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天子野望

  明惠长公主跟皇后先后去告状倾诉，淳嘉这会儿过来，抱怨云风篁又给自己添麻烦，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不过此刻皇帝走进来，瞧着心情却很不坏。
  云风篁见状，就将到嘴边的自辩与反诘咽了咽，笑意盈盈的迎了他落座，亲自沏上茶水，才问：“这是得了什么好消息，嘴角压也压不住？”
  “韦纥那边来了些消息，的确很是不错。”皇帝伸手搂住她腰肢，将人揽到膝头抱了，亲了口，方含笑说道，“今儿个你在皇后那儿又砸场子了？”
  “还有明惠长公主殿下呢。”云风篁靠在他胸膛上，懒洋洋的说道，“怎么只有皇后娘娘一个人去告状，长公主殿下居然饶了我一遭么？”
  淳嘉笑叹道：“明惠倒是也去寻我了，只是没说两句话就气的哭了起来，我哄着她七说八说的，也就忘记告状了，只说觉得自己委屈。”
  “殿下委屈个什么啊？”云风篁哼道，“你才叫委屈呢！先帝孝宗绝嗣的事儿是纪氏做的，算起来殿下的生身之母作的孽！这帝位也不是你抢来的，乃是纪氏自己不长眼，只道你是个好糊弄的。结果呢？这会儿从太皇太后到殿下，都觉得你占了大便宜了！也不想想看，若果不是你英明神武，换个宗室子，不定这会儿还在被纪氏肆意拿捏，那是什么日子？你有今日是你自己争取来的，同纪氏同太皇太后同明惠殿下没有任何的关系，他们凭什么觉得你欠他们的？”
  “我都还没觉得怎么，你倒是先气起来了？”淳嘉嘴上说着，“瞧这小气的样子，到底是从郡王到天子，这般好处，中间受点儿委屈也没什么。”
  然而神情怡然，显然很喜欢被云风篁这样偏袒维护的感觉，道，“再者，明惠委屈不委屈，有心人也都看在眼里，咱们且捧着点就是，左右一个长公主，再闹腾能闹腾到哪儿去？”
  云风篁叹道：“你就是这样好-性-子，明惠才敢闹。换个真正苛刻点的嗣兄，你看她乖不乖？”
  这话要是叫其他人听见，必定觉得贵妃简直睁着眼睛说瞎话，淳嘉如今尽管还是端着温文尔雅的姿态，可谁敢再觉得这位天子是好-性-子？
  但淳嘉深以为然，毕竟他也觉得贵妃就是性-子急了点，心地还是很善良的，尤其贵妃哄他的时候，他就更加觉得云风篁贤良淑德了。
  “她到底不想在宫里一直待下去，也是愿意下降的，这也不会很久了，咱们忍一忍。”他此刻拍着贵妃的手，和颜悦色的劝慰，“等她下降了，只偶尔能够来宫里，到时候就算闹，头疼的也是她驸马。”
  云风篁就趁势问：“她的驸马，你如今可有什么打算？”
  淳嘉沉吟道：“你觉得……云氏子如何？”
  “云氏子？”淳嘉这打算让云风篁微微怔忪，但旋即明白过来，翼国公是个忠君的死脑筋，虽然他忠诚的不是淳嘉，而是坐在天子位子上的人，不管谁做天子他都会支持天子亲政，同时也约束着云氏子弟这么想这么做，虽然云氏那许多人，不太可能人人打从心底里如此认可他的想法，但这般时候，族中之事，族长一言可决，遑论云钊这种拥有国公爵位的。
  故此云氏子弟普遍拥护淳嘉，而且没那许多心思。
  将对淳嘉生出罅隙的明惠长公主下降给云氏子，可以防止其挑唆夫家同淳嘉为难。
  再者，虽然明惠是个烫手山芋，但她金枝玉叶的身份还是很有分量的。
  翼国公是出了名的忠君，淳嘉将嗣妹，还是先帝唯一的嫡女下降给其子侄，这也是对他的一种肯定与奖励了。
  不得不说这打算是十分妥帖的，但云风篁不喜云氏，这会儿就忍不住要反对，“翼国公世子本来倒是挺适合的……”
  她这话很有恶意，因为云栖客既然是匆匆一瞥就看上了她，那肯定是个重颜色的，不然难道那么匆忙一晤，还能看出她兰心蕙质天性善良不成？
  而明惠长公主本来兴许也算美貌，可如今那身形，就算瘦了许多，也真的是……如果当真下降给了云栖客，也不知道云栖客是什么脸色？
  云风篁哼笑了下，继续道，“但世子已经有了世子妇。翼国公其他子嗣都是庶出，可没资格匹配长公主殿下的。”
  “要说子侄，据我所知，可没什么特别出挑的，值得大家都觉得尚主绰绰有余的主儿。”
  云氏子弟寂寂无名的原因，跟顾氏那边倒是不一样。
  顾氏纯粹是运气不好，年轻一代里没有资质好的。
  云氏则是受了翼国公的拖累，因为淳嘉韬光养晦那会儿，翼国公是唯一一个公然支持天子的重臣，所以也受到了纪氏为首的，摄政王、崔琬、郑具等人心照不宣的打压。
  这么着，云氏一族的子弟，不被坏名声就不错了，哪里来的扬名立万的机会？
  但凡做了点儿出风头的事情，也被很快打压下去，难成气候。
  至于说淳嘉亲政后，这种情况便逐渐消失了，但淳嘉毕竟没有真正的乾纲独断，翼国公所以还要继续为天子操心这个那个，也没那功夫去给族中子弟谋取利益。
  这就造成了，云氏子弟，除却翼国公世子云栖客因为做过皇帝的伴读，在庙堂上下略有些存在感之外，其他人在外头都没什么人知道。
  云风篁要不是在姑姑家寄养了三年，同云氏子弟多少有着来往，怕都以为这一家子是赶上了顾氏的后尘，后继无人。
  此刻说着话，忽然心头一动，看了一眼淳嘉。
  果然淳嘉干咳道：“我打算明年春闱结束后给昆泽赐婚，昆泽毕竟是明惠的堂妹，论尊卑，也在明惠之下。我的想法是，给昆泽赐婚之前，总要先将明惠的婚事敲定了才是。左右这还有点儿辰光，不妨为云氏子弟扬名一番，免得世人以为咱们委屈了明惠。”
  ……你说的好听！
  你就是想提拔云氏子弟了呗！
  而且，还是唯恐正常提拔会受人诟病，想火速提拔！
  我就说怎么忽然想起来明惠长公主的婚事了？
  还以为是为了我着想，存心为难皇后！
  合着你是早有预谋！
  就是想回报翼国公多年来的忠心耿耿了！
  云风篁心中咆哮，她当然不希望云氏受到这样的提携，毕竟双方之间恩怨纠葛那么深，就算因为种种缘故，勉强算是化干戈为玉帛，但这也就是双方互相牵掣，谁也奈何不了谁的情况下，不得不握手言和。
  一旦云氏崛起，不说达到之前纪氏那样的地步，就是他们能够危及云风篁了，他们一定会毫不迟疑的对云风篁下毒手！
  嗯，云风篁自己就是这么想的。
  她要是能够干掉翼国公府她也不带犹豫的。
  不然呢？
  留个后患给自己添堵？
  “这恐怕不太妥当罢。”云风篁委婉反对，“你想云氏如今在外头看着是什么样的门楣？前有贞熙淑妃，如今有我这贵妃，以及燮妃，膝下连养子带嗣子，也有二子一女。再加上翼国公位极人臣，诸子弟也都有着差使。再有尚主恩典之类的帝宠，怕是要有人劝谏了。”
  毕竟这般厚爱，太让人担心再出个纪氏了。
  “然而北方将有事。”淳嘉叹道，“我不可能一直用着顾氏的人……纵观朝野，也只云氏子弟可倚重。”
  云风篁心头一跳，顿时就想到，关于定北军的接班人。
  摄政王府属意戚九麓，据说昭武伯自己也比较欣赏戚九麓，而一早打这算盘的洛氏，则派了洛铁衣前往经营……
  这两位让昭武伯至今都在权衡，问题是，这两位都不是皇帝的人。
  所以皇帝是打算，支持云氏子？
  那这件事情，她一定要尽全力给搅了！
  云风篁心头发狠，就顾家那种后继无人的，都能将顾箴扶上帝位，如果定北军落到了云氏手里，焉有她的活路？
  “可回头焉知云氏子弟不会成为下一个顾家？”她立刻说道，“到时候，难道你要再立燮妃为后么？以我之见，云氏到底门楣忒高了点，让他们执掌兵权，未免不妥。当年神宗皇帝陛下对纪氏可谓信任无比，由此埋下了纪氏乱政的根源。但神宗陛下有一件事做的非常清醒，就是他始终没给纪氏染指兵权的机会。否则，怕是孝宗先帝，会更不好。”
  看到了吗？
  神宗那种被纪氏哄的晕头转向，驾崩前将孝宗母子俩都托付岳家照顾的皇帝，他都谨记着不给纪氏兵权，以免万一！
  你还不知道防着点云氏？
  兵权就该给出身寒微威胁不到中央的人啊！
  比如说，戚九麓。
  “然而良机稍纵即逝……”淳嘉沉吟着，他当然不可能去支持戚九麓，实际上天子这会儿也没想到戚九麓，但出于一个皇帝的本能，如果可以选择，他其实也不想让云氏太过膨胀。
  问题是，“皇城司从塞外拿到准信，道是穆鄂染了恶疾，就算强撑，怕也撑不了几年。为防事情泄露后，为老可汗所废弃，他买通伺候老可汗的庶妃，里应外合毒杀了老可汗，如今正打算将罪名栽赃给诃勒，号召草原一起追杀这兄弟……”
  那么这种情况下，中原的选择当然是先帮着穆鄂干掉诃勒，再坐等穆鄂凉凉，利用柔昆的关系，扶持穆鄂那能力不足的嫡子上台。
  如此兵不刃血且不沾任何恶名就能够达到目的，再好没有。
  问题是，穆鄂这般心急火燎，甚至不惜做出弑父的举动来，可见寿命实在不长了。
  留给中原做准备的时间当然也非常的仓促。
  这种情况下，淳嘉的确无暇考虑太多，毕竟他还年轻，且有手段，不当心叫臣子坐大了，大可以徐徐图之，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将其削弱，不使成为子孙后患。
  倒是韦纥，这个恶邻一向对中原虎视眈眈，错过这么一次机会坑它，下一次未必能再有这样的良机事小，关键是，一旦韦纥没了内乱，指不定又将视线投向中原！
  再加上，站在淳嘉的立场上，他隐忍八年才亲政，虽然快刀斩乱麻干掉了纪氏，但为了不落下恩将仇报的恶名，覆灭纪氏的名声大抵是给摄政王领的。
  如今经过私下里的一番较量，如崔琬、郑具等权臣倒是相继服软，低头退让了，问题是摄政王还在虎视眈眈。
  这又是淳嘉的叔父，为了名声为了大义他都不可能在摄政王犯下滔天大错的情况下公然对付这叔父。
  甚至有朝一日他斗垮了摄政王，他都不能公开承认。
  这些年来，淳嘉汲汲营营的经营着自己的声名，在蛰伏的八年里，外界主要的评价就是纯孝、宽厚。
  但实际上作为一个天子，这俩名声效果不是特别大……
  毕竟只要不是那种特别出名的不孝子，是个天子都会被扣上这类词。
  倘若没有其他的印象的话，单纯纯孝跟宽厚的天子，说实话，就是个庸碌之君。
  比如说之前的孝宗。
  勤政也爱民，孝顺且宽厚，然而以神宗嫡长子身份承位，非但没能斗过自己的母族，更被逼得郁郁而终……
  同情是惹人同情的，但站在为君者的角度来看，孝宗实在缺乏为君者的资质。
  所以淳嘉亲政两年了，对于朝政已经有一定的熟悉，而且前朝后宫对于他韬光养晦八年一朝亲政的震撼已然淡却，也是时候搞个大事情，证明一下他在纯孝、宽厚、隐忍、城府之外，也是有着实际上的才干的。
  只要能够在对韦纥上头取得相当的进展，不仅仅能够稳固前朝后宫对于“当今天子乃是难得一见的明君”的看法，更能够直接针对摄政王：摄政王之所以受册摄政王，就是因为当初十五践祚的淳嘉，被认为年纪太小，而且远支藩王出身，不具备处置政务的能力，故此需要叔父摄政。
  如今天子亲政两年了摄政王还是没有完全还政、自己前往封地的意思，固然是摄政王作为孝宗大力支持的庶弟，在朝野势力都算根深蒂固，也是淳嘉迄今文治武功上没有特别令人信服的成就，让许多人在叔侄之间保持观望，觉得摄政王年长稳重，未必不是明君之选。
  但若淳嘉在韦纥一事上有着斐然的成果，那么到时候绝大部分人都会认为，放着这等年富力强的明君不支持，为什么要去支持已经在壮年尾声的摄政王？
  到时候请摄政王退位、恢复原本王号、前往封地就藩……完全就是水到渠成。
  要不是韦纥之事如此关系重大，淳嘉也不会花费这许多心思。
  云风篁听着他的计划与想法，心头渐渐沉了下去。
  看来，云氏的崛起，却是挡不住了？
  那……
  她该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