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平日温柔如秋水剪瞳般的眼睛划出一道锐利的光芒,阮云舒目光晦暗,紧咬着银牙,她既然回来了就绝不会离开!阮妤能做到的,她也能做到!不,她会比她做得更好!
  ……
  翌日。
  徐氏经历了一晚上的休整,总算是缓过来了。
  她对阮妤的感情其实很复杂,五岁前不管不顾,权当作没这个人,那会阮妤还想讨她欢心给她摘花拿吃的,奶声奶气喊“阿娘”,可她只是冷冰冰地看着她,甚至还有一回把人推倒了,现在阮妤胳膊上还留着一块鸡心大小的疤痕,就是她造成的。
  后来她想关心人了,阮妤却不要了。
  这十多年,她们母女从未说过一次体己话。按理说,现在这样的状况,云舒回来,阮妤离开是最好不过的事了,但她心里就是有个疙瘩,这个疙瘩太大,就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没法解开。
  脸色还是不大好。
  但也没再像昨天那样阴沉了。
  盛嬷嬷刚要给她布置早膳,外头就有人传,“大小姐来请安了。”
  乍然听到这么个称呼,徐氏本来还有些萎靡不振的脸一下子就来了精神,脊背挺直,眼睛发亮,声音都带了几分急切和欣喜,“快传!”
  可帘子拉起,看到进来的是阮云舒,徐氏的笑一下子就僵在了脸上。
  阮云舒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请了安便温声细语喊她,“母亲。”
  徐氏回过神,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她也是疼惜的,把失落藏于心中,她笑着和人说,“快起来。”亲昵地把人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柔声,“怎么起那么早。”又让盛嬷嬷再备一份碗筷。
  “我听说阿娘昨夜没睡好。”
  盛嬷嬷刚端来碗筷就听到这么一句,脚步一顿,朝徐氏看去,果然见她脸色难看。她皱了皱眉,但又觉得自己是多心了……阮云舒仍是那副温柔的模样,一边说,一边从腰间拿出一只香囊,同人说,“这是我给阿娘准备的香囊,您回头放在枕头边就能睡个安稳觉了。”
  徐氏难看的脸色在瞧见这只香囊时重新缓和下来,她感慨道:“还是云舒贴心。”
  她说着接过香囊,刚想拿到鼻下嗅下里头放着什么,却突然觉得鼻子很痒,然后就打起了喷嚏,一个接着一个,怎么都停不下来,盛嬷嬷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她接过那香囊一闻,肃起一张脸,转头质问阮云舒,“姑娘,您在里头放了什么?”
  徐氏还在不住打喷嚏,脸色都涨红了。
  阮云舒不明白这是怎么了,讷讷起身,“就,就是些安神的冰片和槐花啊。”
  话音刚落就见徐氏翻了眼白晕了过去。
  7. 第 7 章  她的小古板。
  徐氏晕倒是大事。
  幸好有盛嬷嬷在,她经验老道,又是请大夫,又是着人开窗通风。
  屋中奴仆进进出出,阮云舒却呆站在一旁不知道该做什么,她脸色惨白,至今还不明白母亲这是怎么回事,但显然……母亲晕倒与她脱不了干系。
  目光不由朝圆桌看去。
  她熬了一个晚上绣出来的香囊,这会就被人随手丢在桌子上,甚至因为刚才丢得匆忙还沾上了菜汤的污秽。正在收拾东西的几个丫鬟没注意到她,低声说道:“听说是那位送的香囊里放了槐花,夫人才会晕过去。”
  “这……她不知道夫人槐花过敏吗?”
  “怕是不知道吧,不然怎么会一大清早就巴巴送过来,我刚才可瞧见了,她眼下一片青黑,怕是熬了一晚上绣出来的。”
  “心意倒是不错,但也实在太过急于求成了,便是不知道也该问一声底下的人,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她是小姐自然不会挨罚,却可怜了荷香她们。”
  “谁说不是呢?我看等夫人醒来就要发作了。”
  阮云舒听着这些话,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身子也有些站不稳,袖下的手指紧紧握着,面上惶恐不安。
  ……
  大夫已经看过,说无大碍,休息下就好了。
  盛嬷嬷一边带人出去,一边听人说,“还好这次只是闻了一下,若是时间长些,便是猝死也是有的。夫人的身体,嬷嬷最是清楚不过,怎么还会让这样的东西送到跟前?”
  余光瞥见阮云舒待站的身影和苍白的脸色,盛嬷嬷心里叹了口气,没跟大夫说什么,只是道一声“辛苦”,又着人给了赏钱,请人出去,这才朝阮云舒走去。
  “嬷嬷……”
  阮云舒小脸没有一丝血色,眼睛也跟失了光亮似的,看着人过来,喃喃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母亲会这样。”
  盛嬷嬷柔声宽慰道:“夫人没事。”
  想到自己先前那番反应,又说,“先前老奴也是着急了,没吓着您吧?”
  阮云舒忙摇头,眼泪却忍不住啪嗒啪嗒往下掉,她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实在不安,又怕人不喜欢,一边擦一边说,“没吓着,本来就是我不对。”她看了一眼里头,小声说,“嬷嬷,我想进去和母亲道歉。”
  盛嬷嬷迟疑道:“夫人还没醒,姑娘不如先回去,等夫人醒了,我再派人去喊您?”
  见她还是一副惊慌不定的模样,她抬手轻轻拍了下阮云舒的手背,柔声宽慰道:“您是夫人的亲生女儿,夫人不会生您气的。”
  阮云舒心里还是不安。
  但也知晓没办法留在这,只好勉强朝人露了个笑,谢过人,由人安排着丫鬟送她回去。
  等她走后——
  盛嬷嬷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
  正逢徐氏醒来,在里头喊她,她连忙打了帘子进去,又是给人喂水,又是给人擦额头上的虚汗,见她气息还有些虚弱,担忧道:“您没事吧?”
  徐氏摇了摇头。
  盛嬷嬷松了口气,又说,“姑娘很担心,还说要来给您道歉……”又斟酌道:“姑娘也是刚回来不知情,老奴看她眼下都是青色,怕是熬夜给您赶出来的。”
  徐氏抿着唇,想到自己刚才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差点就要死过去的情形,脸上阴郁未平,半晌才厉声道:“她院子里那些下人都是做什么吃的,回头全都送去打罚一顿!”
  盛嬷嬷知道她的脾气,没劝,应声后又问,“那姑娘那?”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又是刚回来,徐氏舍不得责骂,但经历这样的事,她这一时半会是真的不想见她了,也懒得开口,摇了摇头。
  盛嬷嬷轻轻叹了口气,刚要出去,似月就进来了,她皱眉斥人,“夫人在休息,你进来做什么?”
  似月给人请了安,又看了眼闭目的徐氏,低声说,“几个庄子里的管事还有铺子里的掌柜来了,夫人原本说好今日要跟他们对账的。”
  这是大事。
  盛嬷嬷不好决断,只好看向徐氏,“夫人。”
  徐氏心里烦躁,她虽然已经没事了,但到底余悸未消,心脏还在不住跳着,原本这样的时候,她若没空,只管喊阿妤过去便是,但如今——
  她内心烦乱不已,到底还是坐了起来,压着那股子头晕的劲,咬牙道:“给我更衣。”
  等处理完对账的事,徐氏已精疲力尽,正想回去歇息,阮东山却来了。
  阮东山今年四十不到,虽然没什么本事,脸却长得不错,要不然徐氏当初也不会非要嫁过来。
  夫妻俩同在一个屋檐下却有大半个月没见面了,就连之前换女儿一事,他也没过问,只是说了声忙,让她自己处理……这会猛地瞧见人,徐氏一副随时准备战斗的模样,挺直脊背,嗤笑道:“哟,这是什么风把咱们的大忙人刮来了。”
  阮东山跟徐氏没什么感情,这会听她冷言冷语,更没什么好气,“给安庆侯府的礼物呢?”
  礼物?
  徐氏一愣,才想起这事。
  她这几日因为偷换女儿的事忙得不行,哪里还记得这事?原本也不是多大的事,但她一向要强,尤其是在阮东山的面前,想到自己若是露了怯,这混账肯定又要指责她一点事都打理不好。
  本来就不好的心情此时更是降到低谷。
  刚想随便扯个话,似月就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个礼盒。
  徐氏眉心微跳,心却平静下来,挑了挑眉,她冷嘲热讽地看着阮东山。
  阮东山也没理会她,朝身后长随抬了抬下巴就往外走,没在阮东山的跟前丢脸,徐氏的心情舒坦了不少,连对底下人也和颜悦色起来,“这次你做得不错。”
  似月不敢揽这个功,实话实说,“这是大……”想到夫人昨天的交待,她忙又吞了回去,改口道,“这是阮小姐前日吩咐人准备的,刚刚白竹送过来的。”
  徐氏一听这话就愣住了。
  *
  阮妤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中,徐氏阴沉着一张脸,当着大庭广众指着她骂道:“我没你这样的女儿!你就是这样待云舒的?我把她交到你的手上,你都做了什么!给我出去跪着!”
  “阮妤,你真让我失望。”
  “要是当初没留你在家里就好了。”
  ……
  阮妤像是一个局外人,冷眼旁观,她看着自己受罚,看着自己衣衫单薄跪在石阶上,看着自己被人讥嘲……明明都是她,阮妤却生不出什么怜惜,只是觉得可怜。
  真可怜啊。
  明明什么都没做,明明用尽自己所有的努力去照顾阮云舒了……可只要阮云舒出一丁点事,她所有的好都会被忽略,旁人只会记住她的不好。
  好笑的是,就连这些不好也不是真的。
  阮妤就是从这样的梦境中醒来的,她的心情并没有什么起伏波动,但还是感觉到了脸颊上的冰凉水意。
  指腹轻轻抹过。
  看到上头流连的水珠,她还是没忍住嗤笑一声。
  “阿妤,醒了嘛?”外头传来阮母的声音。
  阮妤轻轻应了一声,她丢开梦中的一切,披衣起来。
  门被打开,阮母走了进来,她手里端着一碗面条,笑着说,“还以为你要再睡一会,给你做了一碗小排面,还窝了个鸡蛋,你先尝尝看。”又说,“先吃一点垫垫肚子,马上就要吃午饭了。”
  阮妤倒是没想到自己一觉能睡到快吃午饭的时间,愣了下,又笑了起来,“好。”
  阮母把面条放在桌上,余光瞥见茶壶边的柿子,奇怪道:“这哪来的?”
  阮妤正准备洗脸,闻言看了一眼,笑道:“隔壁掉的。”
  阮母哦一声,又笑道:“你要喜欢,回头我给你去摘点。”
  阮妤并不贪口舌之欲,虽然前世她与吃为伍,“不用,我也不是很喜欢,家里的橘子就很好。”没必要特地去跑一趟。
  “那行。”阮母想着午间多烧几个菜,早些去准备,让人洗完脸慢慢吃就先出去了。
  可阮妤胃口原本就小,一碗面下肚,哪里还吃得下午饭?阮母也怕她撑着,没有劝她,只说,“那你回头饿了记得和我说,我给你再热热。”
  阮妤笑着应好,见阮母正在装食盒,想了想,问道:“这是给阿爹的吗?”
  “是啊,你爹吃不惯外面的东西,每天中午我都会做好给他送过去。”阮母边说边把盖子盖好,刚想让人在家里休息会,就听阮妤说道,“我去吧。”
  “什么?”阮母一怔。
  阮妤笑着重复了一遍,“我去吧,正好我也去外头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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