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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鱼飞升 第200节

  不要笛子要什么。
  “这支短笛,送给你。”何云道。
  宋潜机笑了笑,语气略带宽慰之意:“不必。我已用不上了。”
  “你的意思是,你以后,不吹那首曲子了?!”
  她音调忽然拔高,好像受到巨大打击,身形摇摇欲坠。
  宋潜机怔了怔,眨了眨眼:“一首曲子而已,即兴而为,兴尽而散,何必执着?”
  “而已……何必执着,何必执着。”那女修喃喃不止。
  两人相隔两丈,宋潜机却感到深切无比的悲哀、不甘、愤懑从对方身上涌出。
  “它有名字吗?”那女修问。
  宋潜机望着月亮想了想:“就叫,花月落云吧。”
  自他进入秘境,离田地更远,离前世更近,唯有天上这轮月亮,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花月落云,好名字。”那女修道。
  她低头一眨眼,眼泪忽落下来。
  寂寥苍茫的风雪破阵曲,是让她画地为牢的心魔。
  缱绻温柔的花月破云曲,是救她走出死境的月光。
  截然不同的曲子,却应出自一人之手。
  师徒关系僵冷,而后师门大变,仓促闯进秘境,步步危险,夜夜难眠。
  直到今夜有人说:“莫听杂音。”
  “仙子怎么了?”宋潜机一惊,有些害怕。
  为什么聊得好好的突然哭了。
  我该不是,遇上碰瓷了吧。
  第156章 因指见月
  虽然看不见面容, 但她哭得这样美,在银色月光下,裙摆如芦苇随风荡起,有种令人心神摇曳的破碎美感。
  让美人哭泣无疑是罪大恶极的事。她甚至不需要说话, 一滴眼泪就是一柄杀人剑。
  这种特殊气场和美的氛围, 令宋潜机莫名感到熟悉, 进而心生警惕。
  他这辈子被许多人当面哭过,也算见过世面,却是第一次觉得自己要被碰瓷了。
  下一刻会不会有一群仙音门女修冲出来, 将他团团围住, 谴责他为什么要恃强凌弱, 欺负一个柔弱音修。
  青崖书生和世家弟子也会质问他,如何惹得对方流泪不止。
  散修和花溪派女修毫无疑问要看热闹起哄。
  然后一根筋的死人脸被这事惊动, 必会出来主持“正道”。
  那他们又要吵架。
  宋潜机向后望,疑心这滴眼泪是“五百个刀斧手埋伏帐后摔杯为号”的前奏。
  “让道友见笑了。”那女修用衣袖拭去腮边眼泪,“今夜闻此曲, 举目见月, 不见故里, 忽有所感。”
  她哭罢, 吐出一口气,体态稍松弛。
  仿佛原先头顶有一根看不见的线,提着她脊背挺直,双肩打开, 下巴微抬。
  现在这根线断了,她立在狼藉战场, 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放松下来, 露出自然状态。
  不是碰瓷就好说, 有话好好说。
  随对方气场变化,宋潜机也松了口气,安慰道:
  “这首曲子,写的便是故里。然花开花落不问花期,云聚云散不问因由,红尘本就无常。”
  “红尘本无常……”那女修低声道,“一首风雪破阵曲,刀光剑影、快意恩仇,看似睥睨八方,最后只剩一场白茫茫大雪。花月落云曲正相反,花月迷人,占尽风流,细听却是淡淡寂寥。但这两首曲子,应是一人所作,也只能出自一人之手,我说得可对?”
  宋潜机怔然。
  被听出来了?
  《花月落云》是他在千渠种过的地,养过的食铁兽,浇过水的麦子,还有他这一世遇见的人。
  他们不是上一世他见的孟河泽、纪辰、蔺飞鸢、子夜文殊,也不是上一世他没见过的何青青、卫真钰、冼剑尘……
  一切都不一样了,这首曲是他的今生。
  原以为两无干系脱胎换骨,却被一个无名音修后辈一语道破。
  修真界果然水深浪险,藏龙卧虎。
  对方的无形视线穿透幂篱,紧紧盯着他,定要求个答案:
  “道友莫想再框我,风雪破阵曲,我已弹过千千万万遍,日日描摹,刻入骨血。”
  语意决绝,宋潜机稍惊,不好,这姑娘恐怕入障了。
  何云屏住呼吸,终于听见那个人说:“是我。”
  她踉跄两步。
  天下最美时,穷尽手段找不到的人。
  行到水穷、隐藏身份时却不期然遇到。
  她的美名已不在最鼎盛,心境不稳,处境凶险,没有比这时更差的相遇。
  但此时他不曾见过她的脸,更不知她的身份,他只认识“何云”。
  他们因一首新曲结识,共同御敌。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相遇。
  何云,不,应对叫妙烟更准确。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取这个假名。何青青与绛云,她们本该是敌人,谁会用敌人的名和字。
  “我能否问宋道友一些问题?”妙烟声音艰涩,字字铿锵,“道友可以不答,但请不要骗我!”
  宋潜机苦笑:“好罢。”
  他低头整理阵材。
  “宋道友是散修,不知是哪里人?”
  “我出身凡人。一个叫平宁镇的小地方,不值一提。”
  “你与子夜院监是朋友,不知相识多久了?”
  黎明前最深的夜覆盖四野,远处传来兽吼阵阵、水流轰鸣。
  宋潜机略一迟疑,实话实说:“许多年了。”
  妙烟脑海里莫名闪过另一个人的影子,指甲刺痛掌心,心绪澎湃。
  千渠名震修真界,不是小地方。修士寿元长,宋潜机与子夜文殊在华微宗相识,区区三四年,远称不上“许多”。
  不是他。
  幸好不是他。
  “今夜你是故意的,你留在这里,想解子夜文殊危局?”
  “是。”宋潜机又用刀鞘挑起地上一块阵材,苦笑道:“何姑娘就问到这里吧,再往深处问,我是不会答了。”
  “说来不怕道友笑话,我遇到你之前,一遍遍弹风雪入阵曲,常想作曲者是多大年纪,是男是女,住什么地方,练什么功法,平时喜欢干什么。”妙烟走近两步,“今天见到你,原来你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样。”
  宋潜机抠了抠刀柄:“姑娘应当失望。”
  人总会将遥不可及的东西神化。
  “不!虽不相同,然,始愿不及此。”妙烟说出这句话,自己先怔了。
  他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长相平平,穿着不合身的法袍,晃着借来的雪刃刀,气质也不如何高贵,有点散漫的散修习气,却不是真无赖。
  看谁都像看花月,眼中不见美丑,又能为了救朋友,千山万水地赴危难。
  只有宋寻这种人,能写出那两首曲子。
  宋潜机心想,这女修聪慧且沉稳,听曲一遍即可引导师妹复奏;又下得苦工,能将一首曲子练习无数遍,如此却在仙音门中寂寂无名。
  她年纪尚轻,怀才不遇,想来因此郁郁不得志,才被风雪入阵曲拖入迷障。
  “何云姑娘,你看。”宋潜机将刀换到左手,撑在地上,右手伸出一根手指,斜斜指向天空。
  黎明前的墨蓝色天空,一弯残月挂在梢头,像一只银色的船,能载人遨游云海。
  女子低声道:“真好看。”
  她抬头望去,倏忽忘了她是妙烟,忘了门派内乱,忘了师父,忘了“大师姐”和“天下第一美人”。
  只知道自己站在血河谷狼藉的战场上,有人指一弯月亮给她看。
  月亮下面,那人手指并不完美,至少不是一双弹琴的手,手背有灼伤的痕迹,还有一道雪刃刀的伤痕。
  不知他从前发生过什么事。
  妙烟回神,移开目光:“失礼了。”
  “你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见好看的月亮。”宋潜机弯了弯手指,“但如果你只盯着这根手指,就看不清天上星月。风雪破阵也好、花月落月也好,还有我这个人,都是这根不重要的手指,不是你的真月亮。”
  “不止琴曲、音道,世间一切法门典籍,皆如一指。”宋潜机放下手,“因指见月。见月忘指。既然姑娘有缘求仙问道,何必执着浮名表象,当去九天之上,见一见真月亮!”
  他语气温和带笑,却有潇洒九霄之意。
  “真月亮。”妙烟喃喃,“我能看见吗?”
  “姑娘还年轻,又如此聪慧,当然是想去哪就去哪,只看如何取舍,放不放得下执迷……诶!何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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