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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惊恐的熙乐

  云风篁就问:“她都跟陛下说了些什么啊?陛下又是怎么嘘寒问暖的?”
  陈竹赔笑:“陛下进去之后就叫人散了,还让雁引公公他们守在外头。咱们安排在那边的人也不敢很靠近,只能绕到后头装作做事情,陆陆续续的听了几句,仿佛也没什么要紧的,大抵是陛下在问伊采女入宫前过的日子,想不想家、家里还有些什么人之类……伊采女起初挺紧张的,后来说着说着倒是自然多了。”
  言外之意约莫是淳嘉帝一贯的体贴,之前云风篁头一次侍寝,皇帝不也是这样么?
  先寻个妃嫔能够搭上的话题聊天,聊个小半日的瞧着不紧张不害怕不局促了,这才宽衣解带进入正题……云风篁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也不必再盯着了,且安置罢。”
  见她没表示出什么不满,陈竹暗松口气,行了个礼方才退下。
  他走之后熙景熙乐上来服侍,熙景就说着:“这事儿娘娘何必亲自守到这么晚?婢子们明早定然会禀告的。”
  话没说完却被熙乐不动声色的碰了下胳膊,她愣了愣,就想起来刚才用过晚膳,按着云风篁平素的习惯,但凡皇帝不来的时候,就立刻回内室安置了,顶多在床头点盏灯,看会儿书。
  今日却是先让众人都退的远远的,独自待了好一会儿才将人叫回来,瞧着竟是衣冠整齐的,说等伊采女那边消息送回来了立刻禀告——本来陈竹是让那边的人明早掐着伊采女过来请安前禀告的,这么一弄,他只能马上打发人悄悄摸过去询问。
  莫非自家这主子心里到底是有皇帝的,这会儿可不是醋上了?
  都这么晚了才睡。
  熙景这么想着,暗道这事儿若是真的,那得空可得去告诉皇后一声才是。
  虽然她横竖看不出来云风篁是那种为着心上人可以抛头颅洒热血的主儿,可皇后如今十分看重这新晋婕妤,有任何可能的反叛都是需要注意的。
  熙景一家子都在皇后手里,可不敢有丝毫懈怠。
  “今晚就熙乐守夜罢。”这时候云风篁说道,“熙景且去休憩。”
  熙景正要下意识的争上一把,又听她道,“明儿个熙景流虹随本宫去请安。”
  这吩咐正合熙景心意,她顿时就答应下来。
  “贵妃刚才说的话,你在屏风后都听见了?”等熙景出去了,熙乐放下帐子,却没离开,而是扶着榻沿缓缓跪倒。
  云风篁斜靠在榻上,一只手撑着面颊,亵.衣宽敞的袖子滑落下来,露出一截雪色的藕臂,在朦朦胧胧的烛火里看去莹然生辉,愈显她眉眼精致,有种近乎妖异的鲜丽,就那么平静的看着熙乐,半晌才轻笑出声,“有什么想法,说来本宫听听?”
  “……婢子愿为婕妤效死!”熙乐一个头磕在脚踏上,“咚”的一声闷响,险些引来外头守夜内侍的询问,这才不敢用力了,只继续磕着头,低声且快速的说道,“求娘娘开恩,给婢子一个机会!”
  云风篁吃吃笑:“慌什么?你躲在屏风后是本宫吩咐的,本宫难不成还会怪你?”
  不会责怪,却未必不下毒手——熙乐很清楚这个道理,所以不敢回答,只拼命乞求云风篁给她个机会。
  “本宫要怎么给你机会呢?”云风篁叹息着,说道,“你是世子的人啊,帮着世子做了那许多事情,竟然还有害怕的时候么?这可真是太叫本宫意外了……还是你想着,怎么也得将消息传给世子?”
  “娘娘,不是这样的。”熙乐止住磕头,艰难的说道,“婢子才进宫的时候按着规矩是要拜师傅才能学伺候贵人的本事的,婢子那师傅,是窦氏在皇城司的老人了,故此一开始就打量着将婢子栽培成伺候世子的人的。”
  而她当时为了得到师傅的重视,也是为了不被其他有背景的宫人踩下去,一直就抱着皇城司的大腿。
  结果理所当然的,合家落入皇城司手里做人质,尔后再开始参与到机密之中。
  云风篁听着微微颔首,她就说么熙乐这种直接参与安排摄政王世子跟妃嫔在后宫约会的人,怎么可能只是寻常的效命?
  “但你家里人都在皇城司手里,还怎么给本宫效死?”云风篁于是好笑的看着熙乐,“宫里都说本宫不安分没诚意,看来你比本宫还要不安分还要没诚意啊!”
  熙乐紧紧抓着睡榻的边沿,因着用力太过,以至于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她此刻十分紧张,所以声音里透着微微的喘息:“娘娘,婢子姊妹五个,婢子居中,自小爹不疼娘不爱,因着不爱说话,也不讨兄弟姐妹欢心。后来为了送弟弟上学堂,爹娘就将九岁的婢子卖入宫闱伺候人,还让婢子每个月都将月例送回去……娘娘觉得,婢子应该考虑他们的生死么?”
  “但你之前正因为他们的生死,听从了世子。”云风篁幽幽道,“血脉至亲是最难割舍的,这个世上,妻子、丈夫可以再换,朋友可以重新交,子女可以继续生……唯独父母,是谁生的你就是谁,不可能说换对生身爹娘。这可不是你说一句不该考虑他们的死活,就可以做到的……”
  “婢子可以做到!”熙乐沉默了会儿,旋即抬起头,定定的望向云风篁的眼睛,斩钉截铁道,“婢子很早很早很早之前,就不想管他们了!可是婢子没办法!!!”
  她深吸口气,诉说道,“婢子进宫时不过九岁,若无师傅带着,怕是根本活不到现在,遑论被安排进延福宫伺候,如今又来了娘娘跟前!师傅引着婢子进了皇城司,除却反复耳提面命要婢子忠诚于世子外,待婢子一向好……师傅生前是知道婢子家里的事情的,却说家里人到底是家里人,即使对婢子不好,也不能全然不管。娘娘您说,婢子能反对么?若果反对,师傅岂能不怀疑婢子的人品?”
  “后来师傅因故没了,婢子也没来得及怎么孝敬她,想着她生前的话,就继续养着家里……”
  “那你现在跟本宫说这些?就不怕本宫也怀疑你的品行?”云风篁反问,“而且,你跟着皇城司做事会碰上危险,跟着本宫,只怕一个不好,下场更为凄惨。”
  “……娘娘不是那样的俗人。”熙乐抿了抿嘴,低声说道,“其他人或者会因为婢子埋怨家人、不愿意再给他们好处,觉得婢子不是个好的,但婢子觉得,娘娘不会这样。”
  她微微扬起了点头,“婢子之前跟着皇城司是没办法,一直扶持着家里也是没办法……这种情况下遇见危险,就这么死去,婢子不甘心!婢子家里不过养了婢子八年,凭什么叫婢子养他们这许多年了,还要搭一条命进去?!婢子早就不欠家里什么了,没义务再给他们付出!”
  “但若是如今跟了娘娘……”
  熙乐深吸口气,“之后无论遇见什么,总是婢子自己选择的,不拘富贵还是危险,婢子都心甘情愿!”
  她举起手,“婢子知道娘娘不在乎赌咒发誓,可婢子是相信的——婢子敢发誓,若果婢子跟娘娘的坦白有半个字的虚言,就教婢子不得好死!死无葬身之地!死后魂灵生生世世为娘娘做牛做马,以偿罪孽!”
  云风篁眯着眼看她,半晌,忽然问:“你那师傅……是怎么没的?”
  “婢子的师傅原本是在皇后娘娘跟前伺候的。”熙乐苦笑,“那年不是淑妃娘娘小产么?查来查去查到了还是昭媛的纪嫔头上,但是从太皇太后到母后皇太后再到皇后娘娘,怎么可能让纪嫔担这样的罪名呢?所以只能底下人顶罪。淑妃娘娘分量非同小可,寻常宫人哪里吃得消?杖毙的近侍里有一位是婢子的同门师姐……这不,就给纪嫔尽忠了?”
  “难怪你之前跟本宫说起淑妃小产之事,你仿佛格外了解。”云风篁微微颔首,“本宫还道是皇城司消息灵通,却原来与你渊源极深……后来呢?”
  熙乐说道:“后来……婢子也不是很清楚,反正那师姐没了之后,师傅没多久就病倒了,因怕病气过给皇后娘娘,很快移了出去。婢子还想着等休沐日子托人说情去看望呢,结果没到休沐,那边就将师傅的一些遗物送了过来,说人没了。”
  嗯,难怪这宫女之前说,纪嫔兴许是冤枉的,乃是给别人担了罪名……
  就这么听着,的确挺像是皇后做的事情让堂妹挡刀,尔后灭口经手的宫人。
  而熙乐约莫当时年纪还小,没参与的资格,非但侥幸活了下来,还让皇后以为是亲信。
  云风篁摇了摇头,没继续问下去,只道:“你不必这般惊慌,本宫既然让你藏在屏风后听着,就没打算瞒着你。”
  这话她刚才已经说过一次了,熙乐不相信,此刻再说,熙乐当然还是不相信,原本稍微缓和些的脸色又是惨白,正待开口,却被云风篁摆手止住,道,“毕竟皇城司跟皇后娘娘能要挟你的,无非你家里人跟你自己。但是你刚才也听到了,贵妃固然位份高于本宫,如今有求于本宫,却根本不在乎为本宫做些什么……这么着,以骠骑大将军的权势,皇城司跟皇后娘娘能杀你全家,郑氏杀不得?皇城司跟皇后娘娘能杀了你,本宫这儿送你跟家里人团聚的手段,也决计不会少了去!”
  “最重要的是……”
  云风篁笑了笑,和蔼可亲,“你觉得你跟你那一家子,有那分量,让皇城司,让皇后娘娘下令保护你们一辈子?”
  无视熙乐瑟瑟发抖的样子,她淡然道,“所以,本宫何必要灭你的口?”
  但凡这宫女稍微爱护一点自己爱护一点家里人的性命,就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是吗?
  “……娘娘。”熙乐张了张嘴,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
  一只欺霜赛雪的柔荑伸了过来,轻轻捏起她下颔,云风篁双眸微垂,长长的羽睫在帐子滤过的烛火下拖出浓重的暗影,看不清她眸中情绪,只觉得那幽深里一点光亮格外的瘆人,熙乐因此哆嗦的更厉害了。
  片刻,云风篁才笑了一下,放开她下颔,转手在她面颊上捏了把,柔声道:“怕什么?你伺候的用心,做事也麻利,还比熙景更有眼色……本宫很中意你这样的宫人,不到万不得已,怎么舍得动你?”
  熙乐一时间僵住,保持着一个姿势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动作,是不太敢相信自己这是……过关了?
  她还在恍恍惚惚不知道是真是梦的时候,云风篁已经收回手,掩嘴打了个呵欠,旋即吩咐:“去睡罢,本宫也乏了,明儿个可还要起早!”
  说着放下手臂翻了个身,一扯被子,背对着尚且没有回神的宫女,带着困意的嗓音懒懒吩咐,“将帐子给本宫理好,莫叫蚊虫漏了进来。”
  “……是!”熙乐下意识的应下,又下意识的轻手轻脚退出去,下意识的躺到自己陪夜的床榻上,怔忪片刻,巨大的,绝处逢生的惊喜才涌上心头!
  旋即,出于对云风篁的了解,有个惊悚的念头瞬间浮上来:婕妤真是出于安全考虑、也没有其他更加可信任的人,才叫她独自藏在屏风后,听着两位主位之间的机密谈话吗?
  还是说……
  云风篁故意借着这件事情,逼她在公襄霄与自己之间做个选择……?!
  熙乐思索着,瞳孔逐渐睁大,额头冷汗淋漓,片刻后,她无奈的叹口气,看着帐顶,嘴角勾出个苦笑:事到如今,这已经不重要了不是吗?
  至少,她活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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