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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2 买菜

  现在到了严家。
  陈丹想在严丽群表现好好表现一下。
  证明自己能做一个称职的儿媳妇。
  自然要把家务都承担下来。
  打扫卫生,马马虎虎还能应付。
  虽然每次陈丹扫过的地面,擦过的窗台。
  严丽群都会在后面返工一次。
  做饭就真是赶鸭子上架了。
  陈丹之前只会煮方便面,下速冻水饺。
  别的都不会。
  为了不打无准备之战。
  陈丹还特意准备了一本菜谱。
  打算照葫芦画瓢。
  可惜,她低估了做饭的难度。
  爆炒的时候,忘开了油烟机。
  搞得厨房里面烟雾缭绕,像是来了《西游记》里面的妖魔鬼怪。
  然后因为油太热的时候,却往里面加了水分没有弄干的蔬菜。
  结果热油遇冷,发出了“噼里啪啦”的爆响声。
  油花飞溅,烫了陈丹的手。
  她吃痛之下,手一抖。
  锅铲就掉在了地上。差点砸了自己的脚。
  然后低头捡锅铲的时候,又把锅给弄翻了。
  里面的菜和油,洒在了灶台上、案板上、地面上哪里都是。
  于是,本来干净整洁的厨房。
  陈丹仅仅走进去了半个小时。
  就已经搞得是一片狼藉。
  严丽群听到了厨房里面的响动。
  只是进来看了一眼。
  没有埋怨,更没有发火。
  然后就出去了。
  把烂摊子留给了陈丹自己处理。
  这次是不打算出手了。
  陈丹面红耳赤地点了外卖。
  然后一个人在厨房里面忙活了一下午。
  把自己的脸上搞得如同鬼画符一样。
  终于把厨房收拾出来了。
  晚上,陈丹躺在了床上。
  白天被油烫伤的地方还火辣辣的痛。
  她在严丽群面前一直在强撑。
  不肯吃苦喊痛。
  可此时,眼泪还是流了出来。
  一个人在这里。
  真的可谓是举目无亲。
  什么时候能换来严丽群的认可也是遥遥无期。
  因为虽然两个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她点的外卖,严丽群也会吃。
  早上见面也会打个招呼。
  但陈丹感觉得到。
  严丽群完全就是把她当成了外人。
  还是不肯给她一点打开缺口的机会。
  人就是这样。
  白天的时候,全副武装,可以张牙舞爪,可以装腔作势,可以装作钢筋铁骨、铜墙铁壁。
  面对挫折、白眼、欺辱可以无所畏惧,好像自己永远都不会脆弱,不会受伤一样。
  但是到了夜晚。
  夜深人静。
  万籁俱寂。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就会摘下面具,脱掉伪装,展现自己内心最真实的一面。
  展现自己的苦,自己的痛,自己的彷徨与无助。
  就像是此时的陈丹一眼。
  她一个人躺在床上,本来是漫无目的地看着床头的墙壁。
  那不过是一块最普通的白墙。
  按理来说,别说盯着看一会儿,就是看上一万年,也看不出一朵花来。
  但看着看着,陈丹却发现了不对。
  她看到,对面的墙面上,像是有字。
  不是一个字,两个字。
  而是很多很多的字。
  密密麻麻的,写了很多。
  并且还泛着微微的绿光。
  而陈丹明明记得,墙壁是很干净的。
  白天的时候也曾经无意识地看到过。
  上面没有字啊?
  陈丹燃起了强烈的好奇之心。
  她下床,打开了灯。
  再往对面的墙壁上仔细看。
  什么都没有。
  还是白色的墙壁。
  难道是自己出现了错觉,乃至幻觉么?
  陈丹不明所以。
  于是又关上了灯。
  又躺在了床上。
  陈丹再次抬头,然后居然又看到了墙壁上那绿油油的字。
  她不禁感到一阵的毛骨悚然。
  这是见鬼了么?
  换做一般的姑娘,这时候早就吓得大喊大叫,痛哭流涕了。
  然后就是落荒而逃。
  但陈丹却是一个胆子很大的姑娘。
  她在心中告诉自己冷静,要冷静。
  然后再仔细去看。
  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这是有人专门用一种特殊的荧光笔,在白墙上写的字。
  这种笔的特殊之处在于,只有在黑暗的情况下,才能显现字迹出来。
  而在周围有亮光的情况下。
  什么都看不到,就和普通的白墙没有任何的区别。
  之前陈丹上高中的时候,这种笔在学校里面还很流行过一阵呢。
  被称作暗号笔。
  或者是间谍笔。
  有人专门拿着笔在教室的墙上骂老师,骂校长。
  陈丹记得还看过一首有名的打油诗。
  “儿子出题难,孙子监考严,老子就不会,退我上学钱。”
  最后当然被发现了。
  然后自然是写字的学生被全校通报批评,然后学校附近所有卖这种笔的店铺,都被整顿了。
  当然了,那时候,也有男生专门拿这种笔在墙壁上示爱,向女生表白的。
  搞得神神秘秘的。
  别说,有的女生还真就吃这套。
  觉得特别浪漫。
  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陈丹就不再害怕了。
  她不再开灯,而是在黑暗中靠近了那面墙。
  离得近了,上面的字迹已经可以看清楚了。
  陈丹一眼就认出,这是严闯的字迹。
  再联想到,这是严闯的房间。
  那么就可以确定,装神弄鬼的人就是他没错了。
  不过,字迹有的很稚嫩,有的很成熟。
  显然,这些字迹并不是在同一个时间段写下的。
  而是伴随着严闯的小学、初中、高中,乃至大学。
  等于是严闯写在墙上的日记。
  让陈丹越发地好奇起来。
  她仔细打量那些字迹的内容。
  先从稚嫩的部分看起。
  上面的内容现在看起来,当然很中二了。
  写的都是“忍”、“恨”、“苦”、“痛”这些字眼。
  很多初中生的日记,都是这个路数。
  小小的年纪,都是爱恨情仇、痴男怨女、伤春悲秋的。
  但陈丹很清楚。
  别的少年,写这些,那是“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但严闯肯定不是。
  这些中二的词汇,反应的正是青少年时,严闯的苦闷和哀愁。
  接着的字迹,变成了“迷茫”,变成了“我要怎么办?”变成了“我不想当一个骗子”,变成了“我不是一个坏人”。
  显然,这段时间,就是严丽群开始逼着严闯练习当一个感情骗子。
  少年的心中充满了迷茫与愧疚。
  他肯定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但偏偏又无力反抗。
  再然后,陈丹在墙上多次看到了同一个女孩的名字。
  名字很好听。
  韵秋。
  一听就是很知性,很有书卷气的女孩才会取的名字。
  陈丹马上就想到了一个人。
  严闯说过的,他曾经真心喜欢过的,那个很安静的女孩子。
  看来就是这个韵秋了。
  陈丹的心中,居然犯出了一股酸意。
  特别是看到,在某个韵秋的名字上面,还画了一个心形的时候,这种醋意就更强烈了。
  于是,陈丹就开始迫切地想要在墙壁上寻找自己的名字。
  就像是要和那个韵秋隔空对阵一样。
  如果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不就是证明了自己在严闯心中的地位么?
  可惜,陈丹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
  她哭了。
  流出了眼泪。
  这眼泪不是气的,也不是因为失望。
  而是因为,在后面,整个半面墙上写的都只有六个字。
  “对不起,我爱你。”
  “对不起,我爱你。”
  “对不起,我爱你。”
  “对不起,我爱你。”
  “对不起,我爱你……”
  严闯对不起的是谁?
  爱的又是谁?
  不用注明,不言自明。
  陈丹在夜色中默默地流着眼泪。
  她用手轻轻拂过那些字迹。
  嘴里轻轻地说着:“傻子,大傻子,你真是一个大傻子。”
  是啊,严闯真是一个大傻子。
  对不起。
  我爱你。
  仅仅六个字,就把严闯心中那极端纠结复杂的心情全都表现出来了。
  对陈丹的爱,对陈丹的愧疚。
  对母亲的责任,对母亲的怨恨。
  对自己的憎恨,自己命运的无常感慨。
  都在这六个字里面了。
  想必,当初严闯每个大学假期回到老家,躺在这张床上。
  也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吧?
  他过得该有多痛苦压抑啊?
  心里面的苦,不敢说出来。
  其实就是想说,也没有对象可以倾诉。
  甚至连写,都只敢用这种藏头藏尾的方式。
  因为他不敢让严丽群看到。
  别的男人,故意写点话,装着让恋人看不到。
  其实都是故作姿态。
  不论是发在qq签名上,朋友圈里面,日记本上,博客里,其实都是为了让那个人可以看到。
  制造一种偶遇。
  知道一种出乎意料的感动。
  所以那些所谓的心里话,可能并不是心里话。
  但此时严闯写在墙上的这些话。
  陈丹可以百分之一万的确定。
  完全不是故作姿态。
  根本不是给自己看的,也不是给任何人看的。
  因为严闯估计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躺在这张床上,面对着这面墙壁吧?
  自己与严丽群。
  就像是两条平行线,永远都不会有焦点。
  所以这墙,只是严闯一个人的倾诉版。
  就像《花样年华》里面,梁朝伟只能对着树洞说自己的心事一样。
  这面墙,就是严闯的树洞。
  想到这里,泪眼婆娑的陈丹,忽然觉得自己不再委屈,不再孤单了。
  有这面墙,就像是爱人一直陪在自己的身旁。
  ……
  第二天开始,陈丹鼓足了干劲,开始一心一意地操持起家务来。
  有句老话说的很对,世上不难事,只要有心人。
  虽然在做家务方面,陈丹的起点真的很低。
  但换个角度想,因为起点够低,所以进步的空间就特别大。
  熟能生巧。
  慢慢的,陈丹的家务活越来越有模有样了。
  从之前做出的饭菜,自己吃都要鼓足勇气。
  现在,居然也向着色、香、味俱全的方向发展了。
  严家在她的打理下,也是一尘不染、井井有条。
  然后,陈丹居然也从这里面,感到了一种作为家庭主妇的快乐。
  看到窗明几净很快乐。
  看到一盘盘精美的美食很快乐。
  想到以后自己做好了饭,等着爱人回家就更快乐。
  这种快乐,是从前的她完全想象不到的。
  甚至是鄙视的。
  有时候陈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斯德哥尔摩症候群?
  是不是觉得受虐很快乐?
  但她与严丽群的关系,还是没有什么长进。
  严丽群犹如一个固若金汤的城池。
  针扎不透,水泼不进。
  不论陈丹怎么样,她都是一副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的态度。
  以至于有时候陈丹都在想。
  严丽群当然很讨厌自己。
  讨厌自己和他的儿子有了真感情。
  但她为什么一直采取这种与自己不温不火的态度呢?
  为什么对自己留在这里放任自流呢?
  或许是她早就看出来了。
  自己不在乎她的咆哮,不在乎她的打骂。
  最在意的其实是这种冷暴力吧?
  同在一个屋檐下,触目可及,朝夕相对。
  似乎很近。
  但心与心的距离,却像是南极和北极一般。
  让人寒心。
  所以自己越在意什么,她就越怎么样对自己。
  ……
  不知不觉。
  三个月过去了。
  这三个月的时间里,严闯曾经给陈丹打过一个电话。
  因为他实在是不放心陈丹一个人在这边。
  不知道她怎么和自己的母亲相处。
  在知道自己没法改变陈丹主意的前提下。
  严闯提出来,自己也要回来。
  这是两个人的事情,自然要两个人一起面对。
  不能都让陈丹一个人承担。
  但陈丹却是没有答应让严闯回来。
  因为这是属于自己与严丽群之间,两个女人的战争。
  如果严闯也回来了。
  不但对解开严丽群的心结没有任何的帮助,反而只会起到反作用。
  会更加刺激到严丽群。
  让她更偏激。
  更觉得陈丹要把他的儿子从她身边抢走了。
  不但抢走了,现在还两人联手一起对付自己。
  所以严闯不但不能回来。
  更是最好连联系都要少联系。
  就等着自己胜利的消息吧。
  这一天,严丽群上街买菜。
  陈丹也跟着一起去了市场。
  之前,菜都是严丽群自己买的,买完就往厨房一扔,由着陈丹折腾了。
  而陈丹之前忙着做家务。
  扫地,擦地,收拾厨房,就已经忙得脚不沾地。
  所以也没有时间自己去菜市场。
  现在家务上了正轨。
  她觉得一个合格的家庭主妇,除了在厨房里面游刃有余外,在菜市场也要是一把好手。
  这才是真正的能里能外。
  不但要会挑菜、选菜。
  会鉴别哪些菜是新鲜的,哪些猪肉是注水的。
  还要会砍价。
  之前陈丹买东西,那都是从来不会砍价的。
  况且商场都是明码实价,也没有她砍价的余地。
  现在在菜市场上,尽管都是块儿八毛的,但也是有很大砍价空间的。
  四块钱一斤的豆角,努努力就可以砍到十块钱三斤。
  买两斤黄瓜,就算是不给优惠,但可以送一把香菜吧?
  这些看似鸡毛蒜皮的小事,其实都是生活的智慧与技巧。
  只是让陈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跟着严丽群去了菜市场。
  并没有学到怎么砍价。
  而是看到了严丽群在这里的处境。
  本来人声鼎沸的菜市场,可是当严丽群进来时。
  就像是被按了静音键一样。
  忽然间鸦雀无声了起来。
  所有人都有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严丽群,像是在看外星人。
  没有人打招呼、寒暄。
  路人自动与她保持着三米之上的距离。
  而严丽群似乎对这一切都习以为常。
  在买菜的时候,甚至连开口都省下了。
  就是把手指在自己想要的蔬菜瓜果上指了一下。
  然后摊贩就开始称量,计算出一个价格。
  严丽群就按照计算器上的数字,把钱付了。
  一切都在沉默中进行。
  显得很是怪异。
  然后等她们离远了。
  才会传来小声的议论之声。
  “这个女人居然还留在这里不走?还真是有性格啊。”
  “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居然还能装作正常人一样若无其事?也真是一个人才了。”
  “这心里变态的人,就是和普通人不一样。”
  “嘘……小点声,要是被她记恨上了,不怕往你家水里投毒啊?这种不择手段的人,什么样的事情都干得出!”
  “不过后面的那个女孩是谁啊?她家亲戚么?”
  这些议论传到了陈丹的耳朵里。
  让陈丹的心中充满了疑惑。
  但当着严丽群的面,她当然不好多问。
  然后回到了严家后,趁着一个空闲的午后。
  陈丹走出去转了一圈。
  终于从左邻右舍的口中,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因为自己的复仇计划,让严丽群在这附近人的心中,都成了恶毒的化身。
  虽然不至于老鼠过街、人人喊打。
  但也是侧目而视,人人畏如蛇蝎,谁也不敢接近。
  严丽群等于是被所有人孤立了。
  知道了这些,陈丹有些沉默。
  换位思索一下,现在严丽群的处境,还真的是很尴尬。
  在外面,没有人愿意和她接近。
  回到家里面,虽然家里面有一个自己,但心里面对自己却一直是排斥、敌视的态度。
  唯一的儿子,也远在外地,与这个当妈的心中充满了怨恨和芥蒂。
  所以说不只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这样的地方感到孤单寂寞,无依无靠。
  其实严丽群的心里面也是一样的。
  甚至更加孤寂。
  忽然的,在这一刻。
  在陈丹的心里面,忽然对严丽群生起了一种叫做同情的情绪。
  是啊,本质上,严丽群也是一个可怜人。
  她的遭遇,她被负心汉辜负,她一个人含辛茹苦地带大了孩子。
  把孩子送到了大学。
  确实很不容易。
  很值得人的同情。
  只是因为她没有自暴自弃、怨天尤人,而是选择了激进的报仇方式。
  让人只注意到了这女人的可怕,而忘记了去同情她。
  人们都习惯性地认为,当一个女人受到了背叛。
  她可以哭,可以闹。
  可以跳井,可以上吊。
  总之,她有太多的办法可以伤害自己。
  但却不习惯看到她去伤害别人。
  不习惯看到她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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