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盛灵玉的额头因疼痛而冒出汗水,神情间却不见失态,道:“陛下请讲。”
  康绛雪道:“你去宫门的官道上跪足一日。”
  盛灵玉并未犹豫:“多谢陛下。”这就是要跪了。
  正值夏日,酷热难忍,跪足一日并不轻松,且在宫门口跪着,来往上朝的百官路过都能看到,作为惩罚,正好也能将小皇帝这次在宝华楼丢的脸找回来。
  康绛雪让一身伤的盛灵玉现在就去跪,特意道:“明日丑时再来,别耽误朕的早朝。”
  盛灵玉行礼告辞,他的背后赤红一片,背影依然挺拔。
  盛慧妍扶着他走了许久,眼眶泛起红来,盛辉未发一言,到此刻也没问盛灵玉事情的缘由。当初盛灵玉提剑伤陆巧时如此,这次得罪皇帝也是如此,他们养育盛灵玉长大,最明白盛灵玉的为人。
  盛灵玉行了一阵,低声道:“是灵玉鲁莽,连累祖父,连累母亲。”
  盛辉和盛慧妍均是摇头,最后只道:“是陛下有心放过,灵玉,陛下的恩德,你要记在心里。”
  盛灵玉微微一怔,道:“是。”
  话语未尽,宫门处,被关了一夜的陈茵被送出来与他们会合。乍一见着一身血衣的盛灵玉,陈茵顷刻落泪,不停道:“都怪我,是我不好,盛大哥……”
  盛灵玉轻轻拍了拍陈茵的肩膀:“与你无关,是我没有照看好你。”
  陈茵不断摇头,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她匆忙道:“我没事。”她有些欲言又止,“昨日、昨日那个人……陛下他,并没有对我无礼,我没事,当真没事。”
  盛灵玉无声,原地不动沉默许久。
  他出神了好半天,方转头问宫门外的侍卫道:“能否借剑一用?”
  盛家人走后,康绛雪的心情迟迟无法变好,宫人们当他还在生气,只康绛雪自己知道他这份郁闷是因为对盛美人的愧疚和心疼。
  还在早上,康绛雪今日也不想上朝便宣了早膳,正吃着,听宫人传话说盛灵玉有东西送来。
  盛灵玉不是刚刚才带着一身伤走的吗?康绛雪心里奇怪,叫人送过来,只见是个包裹着的布包,看样式像是从盛灵玉的衣摆上撕下来的,打开再看,里面是满满一大截乌黑的长发。
  ……这什么?
  盛灵玉断发了???
  宫人道:“盛家公子在宫门外挥剑而下,割下这一把头发,说是给陛下赔礼。”
  康绛雪知道头发对于古人的重要性,心头猝然一梗,等他再想为什么,忽然记起了昨夜盛灵玉闯门之时自己头皮上那一痛。
  当时慌乱之中,他确实被拽断了几根头发,所以……盛灵玉是用这一把青丝,赔偿他那区区几根断发?
  君臣是尊卑有别。
  可盛灵玉的心中,区别竟这么大吗?!
  康绛雪没了声音,用力捶桌发泄他内心的呜呜呜,钱公公对小皇帝的日常发疯习以为常,只当小皇帝是又被勾起了怒火,主动道:“陛下要是不喜,老奴替您拿出去烧了吧。”
  ……烧什么烧,这可是盛灵玉的头发!
  康绛雪皇帝发怒:“出去!全都出去!别让朕看见你们!”
  殿内的侍从一眨眼退了个干干净净,等人全都没了影,康绛雪才肉痛地奔去书房,到案上四处翻找,寻觅出一个纹饰繁复精美贵气的盒子。
  小皇帝小心翼翼地把盛灵玉的一把青丝收了起来,对着盒子双手合十,默默哀悼。
  这下好了,除了美人受的霁月剑,他现在又得到了美人受的头发。
  他真是一个好坏的背景板。
  康绛雪心情难过,盛灵玉的血衣像是印在了他脑子里,闭上眼睛就能想起来,美人受在书中的经历也跟着在他脑中一一闪过。
  看书的时候,他蛮喜欢看一个完美的贵公子被人折辱,一旦这些变成了现实,就会令人非常不适。
  康绛雪想到了刚才见了面的盛辉和盛慧妍。这两个人,算算时间,一个会在今年的冬日因病而死,一个会在盛灵玉的凤凰爹谋反之时为自证清白和保全儿女性命而自戕,两人都没有好结局。
  盛灵玉命运急转,正是从那位祖父亡故开始的。
  还有半年时间。
  康绛雪长长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满心怅然。
  到了下午,宫女从冰库里取了新的冰来给小皇帝做冰碗,康绛雪还是有些闷闷不乐。
  送冰碗的小宫女睁着一双大眼睛,唤道:“陛下?陛下?”
  康绛雪回过神来:“怎么?”
  小宫女道:“陆小侯爷来了,在外头求见。”
  康绛雪冷酷无情:“不见!”
  这话传出去,说陛下心情不好不想见,陆巧竟罕见地没折腾,在殿门口徘徊一阵,悻悻走了。
  钱公公回来禀告道:“陆小侯爷托奴才回禀,他改日再来请安,临走之时还递了一封信。”
  那个看字都头疼的陆巧竟然会写信,可见这次也是真的慌了神,想求小皇帝和好。
  康绛雪接过来看了几眼,被那字成功辣到了眼睛。
  那大眼睛的小宫女十分机灵,主动道:“陛下,奴婢给您念?”
  康绛雪:“你识字?”
  小宫女道:“识得。”
  康绛雪自是乐得轻松,正要说话,又觉得小宫女看着十分眼熟,好像不久前刚刚见过。
  想起来了,这不正是那个被陆巧踹了一脚的小宫女?
  一双大眼睛,年纪不大,辨识度倒很高。
  “是你?这么快就当值,身体可好了?”
  小宫女没想到小皇帝竟还记着她,虽是一句嘴上关怀,对宫中的奴婢而言却实在是惊喜万分,小宫女展颜一笑,左脸上有个小酒窝,机灵可爱:“托陛下的福,奴婢已经好了。”
  小宫女年纪不大,水水灵灵,天真无邪,笑起来有种女孩子天然的治愈感。
  康绛雪对这孩子很有好感,主动问道:“叫什么名字?”
  小宫女道:“奴婢名叫海棠。”
  “多大了,进宫几年?”
  “回陛下,奴婢今年十五,进宫五年了。”
  生得可可爱爱,进宫五年还在做看门的最低宫女,想来也是没有靠山的孤女。
  穿书以后,这是康绛雪认真接触的第一个原书中没有戏份无关紧要的人。
  没有利益相关,就不需要刻意防备,康绛雪以后还要在这皇宫中待很久,多个亲近的人在身边也好。
  想定,康绛雪道:“海棠这名字好,今日起就到御前伺候吧。”
  海棠眼睛瞪得大大的,满眼都是惊喜,她急急忙忙跪下来磕了两个头,激动道:“多谢陛下!奴婢一定会尽心尽力……”
  不等小姑娘说完,康绛雪道:“念吧。”
  海棠满脸都是喜悦,那股欢喜劲感染了康绛雪,小皇帝心情也转好一些。他闭着眼睛听海棠的少女音念书,只听了短短几句,便又难受地浑身不适。
  古代交朋友怎么会夹着这么浓的亲密劲儿?
  求和信就是求和信,干吗写得跟个情书一样?
  第7章
  康绛雪听了几句,不想听了。
  他示意海棠停下,转念问道:“会识会读,会写吗?”
  海棠有几分喜悦道:“会。”
  这倒是挺好。
  康绛雪念头闪过,屏退众人,带着小姑娘来到书桌前,找出了自己前日写完的那份手稿,吩咐道:“誊抄一份,小心别出错。”
  小姑娘机灵,看到这份手稿也不问来源,康绛雪叫她做什么就做什么,十分听话地立刻低头提笔。
  不管康绛雪这文之后能不能连载,起码的校对工作还是要做一做,现在有海棠帮忙,能省康绛雪不少麻烦。
  身份和威严摆在这里,康绛雪也不担心海棠的口风,只是比较在意手稿的内容有些“少儿不宜”,对个小姑娘可能有点信息量过大。
  怕海棠尴尬,康绛雪多少拉开了一点距离,时不时才看上一眼,可隔着一段距离,依然能瞧见小姑娘的脸色从一开始的平静无波逐渐变化出惊讶羞涩卧槽等各种神情。
  “……”
  康绛雪突然生出了一些荼毒未成年人的罪恶感。
  他最近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
  趁着喝茶的空闲时间,康绛雪叫道:“要是……累的话,可以休息下。”
  海棠脸色红润,用力摇头:“奴婢可以,奴婢不累。”
  小姑娘自己都这么说,康绛雪也不好非得叫她缓缓,只是看小姑娘的神色,像是欲言又止。
  康绛雪道:“有话就说。”
  海棠红着脸,有些犹豫,似是担心自己说错话:“陛下,这故事……写的是男人和男人?”
  康绛雪厚着脸皮,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嗯。”
  海棠:“就是那个……龙阳,断袖?”
  康绛雪:“嗯。”
  海棠的脸更红了,神情间又浮现出欲言又止的意味。
  康绛雪担心这孩子接受不了,故意摆出不耐烦的神情道:“叫你有话就说,朕最讨厌人叽叽歪歪。”
  海棠低下了头,实在忍不住羞涩捂着脸颊道:“奴婢就是觉得这故事写得还挺好……奴婢挺爱看。”
  康绛雪:“……”
  康绛雪道:“朕觉得你是个人才,升个一等宫女吧。”
  哪怕是小黄文作者,也是喜欢被夸的,作品被欣赏的喜悦缓解了康绛雪的心情,这一夜过得也安稳。
  第二日天色未明,康绛雪在新晋一等宫女海棠姑姑的伺候下起床洗漱,登上了前往养心殿的步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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