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维新志士与革命志士(六)
党的政治工作从来又细致又坦率,例如一句流传甚广的话就是“一头猪顶得上半个政委。”而历史上以白馒头起事的事情并非凤毛麟角。陈克虽然知道这是真的,不过也仅仅是知道而已。当他亲自遇到这等事情的时候,还是很震撼的。
安徽六安是红色老区,陈克知道这地方群众有着强烈的革命需求。与六安市委书记汇合后。陈克在党委会议上制订了“清除地主恶霸,团结革命群众”的行动纲领。六安本地同志将七个当地有血债的地主恶霸当作目标。其中一家刘姓当地土豪还与段祺瑞的祖父有过过节。段祺瑞的祖父杀了刘家的人之后,举家迁往寿州避难。那时候段祺瑞祖父已经是淮军统领,可见当地土豪气焰之嚣张。
“打土豪,分田地!”这道消息一经传出,立刻轰动了整个六安地区。侦察队发现恶霸地主根本不逃,而是龟缩进自己的围子。在约定打围子的头几天,各地的百姓们已经聚集在六安县,人人情绪激动。
得知面前的陈克是大名鼎鼎的人民党一号头目,云集前来的群众拎着麻袋,扛着扁担,热情的要求跟着陈克干。
“陈大王,我们早就听说在寿州那边讨生活容易,您一定要带上我们啊。”
“陈大王,您打下安庆之后,安庆地面已经好多了。可是您不能不管我们六安。”
淳朴话里头蕴含着对财富,对更好生活的追求。陈克从来相信人民不会白白跟着革命走的,革命必须给人民一个跟着革命走的理由才行。单纯的杀人分家产可引发不了真正的革命。
“乡亲们,想来大家听说过,我们人民党杀过不少人。官府的人我们杀过,地主恶霸我们杀过。和我们打仗的官军我们在战场上也杀过。不过我们人民党杀人有讲究,滥杀无辜是不行的,为什么要杀那个人。乡亲们,我们自己先得给自己说明白!”陈克对着云集而来的数百百姓高声喊道。
百姓们面面相觑,陈克竟然不是主动宣布要攻打对象的恶行,然后带着大家一起打过去。却反问群众理由。跟着人民党攻打围子,这种事情大家可以很轻松的追随,所谓墙倒众人推,攻破了围子之后,能拿到东西才是正经,至于为什么?理由很简单,因为肚子饿。那些地主恶霸的确欺压百姓,不过真的说一定打定主意要那些人死的群众,却还是少数。
“他们欺负人!”有人躲在人群里头喊道。
“他们是谁!他们欺负过谁!”陈克毫不迟疑的问道。
下头立刻一片静寂,这可是在让苦主们出来说话。陈克自打下了以后要学会“倾听”的决心之后,所有行动都在往这些方面努力。百姓们从来是很老实的,他们很清楚一旦站出来那就要为站出来之后的事情负责。没人愿意为这种事情负责,只有真正有血仇的百姓才会挺身而出。
过了片刻,终于有一个汉子脸色铁青的越众而出,他到了陈克面前,突然双膝跪地,撕心裂肺的喊道,“陈大王,我和那些围子的人没仇没怨。我来这里是求你一件事……”
陈克连忙把汉子拽起来,“这位大哥,我不是什么山大王。你叫我陈克就行了。”
汉子虽然看到陈克身材高大,却没想到陈克的力气颇大,只是一拽就把自己给拉起来了。汉子也管不了这么多,他紧紧抓住陈克的手臂,“陈……,陈大王,我听说您打官府。我家兄弟五人,被恩铭下令杀了四个。陈大王,若是您肯替我们报仇,我这条命就卖给您啦!”
这汉子名叫范有地,六安霍山人。因为参与了反洋教的行动,1906年恩铭下令镇压群众活动,他全家遭难,只有范有地一人逃出了性命。等到人民党打下了安庆之后,范有地才回到六安。期间范有地也曾经去安庆,加入了当时占据了安庆的岳王会。岳王会败退之后,范有地没有跟着岳王会走,而是回到了六安老家。这次听说人民党打了过来,他这才孤身一人前来求陈克。
这个切入点陈克很满意,这年头“教案”极多。冲突的焦点一方面是洋教与人民群众之间习惯上的冲突,另一方面,教徒们加入洋教的目的是为了获得高人一等的身份。有了这等身份之后,教会利用洋人的背景要挟地方官,在民间冲突中总是能够得到官府的支持。对信基督或者天主的来说,宗教上的压迫政策是基督天主体系宗教的本质。莫说在中国搞这个教民等级,就算是在英国,信奉新教的英格兰人还压迫信奉天主教的爱尔兰人。
外国传教士们为了扩大势力范围,在中国都是采用这种认为塑造一个更高特权地位的信徒众来扩大宗教势力的影响。而投奔洋教的,大多数都是无法在民间主流里头占据地位的人士,他们大多数甚至被群众所排斥。这才为了提高身份信了洋教。原本的“下三滥”突然就得到了官府的支持,群众们哪里能接受这个变化。更别说,这些家伙们信奉了洋教之后,自以为跟对了主子,在民间嚣张跋扈的很。在清末“教案”里头充斥着这种强烈的斗争。
“这位范大哥,你想找恩铭报仇,我可以答应你。不过你得替我办件事。”陈克紧盯着范有地说道。
范有地万万没想到陈克当众说的如此明白,他立刻喊道:“陈大王,您说。刀山火海,我范有地眉头都不皱一下。”
陈克点点头,“范大哥,被恩铭祸害的霍山百姓可不止你一家。你回去带着被祸害的百姓们到六安来,我们人民党一定会给大家做主。”
对于恩铭的下场,人民党一直没有对外宣布。很多人根本不知道消失了好久的恩铭落到了人民党手中。听了陈克的话,范有地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陈克这个年轻人这么一白活,自己就要跑回霍山县去?还要带着被祸害的那好些百姓一起回到六安来?
范有地正觉得陈克在骗自己,却见陈克让后面的工作人员拿了一个口袋,以及一串钱过来。范有地迟疑的拉开口袋,露出来的是白馒头。
“这位范大哥,不能让你白白跑一趟。这些馒头是给你路上吃的,这点钱给你路上用。请那些被祸害的百姓来六安。我们人民党一定给大家做主!”陈克认真的说道。
范有地离开的时候很沉默,既没有满嘴感谢的话,也没有任何特别的表情。陈克很怀疑范有地到底会怎么选择,是相信人民党?还是不相信人民党?
不管百姓是不是相信人民党,至少人民党应该相信群众吧。陈克默默在心中对自己解释着。
范有地走了,群众们的热情好像低落了不少。人民党的白馒头和那串钱令群众很有些摸不着头脑。是人民党说要“打土豪,分田地”的。但是人民党现在摆明了要人民群众自己说出“打土豪分田地”的理由。这种做法极大的出乎群众的想象。无论如何,“抢钱抢粮抢娘们”这话都是说不出口的,而且扪心自问,大部分百姓的目的与抢掠有关,可其间有一种说不明白的鸿沟。
“乡亲们,我们人民党想让大家过上好日子!不过大家心里头的好日子是什么模样,不知道乡亲们有没有想过。”陈克笑道。
“好日子,就是能吃饱,不受穷。”有人答道。
“能吃饱,不受穷,和打土豪分田地有什么关系?”陈克追问道。
百姓对陈克的提问很是把握不了,沉默了好一阵,才有人说道:“地多了当然不受穷了。”
陈克笑道:“土豪们的土地分给了大家,咱们六安这么多百姓,平分给大家之后,能多分多少地?多了这点地能不受穷么?”
这话其实不是陈克的首创,在安徽打土豪的时候,土豪们曾经这么质问过人民党的干部战士,也曾经让干部战士为之语塞。六安的群众们听到这话也哑口无言。
这些革命问题的普及讨论,本来应该进行相当长时间的准备。因为人都有惰性,真的把土地给分了,人民群众才懒得搭理人民党。若是不能把整个六安地区都给纳入整个社会改造的范畴,只是让少数敢于冒险的群众得到好处,那对革命不是促进,而是极大的倒退。
在这点上,陈克到了六安之后,就表扬了六安地区的干部们并没有冒进的行动。同志们把极大的经历都用在调查六安的具体情况上。这些宝贵的前期准备,极大的降低了陈克的工作难度。
面对沉默不语的群众,陈克高声喊道:“打土豪,那是因为他们欠了老百姓的血债。以前满清的时候他们可以为所欲为,现在人民党来了,这些人该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啦!这天理和公道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