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醋海兴波

  屈贵人怎么又和蓬莱阁的事扯上关系了?
  我真是站也站不住,坐也坐得不舒服,赶快问她,“蓬莱阁的事你到底知道多少?可别是捕风捉影得到的消息,又当作真的一样四处传播。惹恼了皇上,到时候,东宫也护不住你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屈贵人虽然彪悍,但一直也很少惹事,一般也就是被人欺负到头上,她自己有理的时候,才会把事情闹得特别大。
  这么多年下来,她虽然恶名远播,但也的确让皇贵妃颇吃了几个小亏。从这个角度看来,屈贵人也不能不说是个厉害角色。要是真的知道了什么,我还是可以放心她不会到处乱说的。
  果然,屈贵人立刻就鄙视我,“你当老娘是才断奶的小娃娃,有点草料就四处显摆?这件事我可是藏在心里,就等着你们来问!”
  “这么要紧,你干嘛不到东宫来找我……”我话说了一半,又把后文含在了嘴里。
  屈贵人看了我一眼,她淡淡地道,“还不是你说的,没事少到东宫找小六子,免得给你们添麻烦?”
  仔细一想,好像自从我说了这话之后,屈贵人还真的没有到东宫来找过我或者王琅。
  我一下有点难过,觉得屈贵人虽然很可恶,但其实也真的有几分可怜。
  “这你可不能怪我。”我就嘀咕着说,“应该还是要怪皇上……”
  屈贵人哼了一声,她没有和我计较,而是干脆地告诉我。“你知道假山上那个屋子可以眺望池塘。”
  ……每次和屈贵人说话,都要适应一下她特别的说话风格。我点了点头。“嗯。”
  “其实从我这屋子顶上看出去,也可以看到假山上那屋子的晾台,前一阵子,现在特别得宠的那什么姓羊的小、小——”屈贵人显然在费力地寻找着合适的词汇来形容羊选侍。
  “小骚货。”我忍不住为屈贵人提供灵感。
  “对,小骚货!”屈贵人眼睛一亮,“大半夜的时候,也经常一个人在那里排练歌舞。从我这里屋顶上看过去,可以正正地看到晾台。小骚货虽然骚,但是舞跳得还是蛮好看的,大晚上闲着也是闲着,我经常跑到露台顶上看她练她的栏杆舞。嘿,你别说!那个舞跳得是真好,在栏杆上翻来翻去的,比耍猴还好看。”
  传说中羊选侍野心勃勃,要挑战赵飞燕金盘舞的回阑舞,被形容成比耍猴还好看,我想她本人知道一定会感动得眼眶泛泪的。
  屈贵人又兴致勃勃地往下说,“你知道我这个未央宫是从来没有所谓的宫禁的,就这么一扇破门,要是愿意,我随时一拔金钗就给它撬了。那天晚上我觉得远处看还是看得不清楚,就偷偷地出来了门,打算溜到池塘对岸看。这一走进呢我就觉得有点不对了。小骚货一直在露台左边跳,右边她始终没有过去,这一点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一靠近呢我就发现,有人趴在右边那根大柱子上,正在那左右用力,像是在锯着什么东西。”
  我不禁竖起耳朵,凝神听屈贵人往下说。
  “一开始我还以为那是我看错了,揉揉眼再看,没错哇,就一个高大的汉子,穿着一身黑衣,手里拿着一把东西,想是涂黑了,我也看不出是什么。”屈贵人开始给我演示,她挽了挽袖子,做拉锯状表演给我看。“就这样一左一右,一左一右,小心地拉着。小骚货就在上头跳舞。我就想,是哪家的冤死鬼,看小骚货那么不顺眼,要把晾台锯开了,让她掉下去?”
  我的心跳渐渐地加快了,无数个想法,从我心里飞舞过去,屈贵人还在喋喋不休,“就在这时候,晾台好像晃了一下,喝,小骚货真是一下就飞到了屋里。那个穿黑衣的汉子也一下就翻上了晾台跑进屋子里去了。”
  这一下,我是终于明白了皇上为什么要把蓬莱阁的事当得这么真。
  羊选侍本人其实很有轻功素养,你想一个人没事的时候要在栏杆上翻来翻去的跳舞,下面就是四五丈高的虚空,她要是没有两把刷子,怎么敢玩所谓的飘飘欲仙?
  可是我公公就很难说了,要是露台倾倒,他就是没有被砸死,受到惊吓和损害,也是免不了的事。
  而羊选侍又把要跳舞的事闹得那样大……很多事也就真的很难说了。你比如说屈贵人,现在可不就是看到了一点很不该看到的事?
  “这件事,你是谁都不要说!”我赶快压低了声音告诫屈贵人,“背后牵涉到的很可能就是……”
  王琅两个字,又被我硬生生地吞进了肚子里。
  这个猜测,还是我自己知道就好了。话一说出口来就是证,再说,我也实在不放心屈贵人的嘴!
  是啊,如果是王琅一手安排,我也根本不会讶异的,又有哪个太子,想的不是早日登基呢?
  我很快就下了决定,这件事我根本不会继续过问,更不会询问王琅。横竖我东宫的一饮一食,都有绝对的自己人来把握,也没有人可以轻易害到我和王琅。
  至于是谁希望我姑爹早死,那是我姑爹自己的事。老人家虽然疼我,但很多事,我要是胡乱插手,给东宫惹出的麻烦,要比带来的好处更多。
  屈贵人露出了懵懵懂懂的表情,她点了点头,不无委屈。“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办,才不会给小六子惹麻烦。”
  我点了点头,忽然间又想起来。“等等,你明知道晾台有问题,为什么我和麦穗儿到露台上说话的时候,你不把我们叫进来?”
  屈贵人姣好的脸上顿时就露出了一点心虚,她别过脸去,不回答我的话,却成功地把我气得七窍生烟。
  “你有胆的。”我咬牙切齿地说。“就因为我不许王琅去睡别的女人,你就巴望着我死?”
  “那你也不是没有死吗?”屈贵人强词夺理地说,她的声音甚至比我还大。“没有死,你现在还来翻什么旧账?去去去,一边呆着去!”
  我真是恨不得掐死她!
  就在这一刻,我明白了万穗的心情。我想她肯定也恨不得掐死我,但还是不得不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屈贵人。”我咬牙切齿地告诉她。“虽然我也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我。但没有办法,有王琅在,我总是得和你打交道,你也必须接受我是王琅的媳妇儿。”
  看她美丽的脸上泛起了波纹,似乎正要反驳我的话,我赶快站起身来,强调我的气势。“虽然你不想理我,我也不想理你,但为了王琅,我们一定要找到一个方式相处。蓬莱阁的事,我就当作没有发生。”
  “为了惩罚你,今年生日,我非但不打算给你任何礼物,甚至都不会指点你穿衣打扮的诀窍,本来打算带王琅来和你吃一顿饭的,现在你也别想了。蓬莱阁的事,就这样一笔勾销,也就算了。”我一边说,一边又禁不住恨得牙痒痒地,加了一句话。“你也不想想,要是王琅愿意跳过露台来救我,又那样掉下去,你到哪里再去找一个小六子!”
  屈贵人看起来终于有了一点后怕,但她脸上更多的还是若有所求的遗憾,还有丝丝缕缕的盼望,听到我的数落,她非但没有无理取闹地和我吵起来,甚至还露出了一点心虚,咬着唇沉思了起来。
  我歇了一口气,觉得也没有什么好说了,更不想喝她的茶水,就站起身来准备出门。
  人都走到门口,屈贵人的声音,又把我叫了回来。
  “你说……”她吞吞吐吐的,有了少见的迟疑。“你说,你本来打算带小六子过来,和我吃一顿饭?”
  屈贵人就是再彪悍,再不讲理,到底也只是一个母亲。
  现在她脸上流露出的表情,就充分地证明了一个道理:千金重礼,也比不上儿子回家来陪老娘吃一顿饭。
  “是啊。”我冷酷地说,打从心底,感到了丝丝的快意。“但因为你不在乎我的生死,甚至还暗暗地巴望着我死掉。这顿饭,您还是等明年吧。”
  “哎——你——你你你——”屈贵人急了,她要来抓我,我赶快弯身躲过去,又钻出了屋子,拉着小白莲飞快地跑出了未央宫。
  跑到甬道拐角的地方,我才停下来往回看了一眼,顺便也抓着小白莲喘喘气。好、好久没跑这么快,还真有点气喘。
  屈贵人似乎知道自己理亏,她居然也没有追,只是站在未央宫门口,盼望着我们的背影。隔得远了,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得到她的身影,似乎渐渐凝固成了一种盼望的姿态。
  我忍不住就叹了口气。
  在小时候,讨厌屈贵人似乎是一件很简单、很自然的事,在我们有限的几次见面里,她总是冷不防地掐我的耳朵,又满脸是笑地围着王琅,问他在咸阳宫吃得好不好,住得好不好,我姑姑又没有虐待他——屈贵人似乎是认定了我姑姑谋夺王琅,是从来没有安过好心,王琅过咸阳宫,不是去做太子的,而是去做杂役的。提到我姑姑,她又从来都没有好话,要讨厌她,真是再简单也不过的一件事。
  但年纪越大,越觉得其实要讨厌一个人很难,至少讨厌屈贵人这样一个母亲,并不太容易。
  我赶快又想了一下蓬莱阁的事,来稳固自己的怒火。
  就算她屈贵人不容易,我苏世暖也不容易吧?我可不是什么有委屈往肚子里咽的大包子,屈贵人敢巴望我死,就要有勇气接受我的惩罚,哼!
  好容易喘匀了气,带着小白莲慢慢地出了西六宫,我还在琢磨着到底什么时候带王琅去未央宫,才能显示出我的恩情和威严。忽然间小白莲的呼吸声急促起来,她清脆地道,“奴婢见过瑞王殿下!”
  我一抬头,就看见王珑站在一棵柳树下,对我盈盈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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