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李沅没不明白为何玉夫人会生气,不解道:“为什么?”
  “快别问了。”见事情要闹大了,莫竹上前把他扶着走开,在他耳边小声问:“这桃核是小姐从小就带着的护身符,从不给人碰,怎么会在你这儿。”
  从不给人碰,是她的护身符……
  她竟然把那么珍贵的东西借给他。
  李沅知道自己留着姑娘家的贴身物件意味着什么,凤眸微垂,暗自责怪自己贪心,没能如约把桃核还给她,这才招致玉夫人的不满。
  闻言,李沅无力辩驳,寄人篱下也没有选择,随莫竹回挽风小院去收拾包袱。
  他没什么东西好收拾,只有几件莫竹送给他的冬衣,还有他的一块贴身玉佩,被磕碎了一块,上头的花纹都不全了,去当铺都当不出好价钱。
  李沅心情失落,莫竹也好不到哪里去,小姐让他照顾李沅,结果李沅被夫人赶出门了,都怪他,怎么没早点发现桃核呢。
  婉秋来到院门口,奉了夫人的命,亲自送李沅去城外庄子。见状,莫竹偷偷爬墙去寻小姐,却发现小姐根本不在府上。
  眼看李沅就被送到大门口了,莫竹是无力挽救了,只能向上天祈求,希望小姐不要怪罪他。
  仿佛上苍听到了莫竹的心声,府门打开,门外走来两人。
  玉容卿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都是些女儿家喜欢的玩意儿,正跟小梨谈笑着说那批狐裘卖的不错,刚进门就看到了李沅向她走来。
  他穿上了自己替他选的衣裳,为了不让他有负担也为了不让别人说闲话,玉容卿让小梨偷偷送去,还让莫竹守口如瓶,不要让他知道是自己送给他的衣裳。
  真好看。
  青色的布料,里头有一层棉绒保暖,领口和袖口绣了一圈白绒,衬着他白净的脸,真合适。
  他今天束了发,垂下的一半黑发散在身后,透过院中枯枝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侧,被光照到的每一根头发都像是闪着光,玉容卿胸口突然泛上一股暖意。
  发觉自己总是看着人家很没礼貌,玉容卿不自然地转过头去,抬手蹭蹭自己的脸颊,待他走近时,佯装惊喜,同他打招呼。
  “李公子!好巧啊。”
  在此相遇,李沅在她面前停下,微微躬身行礼,微笑应答,“李某还以为会见不到小姐了,最后能见您一面,想跟小姐道谢,您的救命之恩,李某没齿难忘。”
  最后一面?
  什么意思,奥——
  玉容卿终于看到了李沅身边还站着一个人,她挪了两步过去把婉秋扒拉开,不悦道:“李沅是我带回来的,怎么送他离开也不通知我一声?是我娘的意思?”
  婉秋点点头,“李公子私藏小姐的东西被夫人看见了,这才下令让李公子去城外庄子里修养。”
  私藏她的东西?
  玉容卿小脸一红,不好意思地看向李沅:“你藏我的东西做什么?你想要什么,我可以送给你,不用偷偷摸摸的藏。”
  被人戳破“恶行”,李沅也很羞愧,解释道:“小姐那日借给李某的桃核,李某说过第二日会还给您,却因为见不到小姐,没能亲自还给您。”
  啊……是桃核啊。玉容卿有点小失落,还以为美人真的藏了她的东西呢。
  “多大点事儿。”玉容卿伸手去拉李沅的衣袖,反应过来后,庆幸自己手上拿了东西,没能真抓到李沅的袖子,只是蹭了他一下。
  玉容卿把手上的东西都给婉秋,“你帮我送到屋里吧,我帮你把他送出去。”
  小姐不是会让人为难的人,婉秋那边要跟夫人有个交代,又不能惹了当家的小姐,便相信小姐能处理好此事,怀抱着大包小包往回走。
  玉容卿带着李沅出府门,小梨也把手上的东西托付给家丁,跟着小姐出了府。
  出了府门路过两个路口,拐过一个小巷,三人停在一扇门前,这是一栋宅子,没有玉府那样气派,却也五脏俱全,足够一家人住下。
  玉容卿摸了钥匙开锁进门,看着整洁的院子,心中满是自豪感。
  “这是我自己攒钱买的宅子,今年入冬时买的,算是我的私宅,我爹娘都不知道的。”玉容卿偷笑,领他到屋里,“我还是第一次带人过来。”
  的确是第一次。小梨十分惊讶。
  小姐竟然买了私宅,她作为贴身侍女都不知道。小梨惊讶道:“小姐,这是你自己置办的吗?”
  “林老板送我的家具,我就买了一些普通的物件,肯定还缺着,以后慢慢买。”门扉打开,从正厅看向小院里,地面上的积雪一片雪白。
  玉容卿转向李沅,略带歉意,“对不起,桃核的事是我忘了,戴了这么多年,摘下来竟然也没在意。害你被我娘亲误会,真对不起。”
  李沅哪里担得起她的道歉,“不,是我该谢谢三姑娘,谢谢您对我的照顾。”
  “没事,你不必那么客气。”
  他修长的眉眼如远山,又像湖上晨星,俊俏中带着几分清秀。玉容卿看了两眼便觉得喜欢的不得了,魂儿都给他勾去了。
  自己又不是没见过长得好看的,怎么独独见了他就心跳加速呢。
  玉容卿不敢久留,安顿好李沅又留给他一些银钱,带着小梨离开了宅子。
  小梨疑惑道:“小姐,您留李公子一个人在这儿,他自己就有伤,怎么能照顾好自己呢?而且……看他像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只怕连饭都不会做吧。”
  闻言,玉容卿停下脚步,冲着对面的房顶上喊了一句:“快下来吧,你也不怕脚滑摔下来。”
  脚踩瓦片的声音由远及近,莫竹应声跳下房来,半跪在玉容卿面前,羞愧难当,“是我没照顾好李公子,让他被夫人赶出来……我办事不力,请小姐处罚。”
  玉容卿摇摇头。
  这事儿说到底还是自己一时被美色所迷,没能把握分寸,再加上那晚困得迷糊了,才把桃核借给了李沅。
  玉容卿没有处罚莫竹,只让他按时去照顾李沅的一日三餐。她还有两家员外要去拜访,不能在此久留,先行一步。
  回到府中,玉容卿没有去寻母亲解释什么,而是先带人去给几个员外送礼,今年一起做生意,合作很愉快,自然要上门拜访留个好印象。
  等她跑完全城回府的时候,玉夫人已经在她屋中等着了。
  “娘亲,有事找我?”玉容卿捧着一碗热的山楂糖水呲溜呲溜,今天吃了两桌席,肚子有点受不了。
  玉夫人还在为今天早上的事生闷气,看到女儿丝毫没觉悟,更是恨铁不成钢,把红绳桃核拍在桌上,“这是你给他的还是他偷的?”
  玉容卿给小梨使个眼色,小梨便拿了桃核来给她戴在手腕上。
  玉容卿依旧捧着糖水呲溜呲溜,道:“是我借给他忘了拿回来,您跟他一个外人生什么气啊,反正他养好伤就得离开,我也没空去看他。您注意身体,这一生气,脸都崩着不美了。”
  说罢,放下糖水,用自己暖烘烘的手掌托住娘亲的脸,捂得她脸都热乎乎的。
  玉容卿惯会哄人,说话好听又乖巧,看她这般在外这般辛苦,回来又得哄自己开心,玉夫人叹了口气,心中怒气消解大半。
  “不是不让你跟外人有交集,过完年你就整十八岁了,再忙也得去议亲。娘亲是怕你跟那男人有牵扯,传出去不好听。”
  “我知道娘亲是为了我好。”
  母女两个很快解决了矛盾,玉夫人临走时还感叹女儿撑着家业很不容易,“但凡你那两个哥哥心里有这个家,也不至于要你一个女儿家来抛头露面去从商。”
  闻言,玉容卿轻笑两声,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意,下一秒便恢复笑脸哄娘亲回去休息。
  桃核又回到她手上,可玉容卿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一天两天,距离大年夜越来越近。
  玉容卿白天去给自家的店老板们送年货,接待亲戚们;晚上回来看账本。人情世故比搞事业更麻烦,玉容卿每天都累得倒头就睡。
  入夜,躺在床上的玉容卿猛然睁眼,她终于想起来了,李沅说过他夜晚不易入睡,高大夫也说他容易失眠夜游,自己借给他的桃核已经被娘亲拿回来了,这几天,他是如何入睡的?
  虽然安排了莫竹照顾李沅,可莫竹年纪比她还小一岁,玩儿性大,铁定是不能事事巨细,更何况她独自留他一人在宅子里住着
  左思右想,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
  分明知道他早晚要离开,自己明年春天也要议亲,可玉容卿就是无法不去在意他,挣扎了一会便起身穿衣裳。
  出房门时,小梨房中的灯刚熄灭。
  出院门时,躲过了巡夜的一队家丁。
  一路走到后门都没有遇到人,临近过年,冬夜里寒冷异常,今夜无风还算安静,若是起风,只会更冷。
  直到脚步停在宅门前,玉容卿傻了眼,她虽然有钥匙,可门是从里面反锁的,没人给她开门,她一厢情愿走到这儿也进不去。
  不然回去吧……街上空荡荡,巷子里一点点声响都没有,她独自一人站在这儿,跟个孤魂野鬼似的。
  玉容卿觉得自己是着了魔,忙的时候还能被转移视线,一旦闲下来,满脑子都想着美人的事,尽管她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过了关照的界限,也难怪之前娘亲会为李沅的事生气。
  还是回去吧,大晚上不睡觉去探望一个独身还受伤的男子,怎么看都不像好人。
  可是,都走到这儿了,真的不进去看看吗?
  是走是留,玉容卿魔怔了似的。甚至想着美人没多少日子就要离开了,待他一走,自己或许就再也见不到他了。想到这儿,她的心底一阵伤感,仿佛这满心的期待与春情都要随着他一起去了。
  裹着厚厚的披风,玉容卿犹豫再三,还是敲响了大门。
  夜幕降临,李沅解了衣裳上床休息,落下床帐,四周一片漆黑。
  这里是她的私宅,李沅睡在这儿的第一夜,觉得荣幸又欣喜,可是住了这几天,他没能再见到玉容卿,一开始的好心情也慢慢被独身一人的孤寂磨没了。
  闭上眼睛便坠入噩梦,一连三四天,自从没了能让他定心的东西,噩梦便没停过,常常半夜被惊醒,一身冷汗。
  今夜,他再一次梦到那个小黑屋,瘦小的男孩被推进去,门窗紧闭,沉重的枷锁铐住他的手脚,连呼吸都紧紧扼住。
  梦里的陌生人有一双精致的手,带着华贵的宝石银戒,高高扬起,重重落在他身上,男孩的身子跪在湿冷的石板上,承受着不知缘由的打骂,仿佛他的存在毫无意义,理应被人唾弃,埋没在灰尘中。
  “咚咚咚!”
  细微的敲门声在耳边响起,男孩透过黑影看到了门外,有人在敲门。
  “嗯……”李沅从梦中醒来,呼吸急促,头晕目眩,他揉着眼睛坐起身,院子外果真传来了敲门声。
  这么晚了,谁会来这儿。李沅下床胡乱抓了件衣服披上,出去开门。
  “是谁?”
  门里传出男人的声音,慵懒冷冽,玉容卿原想着没人开门她就回去,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起来了,倒让她更紧张了。
  “是我,玉容卿。”
  听到玉容卿的声音,李沅心中惊喜,忙开门迎她进来。
  门从里面打开,玉容卿迈进去带上门,转头看见李沅衣衫单薄,双目静和,清冷的月光下,他一头乌发垂到腰间,披在身上的外衣歪歪扭扭,再向下看,他竟然没穿鞋!
  美人赤脚踩在冬天的石板路上,一双雪白的脚都冻红了。
  他伤都没好,怎能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玉容卿不忍怨责,解了身上的披风披到他身上,把他的身子裹得严实了,扶着人往屋里走。
  披着她的披风,李沅被女儿家身上的花香给围绕着。心心念念的三姑娘此刻就在他的手边,李沅心中喜悦,脸上浮现腼腆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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