  人喝醉了，有的哭，有的笑。
  有的吵，有的闹。
  有的睡觉。
  有的出去撩骚。
  而阿曼达则是拉着我的手。
  和我絮絮叨叨。
  讲述她的身世。
  这些事应该是憋在她心里面很久了。
  可能已经无数次的自言自语了。
  所以虽然现在醉了。
  语调有些飘忽。
  但我还是听懂了。
  ……
  阿曼达，也就是王彩霞。
  是被养母领养的。
  与很多被领养的孩子不同，阿曼达从很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世。
  因为她当初在福利院被养母领养的时候，已经五岁了。
  已经有意识了。
  而阿曼达是怎么去的福利院。
  甚至她的亲生父母是哪里人。
  叫什么。
  其实阿曼达也是知道的。
  还见过。
  阿曼达出生的时候，正是计生政策最严厉的时候。
  那时候超生的代价可是很严厉的。
  在这一点上，阿曼达与金兰还是有些相似的。
  金兰的父母本是城里人。
  为了偷着生男孩，这才躲到了乡下。
  还不许自己的女儿喊他们爸妈。
  而是以侄女相称。
  因为金兰的父母在城里都有正式的工作。
  一旦超生，那是要开除公职的。
  而阿曼达的父母，则是来自于农村。
  农村对于超生的惩罚，比城里还要严格。
  城里顶多是让你没了工作。
  而在农村，谁家要是多生了孩子。
  那可是全村人蜂拥而至。
  要拆房子，要搬东西的。
  那真是超生了一个，就基本上可以宣告家徒四壁了。
  但农村人往往比城市里更加的重男轻女。
  更愿意有男丁来传宗接代。
  所以为了多生，为了逃避，很多农村人都会离开家乡，背井离乡。
  天南海北的流窜。
  就为了能让婆娘顺利生下孩子。
  这才有了曾经黄宏与宋丹丹那个经典的小品，《超生游击队》。
  阿曼达的父母就是这样的一对农村来的夫妻。
  为了生男孩，躲在了城里的一家小旅馆里面。
  藏头露尾。
  小旅馆的老板很清楚他们的来历，但看在钱的份上。
  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几个月后，阿曼达出生了。
  因为是个女孩。
  所以那对狠心的父母，直接把阿曼达扔在了旅馆的小厨房。
  店钱都不交，连夜跑了。
  气得小旅馆老板跳着脚骂娘。
  说以后再也不接待这些村里来的无赖。
  阿曼达被人捡到，先是交到了巡捕房，后来又被送到了福利院。
  期间，巡捕根据旅馆老板的描述，阿曼达父母的口音，其实已经基本上确定了阿曼达的父母是哪个乡镇的。
  其实只要仔细去寻找。
  还是不难找到阿曼达父母的。
  但巡捕没有去找。
  不是巡捕不尽职。
  在敷衍。
  而是因为在那个年代。
  首先是巡捕的人数严重不足。
  很多小案件发生了，比如丢了东西，都没有足够的人手去侦破。
  只要大案要案才会引起重视。
  就更不要说这种大规模的人口普查了。
  那年代没有网络，只能靠人力一家一家的找。
  费时费力。
  吃力不讨好。
  其次，巡捕以往不是没遇到过类似的事情。
  那对夫妻当初选择了抛弃孩子。
  那就没有再把孩子认回来的打算。
  你就是找到了他们。
  批评教育一顿。
  逼着他们把孩子认了。
  可能转过几天，还是会把孩子给抛弃。
  这次是孩子幸运，扔在了城里，被人捡到了。
  还有命在。
  下次那对夫妻再扔，那可就是荒郊野外。
  甚至是扔到河里、井里了。
  所以说巡捕真要是费了千辛万苦，把孩子送回到亲生父母的手里。
  你说是帮她一家团聚了。
  还是害了她呢？
  索性，就直接送到了福利院。
  说到这里，阿曼达拉着我的手。
  “欢……欢喜，后……后来我有钱了，我还专门找了私家侦探，去找……找了我的亲生父母……我不……不是想认回他们……我就是想知道，他……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长什么样子，现在……现在过得怎……怎么样？他们有……有没有后……后悔……抛弃了……了我？”
  阿曼达继续说。
  说她是怎么见到的亲生父母。
  ……
  有钱能使鬼推磨。
  还真被私家侦探找到了当初抛弃自己的亲生父母。
  他们现在也不住在村里了。
  而是住在了城郊。
  开了一家没有招牌的，很是简陋的米线店。
  阿曼达还特意去了那家米线店看了他们一次。
  因此阿曼达知道他们现在过得很不好。
  没有自己的房子，只能住在城郊的出租屋里面。
  这个米线店的门脸，每天早出晚归，起早贪黑，也仅仅只能混一个温饱。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们有一个不省心的儿子。
  在他们抛弃了阿曼达后，亲生父母果然生了一个儿子。
  那自然是爱如珍宝。
  于是就骄纵出来了一个败家子。
  阿曼达的那个弟弟，从初中开始，就沉迷于游戏厅、网吧、台球室。
  初中毕业了，没考上高中，也没考上技校。
  说是在城里的一个饭店里面跟人家学厨师。
  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要不是饭店的老板是他们家的远方亲戚。
  拉不下脸。
  早就让他滚蛋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弟弟要学厨师，所以阿曼达的亲生父母才跑到了城郊这里租房子，卖米线。
  还是为了离儿子近一点。
  好能照顾。
  后来这弟弟天天出去鬼混，手里面没钱了。
  就和在网吧认识的几个狐朋狗友一起，开始埋伏在中小学的放学必经之路上。
  干着抢劫学生财物的勾当。
  每个学生抢劫的数目都不大。
  都是几块钱，十几块钱，顶多就是100多块钱这样子。
  但因为学生人多啊。
  每天都能抢好几百呢。
  足够这弟弟这一伙人吃喝玩乐了。
  因为他年纪最大，所以下面的人都管他叫老大。
  他手下，很多都是还在读书的高中生、初中生，也就技校生。
  那些年，正是《古惑仔》电影大行其道的时候。
  这弟弟觉得自己特别威风。
  还去纹身了。
  这一伙人抢钱，被人告状管了几次。
  有学校的保安。
  也有治安巡捕。
  但因为金额还不够判刑的程度。
  很多被抢的学生不敢出来作证。
  所以都是批评教育一番。
  顶多就是关上几天。
  然后就放出来了。
  被放出来的弟弟不但没有收到教训，还觉得蹲过号子证明了自己有了“光彩”的履历。
  那也是“几进宫”的狠人了。
  都是可以吹牛的资本。
  都是当老大必须要经历的事情。
  简直就是军功章。
  治安巡捕都拿他没办法。
  那以后还在乎谁？
  加上阿曼达的亲生父母又舍不得打骂。
  总觉得这是小孩子淘气，以后大了就好了。
  于是弟弟就越来越无法无天。
  后来，他们觉得这样小打小闹没有意思。
  他们想多弄点钱。
  然后一人买一辆拉风的摩托车。
  那样就更可以在大街小巷自由呼啸，招摇过市了。
  那才叫牛逼！
  于是就把主意打到了一个家里面开建材行的高中学生身上。
  高中生的爸爸是城里面很有名的老板。
  他们抢劫了这学生几次。
  虽然抢了几千块钱。
  但还觉得不过瘾。
  又逼着学生从家里面带钱孝敬他们。
  学生表示，家里面给的零用钱就这么多。
  再多真的是没有了。
  这几个劫道的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下。
  觉得平时在录像厅里面看了不少的犯罪电影。
  里面不是有很多绑票的情节么？
  把人质绑了，勒索钱财。
  能发大财。
  还很刺激。
  好玩。
  过瘾。
  所以我们就把这学生给绑架了吧？
  威胁学生的父母，不给钱就撕票！
  当然，他们商量的时候，并没有觉得这是真的在犯罪。
  也不会真的去撕票。
  他们把这当成了电影。
  或者是玩游戏。
  在游戏里面打打杀杀都没事。
  随时可以重来。
  他们没有意识到，现实里没法重来。
  于是在放学的路上，把那个学生抓了。
  然后写了一封勒索信，偷摸地送到了那学生父亲所在的建材行。
  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你儿子在我们手里，想要他活命，就准备5万块钱！今晚12点，扔到中学北边围墙后面的豁子那里！不给钱的话，就杀了你儿子！”
  建材行老板是见过世面的人。
  看到勒索信，二话不说，就直接报案了。
  因为他从纸条上的信息一看，就知道这是本地人干的。
  很简单。
  过路的绑匪是绝对不会知道中学北墙后面有一个豁子的。
  什么是豁子？
  就是一个破洞。
  调皮的学生想旷课。
  学校大门口出不去，都是从这个豁子爬进爬出的。
  要说不是学校出来的学生。
  谁知道的这么清楚？
  况且这建材城老板之前就听儿子说过，他们学校有一群高年级的学生。
  经常劫道。
  抢了他好几次呢。
  之前老板没在意，觉得都是小事。
  自己家有钱。
  现在一看，事情闹大了。
  必须得要巡捕出面了。
  巡捕当然会出面了。
  之前就是几个小痞子在路上抢学生的零花钱。
  治安巡捕不会把这当成一件多么大的案件。
  也不会真的上升到“抢劫罪”的层次。
  就是普通的治安事件。
  但现在，这可是绑架。
  那是货真价实的重罪。
  所以处理案件的已经不是治安巡捕，而是城里面刑侦大队的刑侦巡捕了。
  刑侦巡捕根据这老板提供的线索。
  又走访了很多学生了解情况。
  就基本上已经圈定了犯罪嫌疑人。
  果断雷霆出击。
  当天下午，就在网吧里面把弟弟一伙全都抓了。
  刑侦巡捕冲进去的时候，这一伙人还在大呼小叫的打游戏砍怪呢。
  “我刚杀了一个！”
  “老子弄死了三个！”
  “敢动我的钱？弄死你！”
  刑侦巡捕一听，吓了一大跳。
  还以为这伙人手里还有别的案子呢。
  不过等听明白了，知道这还是在沉迷于游戏中不能自拔。
  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把人都抓了。
  最可笑的是什么？
  最可笑的是，这个弟弟被抓的时候。
  一点都没有东窗事发的觉悟。
  还在不满地嘟囔着呢：“你们谁啊？别动我电脑，我刚刚打出了装备呢。”
  ……
  那个高中生当然被解救出来了。
  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弟弟一伙被抓了，也没有太过于紧张。
  觉得这还是和之前一样，关几天就出来了。
  还在遗憾没有做成这笔生意呢。
  阿曼达的亲生父母虽然也很着急，但同样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不就是小孩子开玩笑么？
  不过就是把那个学生关了半天，打了几个耳光。
  又没受到什么伤害。
  批评教育一下也就差不多了。
  他们这么想不奇怪。
  因为他们是法盲。
  如果不是法盲的话，也就不会把刚生出来的孩子就那么遗弃了。
  这其实就是犯罪。
  这是遗弃罪。
  只是因为当初农村这么做的人太多。
  法不责众罢了。
  现在，弟弟这一伙犯的可是绑架罪。
  绝对的重罪。
  法律有明文规定。
  勒索财物为目的绑架他人的，或者绑架他人作为人质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并处罚金或者没收财产。
  情节较轻的，处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
  这绝对不是批评教育几句，或者关几天就可以解决的事情。
  也不是说，他们没有把人质撕票，没有拿到钱，就可以不算数的。
  当做他们没有犯法的。
  没有撕票，没有拿到钱。
  只能说是犯罪情节较轻。
  但法院还是判了十年。
  其实这已经算是轻判了。
  但本来是可以判5年的。
  按照最低的标准量刑。
  可是在调查的时候，知道了这弟弟之前做了很多抢学生钱的事情。
  虽然数目都不大。
  百八十的。
  但这些都算是前科了。
  所以还是判了十年。
  只判了弟弟一个人。
  因为那伙人里面，只有他成年了。
  刚刚超过了18岁。
  其余的，都是学生，都不满18。
  还是从犯。
  所以还都是可以送到少管所里面去接受教育的。
  法院的判决一出来。
  弟弟傻了。
  也不觉得坐牢威风，是可以吹嘘的资本了。
  阿曼达的亲生父母也傻了。
  他们不明白，不就是小孩子打闹么？
  怎么就判了这么重的刑？
  冤枉啊。
  这对亲生父母开始去求。
  去闹。
  去求那个建材行的老板，在人家的门口下跪。
  求老板不要追究。
  去法院门口闹。
  说不公平，说自己的儿子是好孩子啊。
  不能这么对他。
  坐十年牢，这一辈子不就毁了么？
  可惜，这都是徒劳的。
  首先，建材行的老板不会松口。
  这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
  他很清楚，对付一个企图绑架他儿子的人。
  哪怕是在开玩笑。
  但也绝对不能放过。
  你放了他一次，他就可能开始就要策划第二次了。
  上一次没撕票。
  下一次就会下毒手了。
  所以根本就不搭理阿曼达亲生父母的哭诉。
  况且，就算是建材行老板答应了不追究。
  也是没有什么意义。
  因为他们还是法盲。
  他们不懂，绑架属于公诉案件。
  一旦立案就不可以撤诉。
  无论受害人是否撤诉，都会依法追捕犯罪嫌疑人，搜集足够证据后交由检查机关提起公诉，并由法院公开审理。
  至于去法院闹。
  那就更是扯淡了。
  法院会因为你闹就网开一面么？
  再后来。
  弟弟就开始在监狱服刑。
  而阿曼达的亲生父母，还是在开着米线店。
  还和祥林嫂一样。
  看到人，就过去唠叨。
  说自己的儿子是多好的孩子。
  多委屈，多冤枉。
  年纪轻轻就坐牢。
  在里面吃不好、穿不好，还得劳动。
  可怜啊。
  只是，他们的唠叨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同情。
  稍微爱面子的人，都是当面附和，出门就往地上“啐”了一口。
  说什么东西啊？
  谁不知道你那儿子是个败家子、惹祸精？
  他被抓了那是活该。
  这种人现在不抓，以后也会被抓。
  说不定以后犯的事更大，直接吃枪子呢。
  遇到脾气比较冲的。
  当面就开始打脸了。
  “冤枉么？我看一带你都不冤枉！你那儿子是个什么货色自己不清楚啊？我儿子当初就被他抢过钱，还找你这个当妈的，你管么？你不但不管，还怪我们对你儿子凶！让我们大人不要和你儿子一般见识！说你儿子玩几年就懂事了！我我们大人管就是欺负他！现在知道闹出事了，这才着急了？开始到处喊冤了？谁给你们的脸！我说好！判的好！你们不管，有人管！有监狱管！有法律管！这种垃圾最好一辈子都烂在牢里面，那才是为民除害呢。”
  那天，当阿曼达开着自己的车，一身富贵的来到这家小米线店的时候。
  正好遇到了那个邻居正指着鼻子，毫不留情的怒斥自己的亲生父母。
  怒斥他们培养出来了一个败家子。
  一个王八蛋。
  本来阿曼达来这里，见自己的亲生父母。
  是想来质问的。
  质问你们为什么不要我？
  为什么生了我，却遗弃了我？
  我现在过得很好，你们后悔不后悔？
  听说你们那个宝贝儿子坐牢了，你们到底是什么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