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宗朔见谢小盈这样子丝毫不恼,只觉好笑,凑近了问:“朕都要走了,你也不起来送送?”
  谢小盈腰都快断了,她抱着绣枕,一动不动,“陛下别闹了,快去上朝吧……回头再误了时辰。”
  “你怎么还盼着朕走?”宗朔佯怒,把绣枕从谢小盈怀里抽出来,捞着人低头吻过去。谢小盈彻底被亲醒了,手足无措地推开皇帝,紧张道:“您这可是朝服……”
  谢小盈明明头发蓬乱,素面朝天,可宗朔兴许是见惯了她慵懒模样,反倒不嫌弃,只是深深吸口气兀自平复,慨叹道:“罢了,你歇着吧,朕晚间再来看你。”
  还来??再好的菜,连着吃一礼拜不腻吗?
  谢小盈瞪大眼,真心话一时脱口而出:“陛下英武勇猛,可不敢再来了!”
  饶是常路一个内宦,也听懂了谢小盈的弦外之音,他没忍住,趴在地上“噗嗤”了一声。
  宗朔怔愣片刻,实在没料到谢小盈这种孟浪之词都敢说出口。
  他既是难忍得意,更是有些不好意思。偏偏谢小盈是恭维他,宗朔还没法堵她一句“胡说”。他被一口气堵在胸膛,半晌发作不出,只能伸手,在谢小盈脸上恨恨掐了一把,“朕真是惯坏了你!”
  这种话都被谢小盈说出来,宗朔再想压着人亲热,未免显得太登徒子了一些。他只好喊常路继续穿戴冠冕,赶着时辰离开了清云馆。
  皇帝前脚离开,后脚谢小盈就把被子蒙到脸上,准备再睡个回笼觉。
  却不料,尚宫局突然使人来传话,道是皇后命六宫嫔御即日起恢复晨省。
  谢小盈趴在床上,一时间欲哭无泪——通宵加完班的第二天竟要开晨会,她怎么当了富二代也还是社畜命啊?
  第27章 过犹不及(捉)  拿脸撞柜子??谢美人……
  谢小盈不情不愿爬起床, 莲月荷光一并过来扶了人,伺候着她穿戴梳洗。
  赵思明早就提了膳,这会儿听见动静, 赶紧在外头摆开布好。
  莲月趁外面嘈杂的功夫, 悄声提醒谢小盈:“常少监留了人下来,在茶水房里伺候着汤药呢。”
  谢小盈想起来, 皇帝每天雷打不动地来,常路每天早晨就雷打不动给她留一碗避子汤。大约是怕她偷偷倒了不喝,是以还专门留了人,说是伺候汤药, 实际是起监督之职。
  “叫他拿进来。”谢小盈一点儿纠结都没有,即便皇帝不说,她自己还想避孕呢。就是药苦了点,别得她不挑剔。
  当着外人面, 谢小盈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把空碗递回去。
  那内宦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磕了个头,才告退离开。
  谢小盈往嘴里丢了个糖渍杏脯, 压下唇齿间的苦味,照旧用膳, 没有丝毫不快。
  皇后太久没召人过去,谢小盈几乎快忘了规矩,三两口吃饱饭, 让莲月从旁复述了一下, 谢小盈振作精神,准备出发前去开会。只是她刚披了斗篷,一旁侍奉的荷光突然小声地“啊”了一下。
  谢小盈眉梢轻挑,荷光折身进了里屋, 捧出一面铜镜,指着谢小盈的脸道:“娘子怎么颊上红了一块儿?”
  铜镜照出来的人影都是开了柔光加模糊特效,谢小盈对着看半天,只瞧出一道指痕,并不觉得严重,她随口说:“陛下走的时候掐的,没事儿,拿粉遮遮,不碍的。”
  她伸手摸了摸,也不觉得疼,因此没多想,就这样出门去了。
  谢小盈还不知道,皇后宣召六宫,正是为了她。
  临近年下,照常这个节骨眼上,宗朔都是在凰安宫过夜,年节阖家团聚,于皇帝而言,皇后才是那个“家”。这还是头一回,大家听闻皇帝居然连宿清云馆,且只经了一晚上,就给谢小盈晋到了美人的位置
  尹昭容带着周宝林,林修仪带着陈宝林,就连一贯沉闷的金美人,都来找皇后旁敲侧击探过消息。
  顾言薇不胜其扰,索性恢复晨省,有什么热闹,大家自己看便是了。
  为此,谢小盈匆匆赶到凰安宫的时候,除了杨淑妃姗姗来迟,其余众人俱已到了。
  大家视线齐齐落在谢小盈身上,谢小盈顶着八卦目光,循着旧例,往甄美人与陈宝林中间走去,等着排班站列,由李尚宫宣召入殿。
  然而,她才走到甄美人后头,甄美人便一错身,把谢小盈推到了自己前面。还没等谢小盈有反应,站在甄美人前面的孙美人也拉住了她小臂,欲把她往前推。孙美人是成元三年采选入宫的良家子,家世不算高,但长得清丽可人,起初入宫时只封了宝林,也是受了一阵子宠,累晋至美人的位分上。她盈盈含笑,一边轻搡谢小盈,一边说:“谢妹妹不必自谦,你该站在我前面才是。”
  几句话的功夫,谢小盈的站位往前连越过两人,被塞到了金美人的后头。
  金美人乃是新罗王女,谢小盈本还不知道这新罗是什么地方,亏着腊八宫宴,她听见金美人与自己的婢子说家乡话,谢小盈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韩国欧尼啊!金美人生得一副鹅蛋脸,柳叶眉,眼睛生得不大,却很多情。见谢小盈走近,金美人回首亦是婉然一笑。
  只是笑过了,金美人并不动,就这样淡然地立在谢小盈前头。
  谢小盈终于反应过来,宫内论资排辈,谁受宠谁就是老大。甄美人一贯不得宠,孙美人则是“过气网红”,两个人都很自觉地给谢小盈让路,而这位金美人却不把她当回事,俨然是认为自己在宗朔跟前,更受爱重一些。
  孙美人与甄美人站在谢小盈后头,互相对了个眼色,大约是想看好戏。
  只是她两人怎么都想不到,谢小盈压根没存着与人争锋的心思。她静静站好,目光远眺,盼着杨淑妃赶紧到,免得继续站在廊下吹风受冻。
  好在杨淑妃虽来得迟,但也没迟过多少去。
  如同先前一样,杨淑妃一进凰安宫,就招摇地炫耀:“皇后殿下这晨省传得也太突然了,本宫还陪着大皇子用膳呢,这一走,孩子又哭起来了。”
  旁人再看不惯杨淑妃的跋扈,听她提起孩子,也都是难掩羡慕。
  好在人已聚齐,李尚宫发话,请众人进到殿内了。
  顾言薇甫一出来,就发现谢小盈换了座次,位置往前了。
  她内心不由唏嘘,见过了昔日林修仪的细水长流、金美人的一枝独秀、孙美人的后来居上、还有陈宝林的横空出世,如今,风水轮到谢小盈的头上了。
  今日的主角本就是谢小盈,于是顾言薇开口先向她道了贺,随即吩咐李尚宫,将自己先前备下的厚礼赏了出去。
  谢小盈一如既往表现得本本分分,起身恭敬地谢了礼。
  顾言薇原还想勉励谢小盈几句,但谢小盈抬头的瞬间,顾言薇却发现她容貌不大对劲。顾言薇眉峰微微颦起,不由问:“谢美人,你脸上是怎么回事?”
  谢小盈愣了一瞬,抬手轻触自己侧脸,这会儿她能感觉到宗朔手指掐过的地方,似乎是有些隐痛。她一时不免踟蹰,如果直言是被皇帝掐的,难免遭人误会。何况她引得宗朔动手的那句话,本也不是能公开说的。
  须臾思量,谢小盈开口扯了个谎:“回禀殿下,妾起身仓促,不小心磕了柜角,许是留了痕。”
  她这话一出,殿内众人纷纷倒吸一口气。
  拿脸撞柜子??谢美人这是多大的心!
  顾言薇听了也是不大相信,但她比旁人终归多些消息,知道先前谢小盈假报癸水避宠,因此觉得这兴许又是谢小盈刻意为之。毕竟宗朔连着去了好几日的清云馆,宫里已是对她议论纷纷。只是说不准,谢小盈这是有意收敛锋芒,还是伺机想吊吊皇帝胃口,故意疏远一些。顾言薇这些日子正对谢小盈有些忌惮,此刻便顺水推舟道:“脸上有伤不是小事,你也太马虎了些。带着伤容面圣,实在不够尊敬。李尚宫,晚些时候你去一趟崇明殿,和常少监说一声,这几日先不叫谢美人进御了。”
  六宫妃嫔闻言不禁面面相觑,有人看笑话,也有人觉得可惜。盛宠当前,若不好好把握,谁知道隔过几天去,陛下新鲜劲儿过了,还会记得你这个人吗?
  谁知,谢小盈非但不为自己解释半句,反而满心欢喜地跪下谢恩,十分诚恳地说:“殿下/体恤妾,妾实在感激不尽。”
  晨省很快结束,众人各自散去。
  谢小盈美滋滋踏出凰安宫,没成想此行还得了不必继续侍奉皇帝的意外收获。有皇后金口玉言,总好过让她自己想法子拒绝皇帝。这回她可以光明正大、踏踏实实地歇上几天了。
  六宫诸嫔御几乎都是往同一个方向去,唯独清云馆位置偏远,谢小盈要走的是另外一条宫道。她与莲月捧着皇后赐下的恩赏,顺着宫道独自折返。但没走出几步,谢小盈便见一位十分面熟的宫娥从斜生出来的小径中步出,直直迎上谢小盈,屈身行礼,“奴青娥,见过谢美人。”
  谢小盈想起来了,这位青娥乃是杨淑妃身边的掌事宫女。
  她抿唇一笑,亲自扶起对方,“青娥姑娘多礼了,可是淑妃夫人有什么吩咐?”
  “淑妃夫人有请谢美人往玉瑶宫一叙,不知美人是否方便。”
  “方便,怎么不方便呢。”谢小盈心情正好,也不推拒,跟着青娥就往玉瑶宫去了。
  她这般坦荡自若,反倒令杨淑妃始料未及。
  杨淑妃原在隔间里听皇长子宗琪的乳母在禀事,见谢小盈一请即来,不由怔忡。她让乳母先下去,随即命人把谢小盈请了进来。谢小盈摘了兜帽上前行礼,身子还没弯下去,就被杨淑妃稳稳托住,女人柔媚轻快的声音响起:“快让本宫瞧瞧,这是哪儿来的一枝花。”
  谢小盈笑起来,“好恶俗的比喻,姐姐快省了。”
  “……你怎么说话呢!”杨淑妃美目一瞪,非但不凶,反倒别有风情。
  谢小盈在心里第一千次感叹,淑妃确实有艳压后宫之姿,她不得宠真是没天理。
  两人寒暄几句,各自落座。杨淑妃盯着谢小盈脸上的红痕,忍不住问:“你这到底是怎么弄的?哪有女子在自己脸上做筏子的。”
  “真是不小心磕的。”虽然谢小盈对杨淑妃没有恶感,但也没有信任到什么都说实话。
  何况她知道,杨淑妃与皇后关系亦是一贯不睦。倘若对着杨淑妃说了实情,只怕杨淑妃利用此事,跑去皇帝面前为她张目,好显得皇后刻薄。到时候自己夹在中间,那就两头不是人了。
  杨淑妃斜觑着谢小盈,俨然不信。她和皇后猜得差不多,都认为谢小盈这是有意之举。只不过,皇后是觉得谢小盈聪慧自保,又或对皇帝卖弄欲迎还拒的心计,杨淑妃想得却是恰恰相反。
  她屏退左右,冲着谢小盈挤眉弄眼,压低声问:“你是不是也不喜欢陛下,伺候他……怪不舒服的。”
  谢小盈本在喝茶,听到这一句话险些喷出来。亏得她及时用手捂住,只溢出些许水渍。谢小盈狼狈地侧身放下杯盏,一边从莲月手中接过帕子擦拭,一边莫名其妙地想:怎么会不舒服啊???主要是过犹不及,她实在受不住而已。
  杨淑妃看谢小盈这样子,就觉得自己猜对了。她露出高深笑意,也不强求谢小盈承认,只说:“算你幸运,能有本宫这样的知心人。除了本宫,谁还敢对你说一句实话呢?不过你这法子倒真聪明,有皇后替你开这个开口,怕是陛下也疑不到你头上。”
  谢小盈十分想替宗朔解释一番,然而杨淑妃却示意她不必多说,显然是已经认定了。
  两人只好转移话题,说起旁的事情。
  闲闲碎碎聊了几句过年的事,杨淑妃忽然想起什么,扬声喊青娥,“去把本宫给谢美人准备的贺礼拿来。”
  青娥应声而去,杨淑妃拉着她说:“本宫知道,金玉俗物你一定是不缺的,赶巧本宫的母亲前些天入宫里来,送了几筐新鲜橘子,一会叫人给你抬回去,你尝个新鲜。此外还有些年下的市井玩物,你从小地方来,定是没见过延京城里的好东西,一会也一并叫人给你送去,你自己拿着慢慢玩。你晋位美人是大喜事,这就算是本宫的贺礼,贵在心意,你可不要挑剔。”
  要么说杨淑妃是个心直口快的。
  她明明是一番好意,偏偏一边说,还要一边贬低谢小盈的出身。亏得谢小盈从不觉得自己这个富二代出身有什么登不上台面的,哪怕杨淑妃一遍遍提起,她心里从无芥蒂,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爽朗,“姐姐好意,妾便却之不恭了。”
  “正该如此。”杨淑妃也笑,果然又说了一句,“没想到你出身虽不怎样,行事做派倒很有大家风范,真是难得。”
  谢小盈心里无奈,但她已经有点习惯杨淑妃这种说话风格,完全恼不起来。
  能聊的话差不多说完,谢小盈瞅准时机,也准备起身告辞了。
  杨淑妃大约是不常遇到聊得来的人,竟亲自相送,挽着谢小盈的手,还有些依依惜别的意思。
  两人立在门廊下,杨淑妃慨然道:“其实本宫早就听闻陛下晋你做美人,原本早就想让人把这些东西给你往清云馆送去。但是陛下看本宫不顺眼,要是叫他在你那里撞见玉瑶宫的人,怕是连带着一并厌了你去,所以犹豫一番,还是想着等有机会见面再说。”
  皇帝真就这么讨厌杨淑妃?
  谢小盈将信将疑,却是心念微动。她反手握住杨淑妃,微微用力捏了两下,诚恳道:“姐姐一片心意,真是令妾不知如何还报才好。姐姐以后切勿顾忌这样多,只管命人来妾这里走动。陛下怎么想,那是陛下的事,不妨碍妾与姐姐交往。”
  杨淑妃先是诧异,转瞬竟感动起来。
  而今六宫诸人避她如避蛇蝎,她原先还惦记着旁人得宠,试图交好一番。可甭管是林修仪还是金美人,没人肯接她的茬儿。家里人也不是没劝过,凭她的姿色,但凡愿意对着皇帝伏小做低,还愁不得宠吗?
  但得宠图什么呢?杨淑妃想不明白。
  皇帝对世家的裁撤之心昭然,对英国公一门的打压也日益摆到了台面上。宫里确实有女人得过宗朔青睐,可这份青睐从来敌不过他对皇后的爱重。她们无非是这深宫里的笼中雀,而她堂堂英国公嫡长女,真就甘心为一个注定无法善待她家族的男人做玩物吗?与其低着头,看着皇帝慢慢蚕食英国公府,修剪她父亲的羽翼。她杨娉情愿昂着头,畅快活到最后一天。
  她姿态越高,皇帝就越看不惯她;可再看不惯,皇帝如今都只能忍。
  皇帝用他的权势迫得宫内女子都视她如洪水猛兽,不敢招惹,更不敢亲近。
  唯独谢小盈不同。
  杨淑妃静静地立在廊下许久,有些不敢置信地凝望着谢小盈。
  谢小盈面上含笑,落在杨淑妃眼中,竟宛若春桃漫野,灿然盛开。
  好半晌,杨淑妃才缓过神,也轻轻在谢小盈的掌心捏了一下,她认真道:“好妹妹,谢谢你,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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