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幸福的味道（4000字大章）

  一个不足十平方米的出租屋内，一台小电视正播放着带有雪花的动画节目。一个六七岁模样的小女孩正抱着膝盖蜷缩在床的角落，津津有味的看着电视。
  因为妈妈正躺在床上休息，她把电视开的很小声，此时电视台正在播放着一款新口味盒装雪糕的广告。
  “甜甜的优格丽，三层酥脆夹心，明夕便利店全国热卖中，快来品尝幸福的味道吧！”
  电视上诱人的雪糕广告，给小女孩看的口水直流。
  “幸福的味道……”
  她关掉电视，轻轻推了推似乎还在熟睡中的妈妈。
  不过，妈妈没有反应。
  ……
  女孩放弃了尝试，她开始自己想办法。
  便利店，街道对面就有。
  之前和妈妈在那边买过面包。
  但是，在便利店买东西，要用到钱。
  钱的话……
  女孩小心翼翼地翻找着抽屉，桌底下，被褥的角落，找到了好几枚硬币。
  女孩将所有的硬币都放在掌心，一枚一枚地数着。
  “一、二、三……”
  有5枚硬币。
  小女孩看了看还在床边睡觉的妈妈，将手中的硬币放进口袋，而后便搬着小凳子，踩着凳子开了门。
  她没有把门合上，而是让小凳子挡住门扉。
  她小跑着走向楼梯，一个人下楼梯，一边扶着楼梯间扶手的栏杆，一边伸出脚尖触地。
  楼梯有点陡，之前她只有抓着妈妈才不会害怕。
  她每次都只伸出右脚触地，这样会比较安稳一些。
  终于，她走出了这栋破旧矮小的公寓楼。
  她看到一对母子正手拉着手，便跟在他们身后，一步步走过去。
  男孩拽着妈妈的手蹦蹦跳跳，他们一会儿要去心仪已久的游乐园玩耍了。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身后跟着他们的小女孩，便用力拽了拽妈妈的手。
  “妈妈，后面有个小乞丐在跟着我们。”
  “嘘……别说话。”
  孩子在妈妈的拉拽下快步前进，于是女孩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
  是……
  是大街。
  她看到来来往往的车水马龙，高高的楼房，衣着光鲜的路人们。
  但大家都对她避而远之。
  她穿着脏兮兮的衣服，披着乱糟糟的头发，耷拉着一边的鼻涕，脸上也有污渍。
  但是目光却炯炯有神。
  她在期待着。
  女孩今天要完成一个非常艰巨的任务。
  她看到了对面的便利店，牌匾上挂着很是鲜亮的优格丽广告。
  “那里……会有……那个吧。”
  但是……斑马线。
  电视里的小朋友过马路都会经过斑马线的。
  她左右张望，看到人群聚集的地方，还亮着红灯，便凑了过去。
  她不敢太接近那些陌生人，只是乖乖地站在一旁的角落，看着他们好像在很开心地聊着天。
  终于，绿灯亮了起来，她跟在路人们的后面，保持着距离，小跑着跟了上去。
  这条路的绿灯很短，她本身走路也不快，又因为跟在老后面，很快就亮了红灯。
  她很害怕，站在原地不敢动。
  红灯要停……
  但是迎面驶来的大卡车一直对她鸣笛示意她走开，还没有任何要减速的意思。
  她害怕极了，拼命向对面的便利店跑去，终于躲了过去。
  卡车从她身后呼啸而过。
  她一边喘着气，一边不住地颤抖着。
  她的心跳得很快，似乎觉得自己刚才完成了一件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便利店的门是自动门，在这个年代还是一件稀罕物，小女孩不敢贸然靠近，只是在便利店前站着，等有人出来，才等着自动门开启的间隙钻了进去。
  呼……
  小女孩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而且店里除了前台的收银员之外，似乎也没有别人在了。
  他一个人坐在那里看书，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
  小女孩四处张望着，找到了便利店内的冰柜区。
  她用力拉开柜门，然后踮起脚尖，经过一番努力，她终于拿到了之前
  优格丽好冰呀……
  小女孩托着手中的一小盒优格丽雪糕，来到收银柜台前面。
  收银柜台也很高。
  收银员只看到慢慢推过来的优格丽雪糕，把他吓了一跳。
  “人呢？”
  收银员东瞅西瞧，看到小女孩伸手推着所有的硬币，慢慢地递到柜台前。
  “喂喂……有没有搞错……”
  “几毛钱就想吃优格丽？你妈妈呢？叫你妈妈来买。”
  小女孩半个脑袋从柜台下面探了出来，一脸害怕地看着他。
  他好像……在生气吗？
  收银员确实很生气。
  “你怎么一个人过来的，你妈妈呢？！”
  “妈妈……在睡觉。”
  她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
  妈妈生气的时候也是这样子……
  不能……不能惹别人生气……
  但是一想到妈妈生气时候的样子，小女孩就害怕的有些泪眼汪汪了。
  “真是的……你妈妈是怎么做大人的……”
  “还有你，臭丫头。”
  “你这点钱是买不了优格丽的！”
  “下次拿这张钱来好不好！这张！”
  收银员向小女孩展示了一张100元钞票，而后将优格丽拿了起来，准备放回原本的冰柜。
  他看到小女孩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他。
  身体一直瑟瑟发抖着。
  “真倒霉……帮老爸看个店，怎么就碰到你这么厚脸皮的小孩……”
  收银员一边喃喃地骂着，一边撕了一个红色的塑料袋，装了一些面包、饼干、糖果进去，递给小女孩手边。
  最后，再从冰柜里取了一个另一款口味的优格丽，递给小女孩。
  “刚才那个朗姆酒口味的，不是小孩子吃的……香草味的行吧？”
  小女孩受宠若惊地点了点头，伸手去接优格丽，结果手中装满我零食的塑料袋又掉了下来。
  啧……
  收银员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你家应该在附近吧，哪儿呢？”
  收银员在店门挂了个暂停营业的牌子，牵着小女孩出了便利店，牵着小女孩过了马路，牵着小女孩来到了她所在的公寓楼。
  “你自己可以上去吧？”
  小女孩点了点头，优格丽也一起装进塑料袋里了。
  她拎着装满好吃的塑料袋，兴冲冲地冲向公寓楼，结果在路上绊了一跤。
  “所以说，我超级讨厌小鬼……”
  收银员不耐烦地走上前去，把小女孩扶了起来，帮她拍了拍她身上的尘土。
  “疼不疼？”
  小女孩摇了摇头，但是眼眶一直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他牵着小女孩上了楼梯，到了小女孩所住的公寓楼层。
  “前面就是你家吧？”
  小女孩点点头，指了指前面用凳子挡住的小门。
  “好，现在拿好这些东西，赶紧给我滚。”
  收银员敲了一记小女孩的脑袋，“下次再来买东西，你记得带什么样的钱过来吗？”
  小女孩用力地点了点头，“红票子。”
  收银员离开后，小女孩拎着一袋零食进入了出租屋内。
  妈妈还在睡着。
  床头柜摆着一张碎地稀烂的相框照片，里面似乎是一对恋人的亲密合影。
  女孩蹑手蹑脚地关好门，从袋子里取出她一直心心念念的优格丽，轻轻打开盖子，里面的雪糕已经有些化了，在刚才的震动中，也有了些变形。
  但是，闻起来确实很甜。
  小女孩擦了擦口水，她没有立刻享用这份美味，而是悄悄地走到妈妈面前，拿着小木勺，轻轻挖了一点点优格丽雪糕，送到妈妈的嘴边。
  雪糕那冰凉的触感瞬间让妈妈一个激灵，她很快地就砸着嘴醒了过来。
  “什么……什么东西……”
  “你在搞什么鬼啊！”
  妈妈起身的同时狠狠甩了小女孩一个耳光，通红的掌印在她左脸娇小的脸颊上显现出来，女孩惊恐地向后退去，稳稳地护住手里的优格丽雪糕。
  同时妈妈抹着嘴从床上坐起来，并露出嫌弃至极的表情。
  “黏糊糊的……恶心死了！你给我喂了什么玩意儿？”
  虽然被狠狠打了一巴掌，但女孩却没有掉眼泪，而是努力使自己微笑起来，再次将优格丽雪糕递到妈妈面前。
  “妈妈，是……是幸、幸福的味道……电视上说……”
  啪！
  小女孩手中的优格丽雪糕被妈妈狠狠地拍开，奶油雪糕顺着盒子砸在小电视机上，白色的汁液顺着电视机的屏幕缓缓流下。
  “什么幸福的味道……”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啊……小柔……”
  妈妈的眼里充满了悲愤和绝望，眼眶也变得通红起来。
  “害我沦落成现在这副模样，让我不幸的元凶——就是你啊！！！！”
  妈妈狠狠地掐住女孩的脖子，痛苦的女孩试着努力挣脱，但孩子的力气实在是太小了。
  女孩的目光里充满哀戚和祈求之意，即便再如何心如铁石之人，也无法不为此而动容。
  “要是……要是我当初没有生下你……就好了……”
  妈妈终于松开了掐着小女孩的手，脖子上又是两道深红的勒痕，她的泪水吧嗒吧嗒地落在小女孩的脸颊上。
  直到这个时候，女孩才跟着一起呜咽着啜泣起来。
  “对不起……妈妈……我以后不会再要什么东西了……”
  “再也不会不听你的话了，妈妈……”
  “求求你了，妈妈……”
  “不要……不要再哭了……”
  “妈妈……”
  妈妈躺在女孩的怀里无助地痛哭着，而刚刚还被妈妈差点掐断气的女孩，却像是在哄小孩一样，轻轻地摩挲着妈妈的脊背，温柔地抱着她，跟着一起哭泣着。
  两个孩子一起哽咽着啜泣着，不知是过了多久的时光，久到女孩早已把这段记忆尘封进内心最深处的地方。
  取而代之的，则是许多与爷爷在一起度过的时光。
  以及，现在的……
  “是吗……这边是你以前住过的地方呀。”
  因为路小柔并没有打算向苏墨讲些什么东西，苏墨也只是顺着小柔的话语，“要去那边再看看吗？”
  “不了……”路小柔笑着摇摇头，“那边，已经没有什么东西了。”
  是啊。
  什么都没有了。
  无论是挤在一起的扭曲公寓楼，还是那条陌生的街道，要么变成了工地，要么已经改建，周围的街景，都已经完全不是路小柔模糊记忆里的模样了。
  “我想去便利店买个东西，苏墨哥哥。”
  “好啊，买什么？”
  “没事……你在外面等一下可以吗？我自己一个人去买就可以。”
  “嗯……好。”
  苏墨点点头。
  路小柔站在玻璃门前，自动门卡了两三下才缓缓打开。
  她走进便利店内，便利店老板正津津有味地拿着个手机在那翻着看小说，脸上挂着十分自得的愉悦笑容。
  看来小说是相当好看。
  路小柔站在冰柜前找了一会儿，而后便从冰柜里拿出两盒优格丽雪糕。
  这个牌子的雪糕现在已经是明夕便利店的招牌常驻产品了，不过随着明夕连锁便利店的落寞，想来已经很难再见到了。也许很快就会成为时代的眼泪，成为老一辈文汉人心心念念的童年旧梦。
  路小柔拿了两盒雪糕，来到收银台前。老板放下手机，心不在焉地拿着雪糕扫码。
  滴。
  滴。
  老板瞥了一眼收银台的数据，“一共是12块钱……”
  路小柔取出自己的小钱包，从里面拿出了一整张100，双手递到老板手里。
  “收你100，找你88——”
  “不、不用了！”
  路小柔慌慌张张地挥手道，“不用找了。”
  “啊？怎么了。”
  给的是假钱吗？
  老板拿着红票子在手里弹了下。
  倒也不是啊……
  “是、是因为……”
  路小柔说话本来就温温吞吞的，这下一激动，说话忽然也有点结结巴巴的，“之前在这边赊过账，一直没有还。就是还您的。”
  “赊账？我们这边小本生意，可从来不赊账给别人，后台都有记录的。”
  “是……是很久之前的，一直没有还……总、总之……您收下就是了。”
  “……”
  奇怪的丫头。
  老板上下打量着路小柔，就是个普通的女高中生，而且并不怎么眼熟，也不像是附近的居民。
  “行吧。”
  老板没再说什么，直接收下了这张100元钞票。
  路小柔也点点头，微微侧倾着向老板鞠了一躬。
  “谢谢您。”
  ……
  有啥可谢的？
  莫名其妙。
  不过……
  看着小跑着离开便利店的女生背影，又看了看手里这张红色的钞票，便利店老板忽然露出一丝讶然之色。
  哈哈？！
  应该不会吧……
  两个人也差太远了。
  不过，这么多年了，也都……
  “苏墨哥哥，尝一尝这个吧。”
  路小柔将一份优格丽递给了苏墨。
  “啊，这个是——”
  这么大冷天的要请我吃雪糕啊……
  苏墨本来是懵逼加拒绝的，但看到路小柔一副这么兴奋的样子，他也就没有再吐槽些什么。
  “是……你以前小时候爱吃的雪糕吗？”
  “嗯嗯，”路小柔温声道，“妈妈小时候经常给我买的，我最喜欢了。”
  “而且，妈妈说……优格丽雪糕里面有幸福的味道。”
  路小柔挑起一小块香草雪糕，慢慢送进了嘴里。
  嗯！
  原来，真的很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