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开始(十九)
岳王会是清末安徽的革命团体,也是安徽近代第一个资产阶级的革命组织。它因仰慕民族英雄岳飞的精忠报国精神,故名“岳王会”。清光绪三十一年七、八月间,安徽第一个资产阶级革命组织――岳王会成立,地址设在芜湖安徽公学,由陈独秀、柏文蔚联合学生中的先进分子常恒芳、宋少侠、杨端甫等人组成,陈独秀为会长。岳王会是比同盟会还要早创立的资产阶级革命组织。
工农革命军水上支队专门派了两艘快船护送严复前往芜湖,小船队日夜兼程,加上熟悉水路,竟然只用了三天就赶到了芜湖。严复1905年曾经在皖江中学堂当过校长,安徽公学是皖江中学堂的连襟学校,学校的老师互相教书,门房对严复自然是熟悉的很,见到严复到了门口,他连忙迎了上去。“严先生,好久不见您了。”[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严复是直入主题,“陈先生和柏先生在么?”
“严先生,陈先生和柏先生都在。这几天连陶先生都来了。”
陶先生指的是陶成章,作为江浙名人,陶成章也曾经在安徽公学与皖江中学堂讲课。严复素来知道陶成章的政治观点,又从陈克那里得知了徐锡麟与秋瑾在光复会的地位,他对陶成章为什么出现在安徽公学已经心知肚明。
“前面带路。”严复对门房说道。
陈独秀、柏文蔚与陶成章听到门房在外面通报严复前来的消息之后都是一惊。他们没有想到严复居然来拜访。正在密议的三人连忙开门迎了出来。这几个人都比较熟,严复门房离开之后,三人带着有些不知所措的神色请严复进屋。严复也不客气,率先进了屋子,三人看左右没人注意,这才跟了进去。陶成章走在最后,他仔细的观察周围没人注意,这才插上了门闩。
严复见已经没有别人,抬手阻止了陈独秀的客套之词,“既然焕卿也在这里,我倒是少了不少麻烦。焕卿,徐锡麟和秋瑾两位是否告诉你,我的学生陈克要去攻打安庆。”
陶成章已经把情报告诉了陈独秀与柏文蔚。这二位知道严复素来是反对暴力革命的,这样突入起来的变化让他们觉得未必可信,听了严复的这番话,陈独秀与柏文蔚脸上已经有了喜色。陈独秀急切的说道:“严先生,我本来还想去凤台县找你。若是你晚来两天,我就出发了。你的学生陈克到底有多少人马,居然要打安庆。”
严复也不想瞒着这三位革命领袖,他把陈克在凤台县的实力大概介绍了一番。三人听说陈克居然有了上万人马,甚至打下了凤阳府,欣喜中都有着极大的惊诧。如果是别人来这么说,这三人还只怕不信。严复素来声望卓著,绝不是大言欺人之辈,听严复亲口介绍了情况,,不由得三人不信。
柏文蔚是岳王会的革命活动家,眼见着革命居然就这么有了希望,已经激动的泪光盈盈,嘴里面连声说道:“革命有望,革命有望啊。”而陈独秀和陶成章也是喜不自胜。
严复依旧是平日里严肃的神色,对面前三人激动的神色完全是视而不见的模样,他继续说道:“我这次来就是要来当说客的,岳王会在新军中颇有影响,我希望岳王会能游说新军能够作为内应。我们人民党的目的只是要打下安徽巡抚衙门。打下安庆之后,恩铭这些官员我们要带走。人民党的部队马上就会撤回凤阳府去。绝对不会食言。”
陶成章曾经把陈克许诺的这个条件告诉了陈独秀和柏文蔚,三人讨论的时候觉得陈克一不要出兵帮忙,二不要粮饷支持。更不要占据安庆号召天下。都觉得这里头肯定有什么大陷阱。听严复说的要求也不过是在人民党攻打安庆的时候让新军里头岳王会的人做一下内应。也是非常低的要求。他们生怕自己理解有误,柏文蔚追问道:“严先生,我们顶多能偷开一下城门,或者在人民党的军队攻打安庆的时候稍微让出一段城墙。若是指望我们做得更多,我们也做不到。”
“这就足够了。”严复本来也没指望他们能够做到更多,“我们需要商量一个标志,等我军攻入城内,大家不要误伤才好。”
“严先生,我们只用放人民党的军队入城,其他的就不用做了?即便如此,安庆城内还有数千新军。”柏文蔚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有这等好事。
“这已经是帮了我们的大忙。若是我们在城下一味攻城,这得损失多少部队?”严复也不想提出更多要求。他根本不信岳王会真的能策动整支的部队。就算是能策动,那也得等到战事有了眉目,安徽新军士气彻底崩溃之后了。
“严先生,你的保证我们是信得过的。但是话得说到头里,打下安庆府,你们要带走什么?”陶成章急切的问道。安庆府的府库里面肯定有不少钱,军械库等地储存着大量的军火物资,此时岳王会已经加入了同盟会,无论是光复会也好,同盟会也好,对于安庆的这些物资都十分垂涎。现在人民党肯出兵攻打安庆,而且是由严复出面保证会把安庆交出来,陶成章立刻就要把这件事给定下来。
严复回答的十分干脆,“我们拿走一半钱,一半武器。粮食我们分毫不取。毕竟水灾刚过,安庆府也缺粮。若是我们拿了粮食,只怕安庆府的百姓撑不了多久。”
陶成章想都没想就立刻就否定了这个方案,“武器却不能让严先生拿走。按你所说,人民党已经有了不少武器。而我们这边却极为缺乏枪支弹药。”
严复这次来之前和陈克已经商量过条件,他没想到这次来芜湖居然能如此顺利,把安庆交给光复会的目的是为了让光复会能够吸引满清的注意力,若是武器装备不足,光复会的确顶不了多久。看陶成章如此猴急的开始谈及战后如何分战利品,严复虽然觉得陶成章很是失态,却也不想计较。他大方的说道:“若是武器给你们,那么安庆军械所的设备,我们得拿走一些。凤台县根据地缺乏机械设备。”
陶成章其实也没想到自己这么狮子大开口居然能得到严复的同意,听严复要运走机械设备,因为深知严复眼界极为深远,陶成章立刻就后悔了,他干脆说道:“机械设备我们也只怕要用到。严先生若是都要运走,那我们用什么?”
严复极为精明的人,知道陶成章这是漫天要价,心里头登时就不高兴了。不过他素来严谨,平时是极有威严的,又比面前的这几个人大了二十几岁,只见严复把脸色一沉,“焕卿,你这就过分了。若是说缺乏物资,凤阳府刚经历了洪水,更是缺乏物资。既然大家要合作,我觉得你们要新开创局面,粮食枪械让给你们了。若是这样还不能让你知足。那可是有点欺人太甚了?”
柏文蔚见严复如此不高兴,生怕陶成章惹恼了严复。万一严复觉得得不偿失,干脆放弃打安庆,这天上掉的馅饼可就飞了,他连忙打起了圆场,“严先生,这事好说。只要能够拿下安庆,对革命就是一个大成功。只是严先生真的确定能成功么?”
严复转过脸看向柏文蔚,“这次我们人民党派了超过三千的战士前来攻打安庆,只要有新军做了内应,我能确定必然成功。”
“严先生不是说人民党的部队已经超过万人,怎么只派三千人前来?”柏文蔚对此有些疑惑。不过他内心里头反倒不希望人民党上万军队真的倾巢而出。俗话说形势比人强,岳王会在新军中虽然有不少会员,不过距离全面掌握安庆新军还差得远。若是人民党的部队真的如同严复所说,有绝对打下来安庆的实力。那事后人民党若是翻脸不认账,要把所有的物资都给带走,岳王会也好,光复会也好,根本不是对手。
“兵在精不在多。三千人已经够了。”严复回答的也非常简单。
陶成章看严复脸色已经好了些,他接着问道:“不知人民党的部队何时能来?”
“半个月之内就会到。”
“攻下安庆之后,人民党对芜湖有什么打算?”陶成章问。
陈独秀和柏文蔚脸色都微微一变,这是要借兵啊。若是人民党能打下安庆,芜湖就更不在话下。光复会和岳王会的计划里头,本来就想在安徽和江浙同时起事。这芜湖地处安庆和南京之间,能同时据有安庆和芜湖一带,对于革命是极有好处的。而且凤阳府在安庆北边,北洋新军若是南下,必然要先对凤阳府的人民党动手,有人民党在北边顶着,南边也能轻松不少。想到这里,两人都盯着严复,想看看严复到底会怎么回应。
若是没到根据地之前,严复也会有和这几位旧式革命家一样的看法,占据名城是有着巨大效果的。自从一定程度接受了人民革命的理念之后,严复心里头对这种态度就很看不上了。凤台县一个小地方,发动了人民之后就能有天翻地覆一样的变化。以一县之地就能攻下凤阳府,陈克提出的“农村包围城市”已经被证明极为有效。广大的农村有着占中国绝大多数的人民,不去占领农村,只是想着占据城市。这种战略眼光在严复看来已经是非常落后的。
这次来之前,陈克专门把人民党党员组织纪律给严复看了,针对纪律中“中国人民党党员必须彻底断绝与企图反对本党纲领的党派和集团断绝一切联系。”陈克已经挑明,与岳王会和光复会仅仅是合作关系,双方并非同一路线的政党组织。不要向他们提供战略思想上的帮助。严复对此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不能接受的。当然严复并不知道陈独秀在“历史上的地位”,陈克根本没有提及此人是的缔造者之一。
由于缺乏“历史人物收集癖”,在陈克看来,1907年的陈独秀与1921年的陈独秀根本是两个同名同姓但是完全不同的人。若不是严复向陈克提及,陈克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居然这么快就能和党的缔造者打上交道。即便知道了陈独秀是岳王会的会长,陈克也没有丝毫要特别对待的意思。
既然陈克这样强调,严复也不想自作主张。看着陶成章万分期盼的眼光,严复答道:“焕卿这是想借兵啊。没有问题,我们从安庆撤出的时候要走水路,那不妨就把池州、铜陵、芜湖一并拿下,都交给你们。不过我话说在头里,拿下这么多地盘,光复会和岳王会有这么多兵力能守住么?我们人民党的部队打完就走,绝不停留。若是想让我们协助你们守城,焕卿却不要做这等打算。”
听了这话,陶成章脸上立刻露出了发内心的笑容。他这些年来一直为了革命奔波,组织策划了不少起义,却始终没有成功过。现在居然不用花费多大力气就能夺取安庆,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一样。即便是听了严复的劝告,陶成章却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对他来说,能占据了安庆这等名城,再有了长江沿岸的池州、铜陵、芜湖,这么大一片地盘,这可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局面。这些年东奔西走,陶成章认识了大批“不得志的豪杰”,只要有了这些地盘,陶成章相信光复会振臂一呼,绝对是八方皆应的局面。到时候革命同志们皆来投奔,根本不用担心守城的问题。
在这样谈成的基础上,人民党、岳王会、光复会三方的代表达成了初步的协议。人民党负责实际的军事行动,岳王会与光复会提供内应。协议一旦达成,柏文蔚连饭都没吃,马上出门去联络安庆新军中的会员。陶成章也同时出门,他已经得到了徐锡麟和秋瑾传递的最新消息,光复会的同志正在前来安徽。又得到了严复的保证,陶成章去催促路途上的同志们加紧行动。
留下来的陈独秀请严复一起吃了午饭,严复就起身告辞。陈独秀坚持亲自送严复到了码头。两人一边走一遍闲聊,陈独秀笑道:“严先生,你那高足陈文青的书我看过,实在是青出于蓝啊。”
严复不愿意把陈克那套《中国文化传承与唯物主义的兴起》的功劳据为己有,他只是淡淡一笑,“文青那孩子很是少年气盛,写的东西让仲甫见笑了。”
陈独秀说道:“严先生客气了,若是文青兄没有真才实学,怎么可能不知不觉之中拉起如此规模的人马。却不知道文青兄有何妙策?”
严复被这个问题问的一愣,他沉思片刻却找不到合适的解释,忍不住引用了《史记》里头的话,“鸿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下民其忧。”
陈独秀学问那是顶尖的,听了这话,他也是一愣,严复执教北洋水师学堂二十载,大家都赞他教书育人无数,但是严复对弟子们的评价可以说有些苛刻:“复管理十余年北洋学堂,质实言之,其中弟子无得意者。伍昭扆有学识,而性情乖张;王少泉笃实,而过于拘谨。二者之外,余虽名位煊赫,皆庸才也。”听严复居然引用了《夏本纪》里大禹治水时面对的困境,便知道严复对陈克评价极高。陈独秀也是个风趣之人,便接着问道:“难道文青也是手执耒锤,以民为先。”
这是韩非子《五蠹》里头称赞大禹的话。严复一听就知道出处。陈克领着凤台县百姓生产自救的时候,严复并不在根据地,在上海见到陈克的时候,陈克肤色不算黑,手掌是大户人家出身的那种光滑细腻。分别一年再见到陈克,陈克的皮肤已经晒得黝黑,与陈克握手的时候,严复明显能感觉到陈克手上那厚厚的茧子。绝对是干了非常多的体力活,吃了很不少的苦。不仅仅是陈克,人民党的党员和战士们无一例外都是如此,大家若不是吃了这么多苦,哪里能在洪水滔天的灾年里头自保呢?
再看对面的陈独秀,容貌肤色和一年前严复离开芜湖的时候几乎是一模一样,一看就是身体保养的不错的读书人。岳王会建成也快有两年了,到现在只能借着人民党的力量去获得地盘。而人民党不过一年时间就能有如此规模,严复觉得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一个空谈,一个实干,若是岳王会能超过人民党,那岂不是没有天理了。
但是陈独秀的话也不能置之不理,严复淡淡的应道:“年轻人,多吃吃苦头没有坏处。”
陈独秀比严复小了二十五岁,听了这话,也觉得有些讪讪。他有些拿不住严复是客气,还是有些变相的指责自己。但是陈独秀是绝对不敢直接问严复的。
很快就到了码头,严复登上了已经整装待发的船只,在陈独秀的目送中,两艘船的小船队高高扬起船帆,驶离了码头。
柏文蔚雇了船只比严复早走了一小会儿,他站在船头,任由冰凉的河风吹着,心里却是一片火热。自从岳王会建立以来,就致力于发动起义。由于岳王会是一个文人组建的集团,手里没兵。他们选择渗透新军,拉拢会党的路线。这两年来,渗透新军方面做的还行,至少打进去了一些钉子。乡党武装也认识了不少。可想把这两者给结合起来,却是千难万难。平素里乡党们嘴上总是吹的极大,胸脯拍的山响。可真到了要他们出兵的时候,这些人立刻就有了诸多借口,要么是没钱,要么是没粮,要么是没武器。或者干脆同时缺乏这三样里头的两样或者三样。若是岳王会不缺钱、不缺粮、不缺武器,岳王会自己就组建武装力量了。还联络乡党做什么。于是眼瞅着在新军里头的人越来越多,只要有人肯打安庆,就铁定能成功。却偏偏找不到肯出力的武装力量。
这次严复竟然肯带兵来打安庆,实在是大出柏文蔚意料之外。柏文蔚并非没有怀疑,不过严复个人的信用已经足够消除大部分的怀疑了。毕竟柏文蔚还是旧时代的革命者,他的思想里头,一个团体和军队的首领是最重要的。在1907年这种首领决定一切的大环境下也不能说柏文蔚是错的。所以严复这种有名望的人一出马,柏文蔚也就基本相信了。
抱着“革命终于要成功”的一种信念,柏文蔚乘坐的船只逆流而上,向着安庆驶去。
于此同时,陶成章健步如飞,向着东南方向大步流星的走去。这位光复会的干将平日里经常每天不行超过一百里地去拜访各路豪杰。柏文蔚遇到的种种,陶成章同样无数次遇到过。光复会在江浙努力发动各种起义,每次都是失败收场。一次次的失败刺痛着这位革命志士的心。不过陶成章认识上的提高,却只限于要如何连络更多有势力的革命力量,发动更大的起义。至于如何在民间培养起人民革命,陶成章始终没有涉足。
和柏文蔚一样,严复这样的名士表明了态度,陶成章就觉得吃了真正地定心丸。陈克的消息只是让陶成章觉得或许可以试试看,而严复则让陶成章下定决心把力量投入到这次攻打安庆的战斗当中。不过陶成章并没有意愿参加战斗,他认为光复会的同志要用在接收人民党攻下的城市上,而不是在战斗中平白的消耗掉。或许陶成章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这种希望平白获得革命果实的想法有多离谱。但是陶成章就是相信,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是肯定有的,只是自己没有遇到罢了。而严复就给了他这个捡馅饼的机会。
严复、柏文蔚、陶成章向着三个不同的方向而去,当他们再次集结在一起的时候到底会发生什么。处于即将遇到暴风雨中心的安庆城却丝毫没有预感。春节即将来临,整个安庆府大小官员正在准备礼物,富人开始收债,普通人家也努力过着自己的营生,希望今年能够过一个好年。流落街头的灾民们每天依旧一批批的因为冻饿而死。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好像这种日子也会无止境的持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