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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一个是抱,一个是背。她到底怎么被带回了安全地带。
  南栀撑着太阳穴,“我一定见过你。”
  她一口咬定,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起身,目光灼灼看着他:“季寻,你起来一下。”
  “……”
  大概是想的过于投入,懒得再用什么狗屁“gene老师”去伪装客气。这是南栀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季寻身体诚实于大脑,吊儿郎当站了起来。
  南栀:“背过身。”
  “……”
  “快点。”她催促道。
  季寻按照她的指示,慢慢调转方向。他还只来得及侧过一小半,余光瞥见一道身影逼近。仿佛被树袋熊附体,一下就挂到了自己背上。
  女人温软的气息倏地包围过来,长发拂过他脖颈。有几缕随着空气流动荡漾起来,与下颌轻擦而过。
  平静无波的心潮有浪卷过。
  季寻僵着脖子一动未动。
  他在原地生了根,呼吸枯木逢春,干燥过渡到了潮湿,卡顿连接着急促。他看到了火山喷发,心血滚烫。
  到底在发什么疯。
  不到足够让人恢复理智的时间,落在后肩的重量轻了,她安全落地。空气中残留的余香却始终挥散不去。
  季寻一寸一寸转动脖颈,像生了锈的机器。
  他看见她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睫,嘴里喃喃自语:“不对啊,明明是周远朝救的我。”可趴在季寻肩上,熟悉感却涌现得那么强烈。
  声音很轻,足以挑起一个男人的胜负欲。
  季寻听见自己说:“那你倒是说说,周远朝救你的故事。”
  这个故事如果让周远朝来说,那会是三个不同的版本。
  大使馆组织志愿者奔赴救人的时候,周远朝在已经被列为安全区域的剧院后巷找到了她。一路都有当地警方维持治安,因此一路通畅。
  他们没费什么力就抵达了教会医院。
  在教会医院,南栀接受治疗并记住了他。故事很简单,同所有爱情故事的开端一样。
  南栀不想讲。
  她犹豫的间隙,听到季寻说,“既然不想讲,就放那吧。手表怎么到你口袋的也不会和这件事有关系。物归原主,到此为止。”
  是啊,手表是如何到她身上的。
  南栀凝视着黑色表盘,秒针缓慢却有力地转动。
  她忽然明朗:“还是和你有关,对吧。我只说了手表在我这,可从来没说过是我在口袋里……你是怎么知道的?”
  中圈套了。
  季寻坐下,仰躺在沙发上,手搭着眼皮遮住一室天光。
  他已经很久没这种感觉了,被人拎着强行塞回到过去的日子里,逼他去正视曾经做过的选择。
  那年,本是场很普通的出行。
  季寻打算去玩高山滑雪。正好他的父亲季致学因为公事出差,目的地与他相同。难得有这种机会,最后衍变成了一家三口的旅行。
  同行的还多一人,就是当初负责季致学公司的公关负责人,周远朝。
  历经长途十几个小时的飞行。
  下飞机后,周远朝因为公事暂且分开,只剩他们一家三口。
  从山下去滑雪场需要预约,地方很好找,就在剧院门口的喷泉广场。
  噩梦般的第一声闷响不知是从哪个方向爆发的,人群中倏地发出尖锐哭叫。有人用英文大声喊着救命。
  枪-声越来越密集,广场上的人除了四散奔跑脑海一片空白。
  他们尖叫,失声,匍匐,倒地。
  离身边最近的躲藏之处只剩下剧院。
  大门虚掩,像夹在山崖中的峡谷裂缝。慌乱间,季寻只感受到背后伸出一股蛮力把自己狠狠摔了出去。
  他眼前一黑,等迅速爬起时,人已经摔进了剧院大门。
  哐啷——
  大门在身后完美闭阖。
  有那么一瞬间,所有的嘈杂都被一道门挡在了世界之外。他这才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附和着门外枪声。
  剧院门厅的吊灯被击落在地。
  他顾不上昏暗疯狂捶门,门后像有千斤之力死死抵住。任他怎么冲撞都撞不开半分。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尖利到暗哑。
  门外兵荒马乱,所有的喊声最终被淹没在嘈杂里。他不知道的是,一门之隔,早已中枪的父母在最早的时候就做出了选择,选择用自己的身体捍卫住了大门。
  嗓音沙了,几乎说不出话。
  向来是天之骄子的少年在那一秒,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平凡,普通,无能为力。
  他知道剧院一定有后门,他要出去,他必须出去。
  季寻在短暂的自我怀疑过后踉跄起身,穿过长廊。长廊通向剧院大厅,里面已经惨遭过不幸。或许因为今天没有公演,剧场比起外面已经算得上是天堂。少年靠座椅的掩护一路弯腰摸爬,他的手指和腿肉眼可见地发颤,每路过一具尸体,颤抖就愈发频繁。
  他咬咬牙,向黑暗中亮起的安全出口继续爬行。
  快到了。
  在看到标致离自己只剩十几米的距离时,他弓起身,不再满足于爬行,以更快地速度前进。
  还有最后几米。
  他路过最前排,蓦地听到来自座椅底下的呻-吟。季寻偏头,发现一条细白胳膊露在椅子外。血污仿佛红莲经络,从手臂到掌心蔓延而下,触目惊心。血水流到指尖,手指在他眼皮底下微不可查地缩了一下。
  连带着他的瞳孔也震颤起来。
  是活的。
  不行,我只是个普通人啊。
  季寻扭过头,一边催眠自己一边强行往前爬。
  我什么都做不了,我管不了,我是普通人我是废物,我做不到。
  几秒后,少年人声音嘶哑骂了声操。他抹了把眼,飞速转身爬回座椅旁,使劲把人从座椅底下拉了出来。
  是个亚洲女人,已经到了无关乎肤色、国籍和长相的时刻。
  他用力拍她的脸,用暗哑的嗓音叫她:“你没事吧,醒醒,喂。”
  女人脸色惨白,右肩还在源源不断渗血。
  少年跪着把她驼到背上,眼前糊开一片。他分不清是她的血还是自己的汗,只知道集中精神去听外边所有动静,一点点、一寸寸往外爬。
  门外似乎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仿佛又有流弹从头顶飞过。
  他用尽全身力气,带着肩上的女人一同滚进椅背后。
  “嘶——”
  后脑勺结结实实磕在了扶手的金属片上,脖颈一片温热,有什么顺着短发往下蜿蜒。头晕目眩一波一波,海潮般袭来。
  他随意抹了一把,在听到动静湮灭之后咬咬牙,连滚带爬把人背出了剧院大厅。等想到脑后伤口再去探,血渍早已干涸。
  后巷静悄悄的,隔了一条街似乎隔了一个世界。
  这里很安全。
  他把她安置在后巷,随手扯过纸箱将人堪堪掩盖。怕她醒来后乱动,他甚至摘下了自己的gps手表,塞进她的口袋。
  直到做完这一切,他才往广场跑去。
  中途为救人已经耽误了很久,甚至已经不敢再想广场的境况。灾难时的每一分钟都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在这场抉择里,第一时间选择的是救剧院里的陌生女人。当然,等他赶到广场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他看到两具身体紧紧相拥,堵住了剧院大门。
  他拒绝了心理辅导,拒绝和所有人一起回国。
  若干天后再次回到那片广场。
  剧院正在重新修葺,挂着一个月后再次营业的消息。喷泉又开始工作了。人们从广场上走过,有些心有余悸。但更多的,是没有亲眼见证那场灾难的无知无觉。
  他们谈论着昨日之事,唏嘘感叹。
  然后各自奔赴未来。
  那些或许会成为一时之间头版新闻的故事,在轮播数日后,都将淡去。
  谁还不是向前看。
  看着庸庸碌碌的人群,季寻忽然想起自己的那枚手表。他看到手机上雷达不跳了,定位不再闪烁。
  多日前,他在教会医院远远看到那个女人的时候,她已经醒了,表情很空。那会儿他选择站在原地隔空看她,他不想靠近,拒绝靠近。
  即便只是远远看着,他还是会想,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会选择第一时间冲出剧院,还是继续救她、那个尚有脉搏的女人。
  他时常在抉择中折磨自己,反复梦魇。
  梦里有千万种声音,说着千篇一律的话。
  所有人都在喊,救我。他们伸着手,叫他,让他万劫不复。
  第20章 选择  博物馆失火,救猫还是救画。……
  整宿整宿的失眠,只有运动过后的大汗淋漓能让这颗年轻却颓躁的心进入短暂休憩。
  季寻变得比从前更迷恋极限运动。
  无论是高空坠落的失重,还是擦身悬崖的惊险,都会让他享受其中。这些瞬间带给他的,除了刺激,还有一次次从鬼门关上来回时的心潮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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