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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章入南唐(五)

  从皇甫夫人那里回来,嫤娘总算是松一口气,心不在焉地用了午饭,然后靠在贵妃榻上眯了个午觉。
  傍晚时分,田骁也回来了。
  碧琴去领了饭回来,夫妻俩便守着油灯,一边闲聊着,一边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饭。
  嫤娘倒还好,不用管家理事,粗活也有人帮着干,她每天要做的,只是花花心思动动脑子如何应付那些夫人们。
  至于这些饭菜合不合口味嘛——饭菜自然是不合她的口味的,但因为田骁交代了碧琴,碧琴便从外头买了几盒子点心回来,有时饭菜实在不合口味,嫤娘也实在吃不下时,就会吃些点心裹腹。
  但对田骁来说,他素来偏爱重油盐的肉食,奈何呆在皇甫府中,每餐只有一荤二素,且府中要办喜事时,主家才会赏酒……
  而田骁饭量又大,纵然每餐饭菜其实都不合他的口味,却还是因为肚里饥饿,而每每会将所有的饭菜都一扫而空。
  嫤娘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可如今,她和田骁以清客的身份寄居皇甫府中,又不是名正言顺的主子,纵使手里有钱,也不好太明目张胆地叫了碧琴去打酒买鸡。
  看样子,她得想个法子来改善伙食才行!
  田骁倒是不以为意。
  从前虽也有娘照拂他的起居,奈何他娘的心思是全放在他爹身上的……所以说,其实他也就是娶了媳妇儿以后,才真正过了几个月的舒坦日子。
  而从前在南疆,他也很少开小灶,基本都与部下们同吃同住在军营里。莫说饭菜不合口味是常有的事,就是吃不上饭菜,那也是常有的事……
  因此只要是有饭吃,甭理味道好不好,首先得填饱肚子。可他那娇妻却不能委屈了,因此,他也一边扒饭一想着,赶明儿得去外头采买些好点心回来让她用。
  就这样,两人面对面坐着吃饭,嘴里聊着些无关紧要的话,脑子里却想着,要如何才能让对方好好的吃上饭菜。
  当夜无话。
  第二天,皇甫夫人入宫赴赏花,嫤娘呆在小院里也无事可做。
  因来得急,她和田骁除了几套贴身的衣裳之外,什么也没带。又因她与田骁如今是寄居在别人府上,也不好大张其鼓地买成衣什么的……所以在她入府的第一天,就让碧琴去采买了几匹布回来,准备在有空的时候替他做几身衣裳换洗。
  她先是在屋里用他的旧衣裳比着,裁剪好了布料;然后,就开始缝制起衣裳来。
  说起来,嫤娘已经很久时间没有做过针线活了,也主要是因为最近的生活太优渥,所以手有点生;当她被缝衣针戳了好几次以后,手法终于娴熟了起来。
  一整个上午,她都坐在院子里飞针走线的……
  到了午饭时分,她终于将袍子缝好了。接下来,她就得花时间缝制衣角,滚边什么的,恐怕至少还要花上两天的功夫,才能完工这件衣裳。
  草草用过午饭,嫤娘歇了个午觉,起来继续缝制衣裳。直到眼睛生涩,脖子也有些酸了,这才停了下来,让碧琴搬了个小炉子在院子里,又取了泉水和茶叶、茶具等物,准备休息一会儿,烹杯茶吃吃。
  突然有人来拍门。
  碧琴看了嫤娘一眼,得了她的首肯之后,才去开了门。
  来人是两位清客夫人,一夫家姓陈,一夫家姓何……她们过来,是串门子的。
  陈夫人笑道,“沈夫人好雅兴,我们也来讨杯茶喝喝。”
  嫤娘笑道,“请,请……”
  陈夫人与何夫人对视了一眼,相继坐下。
  嫤娘烹了茶,招待陈何两位夫人喝。
  三人聊了一会儿的天,陈何二位夫人又自报了家门,嫤娘才知道,陈何二位夫人的丈夫,都是昔日皇甫继勋之父,皇甫晖的部将。只是陈何二位副将后来因伤退出,就长居于都督府中做了清客……
  而且嫤娘与田骁所居住的这条巷子,就叫清衣巷,巷子里共有近二十几个这样的小院子,住满了寄居于此的清客相公们。
  陈何二位夫人向嫤娘打听的,是汴京的一些事儿。嫤娘一便心知有异,却也不点破,只是拣了些吃穿住行的话题来说了,旁的一律摇头自称不知。
  与此同时,嫤娘还向陈何二位夫人打听了一番金陵府的境况。
  她心思剔透,奉承起人来不露痕迹又亲切可人,陈何二位夫人不由自主地就将自己知道的那些都说了出来……
  ——圣上喜文厌武,妙解音律,不爱理国事。因此朝政都把持在徐铉张洎等人的手上,可徐铉张洎却是文人,不通兵法。哎呀呀,咱们皇甫大人又受了林仁肇那厮的排挤……
  ——而皇后小周氏则擅音律、好焚香。因此引得金陵城里的贵夫人们纷纷效仿,曾有商贾富户柳氏夫人擅调香,亲自调配了梨香,上贡给了皇后娘娘。从此柳氏的丈夫被封为员外郎,满门富贵。
  嫤娘听了,连忙问道,“不是说,林将军与咱们皇甫大人本是连襟吗?”
  那陈夫人“啐”了一口,不屑地说道,“一个妾侍而已!原就是我们皇甫大人屈就了,才与他认的连襟。”
  何夫人也抢着说道,“那林仁肇的嫡妻早亡,后来续娶了方氏夫人。那方氏夫人带了个滕妾过去,那位滕妾啊,是皇甫夫人的远房庶妹!”
  若是大家联姻,女方在嫁女的时候,倒是有可能会陪嫁滕妾的;只是,大多数名门望族在嫁女儿的时候,选的滕妾都是自家的远亲或者庶女……
  那,方夫人带到林将军身边的滕妾,为何不是方夫人的庶妹或族妹,反而却是皇甫夫人的庶妹呢?
  嫤娘被这关系给绕晕了,便问道,“为何方氏夫人带去的滕妾,竟是皇甫夫人的庶妹?难道说,方氏夫人与皇甫夫人也是亲戚么?”
  何夫人不屑地说道,“那位方氏夫人是二嫁女,而那位妾侍,原也是服侍方夫人的亡夫的。”
  原来是这么个缘故,嫤娘恍然大悟。
  难怪呢……
  嫤娘突然想起,田骁带着她离开襄州城,正准备往南的时候,曾经在野外撞破了一对野鸳鸯的好事。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田骁才决定返回襄州城,将此事报与赵光义知,并且趟入了这趟混水的。
  结合当时田骁在听床脚的时候,那对狗男女说的话……想必那偷情的女子应该就是皇甫夫人的庶妹或者族妹之流,更是皇甫继勋的小妾;而皇甫继勋派了那女子去,说不定就是冲着方夫人的滕妾而去。那女子既是皇甫夫人的族妹,那就应该与林家的那个滕妾也是姐妹……
  这么一来,只要方夫人或者林家的那位滕妾收留了皇甫继勋的小妾,将来还指不定会闹出让林仁肇身败名裂的事!
  想到这儿,嫤娘使摇了摇头。
  这时,风尘仆仆的田骁突然推门而入。
  见院子里有女客在,田骁一愣,立刻避到了一边,双手抱拳,朝陈何二位夫人行了一礼,说道,“不知贵客在此,冲撞了二位嫂嫂,请原谅则个!”
  那陈何两位夫人连忙起身还礼,又想着既然田骁突然回来了,恐怕自家汉子也回了,便忙不迭了与田骁说了几句场面上的话,匆匆告辞离去了。
  陈何二位夫人一走,碧琴关上了院子门,嫤娘则一边侍候着田骁脱去沾满了泥浆和尘土的外衣,又一迭声地叫碧琴送热水过来。
  身心疲惫的田骁被妻子服侍着进了浴桶,泡在热热的水中,他靠在桶壁惬意地直叹气。
  嫤娘却埋怨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连头发里都有泥?昨儿才洗了头的,怎么今儿又……”
  话是这么说,可她还是解开了他的头发,开始替他搓洗了起来。
  田骁笑道,“我可是……使尽了十八般武艺,与皇甫继勋手下的悍将打了一场车轮战。哈哈哈……南唐战将不过如何,我连战十八场,便赢了十八场……那帮孙子,恐怕这会子看到爷爷就怕了……哈哈哈!”
  嫤娘动作一滞。
  “你也该收敛些了,要知道,你可是武状元呢,是个百里挑一的……不,恐怕万里也难得挑出一个比你还厉害的人物来。可你再这样炫耀下去,他日若皇甫继勋叫你上战场掌兵权,你说你去是不去?”
  田骁一听,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一笑,嫤娘立刻就明白过来,自己的担心简直就是多余的!
  倘若真像她说的这样,皇甫继勋委以兵权给了田骁,那要是真的打起仗来,大宋岂不是里应外合了?
  她不禁有些面红。
  不过,再一想,皇甫继勋若是能拿得到兵权,恐怕也就不会想出这么阴损的法子去陷害林仁肇了!
  她“哼”了一声,到底舍不得给他脸色看,仍然耐心细致地替他洗起了头发。
  反而是田骁见她半天没说话,连忙笑着解释道,“……我田五毕竟是郑王李从善介绍过来的不是?我要是太熊了,岂不是打郑王脸?”
  嫤娘一想,也对啊!
  “且南唐与咱们大宋开战在即……要想人死得越少,就越不能正面开战。再说了,谁有事也不能你有事,现在我最后悔的,就是把你也牵扯了进来。看来,咱们学是早些达成目的之后,尽快抽身而退才是……”他低声说道。
  嫤娘看了他一眼,替他按摩起了头皮。
  “是我对不起你,让你也陷入危境……”田骁继续说道。
  “好了!”嫤娘嗔怪地说了一声,不允许他再继续说下去。
  她本深闺女子,若不是因为嫁了他……倘若她嫁了旁人,说不定终此一生,也只是被关在后院里,每日操持着柴米油盐,或要担心恶婆婆作怪,或要担心刁钻小姑的为难,也许他还会纳三两个小妾,添上一两个庶出的子女……
  想着那样的糟心生活,嫤娘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但事实却是……
  她嫁得良人,公婆慈爱,妯娌友善,夫君是个争气的,还待她如珠似宝。除此之外,他还带着她,见识了这天地之大……或许说这“天地之大”四个字为时尚早,可这么一路行来,她见识了无数城镇异乡的风土人情,眼界大开。试问她昔日里的那些闺蜜姐妹们,有几人有与她一样?
  “现在这样很好,我很喜欢。”嫤娘轻声说道,“这让我觉得,我还能为家国出一份力……也长了见识。再说了,有你在我身边,我安心得很……我晓得,你万万不会陷我于危险之中的。”
  田骁听了,两只手儿紧紧地攥成了拳头,半晌都没有说出一句话儿来。
  顿了一顿,嫤娘又继续笑着说道,“没准儿将来我也能进入南唐皇宫里去逛一逛,看一看那位以‘天水碧’,‘帐中香’,‘金缕鞋’而闻名于世的继后小周氏呢……”
  说着,她轻笑了起来。
  田骁按压住心中的酸楚感觉,不屑地说道,“小周后立身不正,当初她姐姐尚在世时,她就与李煜勾搭成奸……可见这妇人也是个心狠手辣的。”
  嫤娘呆了一呆,失声问道,“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田骁嗤笑道,“这是南唐后宫里尽人皆知的事,只不好摆上台面……咱们的探子想要探知这些个,也不难。就如同南唐探子想要打探我朝后宫中,官家的宠妃是谁一样……又有什么!只这些个后宫阴私,你还是当作不知道的好。”
  嫤娘愣了半天,才揭过了这个,转而轻笑道,“其实啊,这些天专与这些个夫人们斗巧儿,也挺有意思的……先前在家里的时候,老安人和母亲都教导我做人要温恭谦逊,不宜张扬……可到了这儿,却非要逼着说自个儿这也厉害那也厉害的,还不能明说,得考究得隐忍,倒也好玩的!”
  田骁听到了她咯咯的笑声,如银铃一般清脆动听。
  他的妻室,是大家教养出来的娇娇女,却难得如他一般,胆大心细又不拘一格。他是修了几世,才求得如此贤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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