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全)
根本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 伴着吊灯上的玻璃饰物噼噼啪啪地碰撞声, 只听沉闷的一声巨响, 巨大的金属架子重重地砸在观众席的前四排座位上!
整个剧院的顷刻间充满了惊叫和惨呼。
舞台上的演出停下了,台下的乐团扔下了他们的小提琴和鼓槌, 朝吊灯落下的位置冲了过去。那里坐的都是剧院的贵宾,而且有一半以上是女宾。只看到她们惊慌地互相推挤,华丽绸裙的裙撑却让大部分人跑不出来也冲不进去。还有几个人倒在座椅之间,也不知道是受伤了还是昏过去了。
这个枝型大吊灯是巴黎歌剧院的骄傲之一, 可以插上数百支牛油大蜡烛, 从中心延伸出去的十二根支架都是实心的,砸一下足以断骨。但是最可怕的却是大吊灯中心那个洛可可风格的旋转凸出装饰, 支架还能够被椅背挡住,它却比支架要低得多,也厚实得多。
包厢里的费尔明和安德烈从吊灯落下之时就跳了起来, 好像被砸到的是他们一样。现在跑到席前看到这一片混乱的情景, 两个人腿软得像面条一样, 不得不彼此紧紧拉住对方。雷耶尔先生大声吼道:“救人啊!快去叫巡警!”
不止是被砸到的部分, 后排的观众席也骚动起来。不少人一边尖叫一边往外跑,慌乱中却根本找不到出口。也有些人想去救助伤者, 几拨人流一交汇,就有被撞倒后再被踩过去的。
“哦, 上帝……”三楼包厢里的王尔德已经被这幕惨剧惊呆了, 他撑在栏杆上看了几秒, 转身就往下跑。跑了一层想起魅影, 却看到他刚刚走到楼梯口,神色十分平静。
“你——”王尔德在惊慌失措之下突然心口一凉,手抖得都有些握不住楼梯扶手:“难道……这是你……”
魅影优雅而迅速地下了楼梯,对他说道:“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救助伤者。”
“不是……”王尔德一时都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魅影已经迅速绕过了他,走到前面去了。
王尔德一脚深一脚浅地下了楼,人群几乎已经失控。这时候,他看到魅影灵活地从人流的缝隙间穿到了舞台前,单手一撑跃上舞台,抓起那些又长又轻的布条往人群上方甩去。
刚刚历经一劫的人们对空中飘下来地东西分外敏感,又是一阵喧哗过后才发现是布条,不由安静了一下。
“女士们,先生们!”魅影站在舞台上,明明并没有大声喊叫,众人却都能听到他的声音:“刚才发生了可怕的意外,但是现在已经不会有新的危险了!我的左右手边都有通向外面的出口,请大家不要推挤,有序离开,给救助伤者的人腾出地方来!费尔明先生,安德烈先生,请分头带领客人疏散。想要留下来救助的,请站到乐团指挥雷耶尔先生那边去!”
他的话音未落,人群就稳定了不少。许多没有受伤的妇女和儿童在家人的陪伴下排成两列长长的队伍往出口走去,队伍中不时传来抽泣声。也有不少人聚集到了雷耶尔先生那里,卷起袖子准备救人。
王尔德默默地朝乐团的方向走去,脑中却一直记得刚才魅影在楼梯口的表情,极其的平静,漠然中带着一点自得,和台上那个满脸忧急的魁伟青年判若两人。他走过观众席前排的时候,看到那里一片狼藉,几个椅背上染上了鲜明的血迹,有人在咒骂,有人在□□。
王尔德突然发现,其实他从来都不了解魅影。
“小伙子们,我们把吊灯抬起来!”雷耶尔见恢复了秩序,连忙叫道。这时场地空了一半,他们跑到吊灯砸下的那几排,才发现伤亡并没有想象当中那么严重。
因为魅影的安抚,贵宾席两侧没有被砸到的贵族都跟着人群一起离开了。吊灯虽然沉重,但是灯架分的很开,所幸剧院座椅的椅背都比较高,许多支架直接架在了椅背上,被砸到的人数就少了很多。
“来,我们喊一,二,三!”
一个体型高大的中年男子指挥道,他们两两站在支架旁一起发力,硬生生地把大吊灯抬了起来。
这时,贵宾席正中传来了一个女子悲痛的哭喊:“亲爱的!你就这么离我而去了啊!!!”
王尔德也扛着一个支架闻声望去,只看到一个穿着浅黄色衣裙的女子扑倒在抬起的灯架下,她身下的那个人简直让人目不忍视——不光是血,满地黄白之物,那个人的头颅都已经被砸开了……
他两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一时几欲作呕,只觉得刚才喝下的酒都化作苦水反了上来。身边那个帮忙的也是包厢里下来的贵族,他低低地抽了一口气说道:“耶稣啊,是莱昂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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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一说,周围的人不由都发出了惊呼。在巴黎,贵族可以说是满地都是,但是拥有像莱昂伯爵这样的血统的,那就几乎没有了。即使是现在的法国皇帝,深究起来也未必有他身份高贵——高举拿破仑大旗的拿破仑三世只不过是那位大帝的侄子,莱昂伯爵可是他的长子。虽然是私生子,但是当年皇帝对这个儿子的宠爱是举国皆知的。可以说整个剧院其他所有的贵族加起来,都未必有莱昂伯爵的分量。
王尔德尽管已经有所意料,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脑中还是不免‘嗡’地一声。当他在法庭上汗流浃背的时候,王尔德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能力。为什么上辈子刚刚三十岁;几乎没有接触过正常社会的魅影可以完美地解决这件事,轮到他却左支右绌,无法应付?但是现在,他明白了。
王尔德转头看向魅影,他正蹲在地上看顾伤者,脸上满是同情与关切。那个老人的左臂血流不止,魅影按住伤口的手绢浸透了鲜血,他的双手也沾染了不少,衣袖都被染红了。
王尔德看着他,就看到了手染鲜血的自己。
‘我杀人了,’他暗自想到:‘我们杀人了。’
上一世身败名裂,使得他发誓此生定要活得清白无垢。可是此时身边的人明明背对着他,他却觉得他们的眼睛都在审视他;地上的那些不幸的人的呻/吟声中,仿佛都在诅咒他的名字。
王尔德茫茫然地后退,想要逃开这些审视和诅咒。他刚刚走了几步,就感觉后颈猛地一沉。
魅影一手撑住他下滑的身体,一边喊道:“这里有一位先生晕血昏过去了,谁知道他的仆人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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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您醒了,请问您现在要起身吗?”
王尔德在被子里翻了个身,立刻觉得后颈一阵闷痛。他睁开眼睛,含糊地问道:“几点了?”
“现在是下午两点,大人。”贴身男仆半跪在床边恭谨地回答。
“两点?好……”王尔德只觉得头重脚轻,一时对自己怎么会睡了这么久十分不解。
只听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卧室的窗帘被拉开了,盛夏明亮的阳光顿时让他眯起眼睛。
男仆手脚伶俐地为他放好靠垫,把他扶坐起来,低声问道:“大人,请问您想要先读一读今天的报纸吗?”
王尔德随意点了点头,男仆马上在床上架了小几,把报纸展开放在他面前。
他一低头,就被报纸上占据了半幅版面的插图拉回了神智。在头版头条旁边,印着一盏破碎的枝形吊灯。插图上方以粗体写道:
“《莎乐美》的诅咒——数人喋血巴黎歌剧院”
“大人,您怎么了,需要请里克曼医生过来吗?”贴身男仆见他一头倒在靠垫上,有些惊慌地问道。
王尔德闭起眼睛说道:“不,让我一个人呆一会。”
巴黎歌剧院的意外事故轰动了巴黎,关于事故的调查和对死难者的报道成为热闻,而这起悲剧的元凶——新剧《莎乐美》也因此人尽皆知。刚开始,公众的注意点在于事故的起因和后果。在详尽地报道了这些之后,报社就转而挖掘一些关联事件,比如当晚有哪些知名人士在场,歌剧的主演是哪些人,剧作者是谁等等。有些小报甚至把事故和《莎乐美》剧情中的死亡意向联系起来,认为吊灯坠落是幽灵(ghost)所为——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还真没有说错。
“你哪里也不用去,什么也不用说。”这是知道莱昂伯爵罹难后,卡特夫人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她的神情一如往常,丝毫不见欢喜之色,反而有点微微的感慨,“剩下的事情,我会处理。”
那天过后,王尔德接连几日称病不出,只是在家中浏览每日的报纸。让他吃惊的是,在经过多番调查之后,这起事件被定性为是几个同时在歌剧院的激进革/命分子所为,这些人已经被一网打尽,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严惩——公众呼吁尽快把他们送上绞刑架。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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