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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2章 我们之间的汪洋和大海

  睁开眼,焦躁爬满每一根神经。
  时光交错的混乱回忆折磨得他痛苦不堪,烦躁笼罩着他。
  起身抽烟,尼古丁的气味笼罩着他的时候,那些事,终于模糊了起来。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工地上的工友们见他从一个白白净净的小伙子晒成了古铜色的皮肤,这时才终于开始拿他当自己的工友看了。
  毕竟是要在一起工作三个月的人,别看小伙子的文化水平高的,可这些现场的事还是得由工友手把手地教他做。
  轧钢筋的第五天,裴炎吐了。
  一直重复同一个动作,五天只做一件极其单调的事,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做一个无论白天黑夜都不会醒来的噩梦。
  工友以为他中暑了,赶忙带他到室内去休息,给他开了瓶矿泉水喝,把清凉油抹他额角上,又让他喝藿香正气水。
  裴炎才漱了下口,就被清凉油辣了眼睛,又被灌了藿香正气水下去,那味道,让他生不如死。
  他这辈子就没喝过那么难喝的东西,包括药!
  他明明比那些农民工看着要高大强壮多了,但他的工作效率就是不如人家,力气还没人家大,耐力更是比不了。
  如果工友是顽强的鹅卵石的话,他就只是一块长得像鹅卵石的馒头,看着像,其实硬度完全不一样。
  原来他就是个身娇肉贵的少爷啊,温室里长大的花。
  最不适应的阶段过去以后,心理和生理上就逐渐开始接受了现实,开始适应这样的生活和劳动强度。
  这是好兆头。
  果然人这种生物是十分顽强的,不管是肉体还是精神,都会自我调整,去适应环境。
  工地上根本就没有周末休息这种概念,天晴就干活儿,小雨还得干,只有下大雨才不出工。
  工友们说,已经好久没有下过大雨了,大家都很高兴,今年的雨水少。
  做体力劳动的人,就是干一天活儿才有一天的钱,谁都不希望下雨。
  裴炎都麻木了,他不知道今天是周几,也不知道今天是几号,反正一个月到了的时候,质监的人会来通知他换岗。
  天气太热了,他的胃口很不好,每天的劳动量又大,出汗量很大,他有注意补水,但还是很快就瘦了。
  他不认为那是瘦,在他看来,那是肌肉真正地收紧了。
  公司提供的宿舍是一人一个单间,有隐私,但是没有空调。
  一个古老的吊扇在工作,但是不管它以什么速度旋转,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室内的温度也就只比室外低一点点。
  躺在凉席上都在不停出汗,裴炎热得睡不着,半夜起身去泼凉水。
  从脖子上淋一盆水下去,淋湿了他自己带来的阿迪达斯短裤。
  每天在工地上工作的时候,都是按要求穿公司发的工作服,自己带的衣服基本没啥用,一日三餐有食堂,在这家公司工作,几乎不用花自己的钱,吃穿住行都全包了。
  虽然他和农民工做的都是一样的工作,待遇还是比他们好很多,因为工友们要自己花钱买工作服,吃饭也是自己出钱,就连发给他的安全头盔也比工友们的要更好一些。
  每当他觉得自己过的真不是人过的日子的时候,看看身边的工友们积极勤劳地干着活儿,一脸满足地吃着他嫌弃得都不想动手的饭菜,他就觉得: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人群啊,不挑不拣,任劳任怨。
  那是他从未曾接触过的,只在教科书和新闻里听说过的依靠出卖劳动力赚钱的社会底层人民。
  他在这里的每一天,都对“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有了更深的感触。
  就在他不知道今夕是何夕的某一天,手机的提示音指引着他点开了叶薰发的动态。
  第一张是她穿着学士服,抱着满天星的照片。
  第二张是她被阳光镀成淡金色的手上,拿着一朵精致的胸花。
  像小葱般纤细的手指,每一根都很漂亮,再看看自己的手,已是伤痕累累,粗糙不堪。
  把图放大,那缎带上的字,一看就是冯书雁的手笔。
  在他累得忘记了日子的时候,他俩在一起。
  她离开校园,他为她送行。
  她是香草萋萋。
  那他是什么?
  凄凄惨惨戚戚?
  裴炎自嘲地一笑,抬眼看到她为照片写的文字:“should auld acquaintance be forgot
  and never brought to mind?
  should auld acquaintance be forgot
  and days of auld lang syne……”
  他凝神琢磨了大概五分钟,唯一的想法就是:这看起来像英语又不是英语的东西难道是法语?“auld acquaintance”是什么?“auld lang syne”又是什么?
  大学的文化课都已经结束了的现在,却看不懂前女友发的内容!
  裴炎只能去网上搜,这才知道她写的是歌词。
  内容是他很熟悉的那首《友谊地久天长》,翻译过来就是:怎能忘记,旧日朋友,心中能不怀想?怎能忘记,旧日朋友,友谊地久天长……
  这是十八世纪一位苏格兰诗人记录下来的民歌歌词,用的是古苏格兰方言。
  《auld lang syne》的曲子被世界各国谱写上了自己语言的歌词,叶薰写的却是最原始的版本,难怪他看不懂。
  他连英语都没学灵光,还谈什么古苏格兰方言……
  所以就算没有互删又有什么用呢?
  两人之间的距离终究是越来越远,她不在他身边,他不仅无法听到她唱《auld lang syne》,甚至连这首歌的名字,他都读不出来。
  世界很大,距离很远,而他和叶薰之间不仅隔着汪洋和大海,还隔着精神世界的藩篱,那才是更难跨越的存在。
  在工地上做了一个月以后,裴炎拿到了相当丰厚的一笔工资。
  甚至比直接在技术岗上实习的同学们的工资高出了好几倍。
  他觉得这是他应得的,跟在空调间里做资料,到施工现场指挥工人做事,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室内吹空调的同学们比起来,他付出了什么呢?
  手上的水泡起了破,破了起,反反复复,直到他手心起了一层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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