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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论眼线的用途

  淳嘉脚步匆匆,进了月洞门,就见满目深浅不一的碧色里,倚栏人似集菊为衣,清甜的桂花香中,弥漫着淡淡的清苦涩味,是菊花被挼碎后特有的气息,愈显满庭萧瑟,西风苍凉。
  他微微皱眉,示意左右停下,独自走上前去,温言道:“爱妃这是做什么?不是说你病了?怎不在屋子里静养,反而上这里来吹风?”
  “妾身心里难过。”云风篁并不回头,慢慢摇着团扇,依旧望着栏杆外,淡声说道,“吹吹风还好些。”
  淳嘉顺着她视线望去,却是菊丛前的一捧残花,散落满地,与枝头正烂漫的相比,更添凄冷。
  他思索着,缓声问:“何事难过?”
  “人死不能复生。”云风篁到这时候才转首,眼带悲凉的睨他一眼,款款起了身。她衣裳穿的艳丽却单薄,吹这么会儿风,未施脂粉的双颊就透出几许苍青,衬着眉宇间的郁色,通身都写满了“哀愁”二字。
  只是却没有跟皇帝细说的意思,跟着就岔开话题,道,“陛下这会儿应该还在前头忙着政事才是,怎么忽然来后宫了?可是有什么事儿?”
  淳嘉掩住狐疑,道:“朕听说你病了,故此来看看。”
  “陛下放心罢,妾身这几日都在跟随皇后娘娘学习如何主持中秋节宴。”云风篁微微颔首,说这话的时候,却就敛了之前的沉郁,若无其事道,“再加上宫中一些老人的指点,必不给陛下、给慈母皇太后丢脸!”
  “节宴的事儿不急,左右中秋之后还有其他大典。”淳嘉干咳一声,暗示朕之所以放下政务匆匆忙忙赶过来,可不只是担心没人代表朕跟皇后打擂台,也是担心你这个人,“爱妃还是要保重身体才好。”
  云风篁抿嘴笑:“是。”
  淳嘉又和颜悦色问她:“爱妃方才说人死不能复生,却不知道说的是谁?”
  “上两个月有位长辈没了,消息却最近才传到帝京来。”云风篁叹口气,“妾身在家里的时候,颇受那位长辈的宠爱,还记得孩提时候曾信誓旦旦的许诺,道是长大后出了阁,也会继续孝敬她老人家……谁知道,妾身之前专门给她挑选的物事还在路上,人,却先自去了。子欲养而亲不待,妾身……”
  她低下头,掩去一瞬的情绪波动,抬首时已然恢复平静,“其实长辈年事已高,家里发的是喜丧,妾身不该这般情态的。陛下切莫挂心,妾身冷静会儿就好。”
  “那也不该在这儿吹风。”淳嘉盯着她看了会儿,温言道,“若是你那长辈泉下有知,必然也不想看到你这般自苦的。”
  “陛下说的是。”云风篁态度很端正,很恭敬,是那种急于把他打发走的端正跟恭敬——是是是,对对对,好好好,没问题,都听您的……您能走了不?
  淳嘉看了出来,不动声色的关心几句,就借口还要处置政务,转身离开。
  他离开之后,谢横玉等人拥进来,谢横玉手里拿了件夹了蚕丝的斗篷,小心翼翼道:“娘娘……”
  “滚!”云风篁一反常态,头也不抬的呵斥。
  “娘娘,陛下刚刚也说了,您就算心里难受,也不能这般自苦!”谢横玉立刻跪下来,哽咽道,“您想家里现在谁心里好过?要是您也……这叫家里怎么想?叫夫人怎么办?娘娘,您得好好儿的,只有您好好儿的,家里才有指望,您说,对么?”
  “……”云风篁一动不动的站着,半晌,才仿佛回过神来一样,转身朝殿中走去。
  谢横玉赶紧起身追上,将斗篷搭到她肩头。
  片刻后主仆进了屋子,清都清人忙不迭的呈上姜汤,云风篁面无表情的喝了大半碗,就命谢横玉以及清都清人之外的侍者退下。
  一群宫人被打发出来,作鸟兽散。
  却有一个小内侍,悄悄儿摸到后殿偷听。
  他才藏好呢,便听着一声大响,是什么沉重的器皿被砸了——跟着是谢横玉带着哭腔的“娘娘息怒”,清都清人一起劝“怒则伤身,娘娘千万爱惜自己身子骨儿”。
  过了片刻,才有云风篁恨声响起:“他怎么能……他怎么敢?!十五姐姐性.子多温驯多听话,那会儿,大房二房三房嫉恨我娘越过大伯母当家,没少挑唆我针对姐姐,就十五姐姐不肯跟他们一起诓哄我,私下里还时常劝我跟姐姐和睦相处,说姐姐是真心实意疼我……十五姐姐这样好的人……”
  说着说着没了声,只一阵呜咽,似乎难过的说不下去了。
  谢横玉三人低声劝着,因为这季节冷了,后殿的门窗都关上,小内侍竖着耳朵听,也是断断续续的,大概就是皇帝刚才的说辞:你十五姐姐泉下有知肯定也舍不得看到你这般难过云云。
  末了云风篁到底按捺不住,道:“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本宫等下就去禀告陛下,一定要给十五姐姐讨个公道!”
  “娘娘千万不要!”闻言三人异口同声劝阻,跟着“扑通”一声,似有人跪下,一迭声的说,“娘娘,当年六小姐的事情,知情人谁不说疑点重重,咱们六小姐打小公认的娴静温柔,贤良淑德,怎么可能红杏出墙?!可是汪氏将事情做的铁证如山,老爷夫人心痛万分,也无可奈何,非但被迫将六小姐浸猪笼,更是连带娘娘、十五小姐这些没出阁的女孩子,都深受牵累!”
  “如今十五小姐的事情,那边报给谢氏的时候,人都葬下去了,又岂能留下证据?没凭没据的,又怎么跟他们家理论?!传了出去,只会说咱们谢氏蛮横霸道,到时候,家里如今待嫁之年的小姐家,恐怕也是……”
  “正因为没有凭据,才要请陛下出手。”云风篁哽咽说,“道理是跟明事理的人讲的,这般卑劣无耻之徒,跟他们讲道理,他们听得懂么!他们愿意听么!不过是对牛弹琴!”
  谢横玉急声道:“娘娘您冷静些!您想北地自来是摄政王的地盘,纪氏之流都不敢染指!陛下做什么宠爱您,还厚赐谢氏子弟?不就是指望将来与摄政王……咱们家能够出力?可如今家里的公子们尚未下场,咱们家什么都没能给陛下做呢,却就要这个要那个,岂非贪得无厌?”
  “纵然陛下仁厚,不跟咱们计较,可是娘娘,您忘记夫人走之前再三叮嘱的了?陛下如今也很艰难,既为妃嫔,合该体恤陛下才是!十五小姐左右已经没了,再怎么给她讨公道,她也活不过来!与其为了一时意气,为难陛下,还不如暂时忍耐,等陛下御极宇内,再说此事不迟!”
  “不迟吗?”云风篁过了会儿,才哑声道,“妈妈,这宫里,论出身尊贵,妃位上的谁不压本宫一头?论美貌,妈妈也是见过伊贵人的;论年轻,伊贵人与本宫同岁,以后这宫里,还会陆陆续续的进新人。陛下如今对本宫是很好的,可是以后呢?”
  她凄然说道,“如伊贵人之流,即使有朝一日人老珠黄,好歹有个亲生骨肉做念想,陛下看在皇嗣的份上,对其母终归有着怜惜。至于本宫……伊贵人的孩子,其他宫里人的孩子,说是生出来交给本宫抚养,也是本宫的子嗣。”
  “但实际上,一旦本宫失势,那些孩子,本宫一个也留不住的。”
  “所以,不趁现在为十五姐姐报仇雪恨,谁知道本宫还有没有以后?”
  谢横玉呜咽说:“您不要这样说!您还记得夫人的叮嘱吗?陛下自来性情仁厚,是念旧情的。您好好服侍他,用心孝敬慈母皇太后,他日纵然年长色衰,不复如今的宠爱,陛下也必然会好生安置您,不会让您晚景凄凉的……人心都是肉长的,您这会儿依仗帝宠,只考虑自己,不考虑陛下,次数多了,恩情岂能不用尽?”
  “您再想想夫人的话,千万不要学悦修媛……娘娘,您想想夫人走之前多么舍不得,您想想陛下这些日子待您的好,夫人都说了,就您进宫以来对陛下的轻慢,陛下赐死了您您也不冤枉……您真的不能再给陛下添麻烦了!!!”
  云风篁半晌没作声。
  小内侍还想继续偷听,但这时候忽闻同伴在远处呼唤自己,担心暴露,忙不迭的走了开去,等到远离正殿了,这才出声回应。
  ……半晌后,他听到的内容被转达到淳嘉耳中。
  “后来呢?她们主仆就是在殿中抱头痛哭,没其他动静了?”淳嘉思索了一番,问传话的内侍。
  内侍低头道:“就在刚才,魏昭容打头,陆充仪、贾充媛、顺婕妤四位娘娘一起到浣花殿探望真妃娘娘,真妃娘娘说是乏着,没跟她们说两句话就将人打发了,却留了顺婕妤下来说话。”
  淳嘉沉默了会儿,让他退下,问身畔的雁引:“你觉得真妃这是什么意思?”
  雁引想了想,谨慎道:“奴婢以为,真妃娘娘尽管心里亲近谢氏,到底是云氏女。”
  “是啊,她是云氏女。”淳嘉微哂,“遇见了麻烦,被身边人劝着不好来找朕,打翼国公府的主意,也是理所当然。”
  说到这儿,话锋一转,“只是……你说,真妃这番做派,是真情流露呢,还是,专门做给朕看的?”
  “奴婢愚笨。”雁引低头道,“却不知道真妃娘娘的心思。”
  淳嘉叹口气,喃喃道:“你不知道么?也对,朕如今也吃不准,这云风篁,哪句话真,哪句话假?”
  顿了顿,他吩咐,“打听一下,谢氏十五小姐,究竟是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浣花殿内,目送云卿缦离开的云风篁,也在对谢横玉说:“陛下八成会派人去打听十五姐姐的事情,只要他这么做了,本宫也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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