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
何归愣了许久,方才哑声道:“好,往后我定不会再骗他。”
…………
野风渡不是个好地方,鬼见也愁,而且有个修为高深的船夫在,大家往来南北能方便不少,所以对何归的这项惩处被公开后,修真界基本算风平浪静,并无几人说闲话。就连竹业虚也没有因为这件事再找谢刃,谢刃便私下问风缱雪:“是不是你去帮我求情了?”
风缱雪摸摸他的脑袋:“嗯,看你最近本来就心烦,倘若再挨先生一顿训,怕是连饭都不肯再吃,我就去说了一声。”
青云仙尊与木逢春站在围墙外仔细地听。
木逢春委婉提出:“师父,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青云仙尊一甩衣袖,用食指戳着墙:“这两个小崽子一见你我,跑得比狗都快,不这么听,还能怎么听?”
木逢春安慰:“上回他们两个不是有事吗,这阵又没事,肯定不会再跑了,走,咱们光明正大走正门。”
青云仙尊整了整衣衫:“如何?”
木逢春竖起大拇指,可以。
青云仙尊一脸威严地准备去前院。
结果就听远处传来一声亲切而又热情的“阿刃啊”!
回头看时,一对中年夫妇正从飞剑上下来,笑得那叫一个喜气洋洋,穿戴跟过年也差不了多少。
“阿刃!”
院中的谢刃瞬间站起来:“娘?”
风缱雪:“……”
“我娘好像来了!”谢刃大喜过望,一把扯过风缱雪的手就往外跑,“走,阿雪,我带你去见我娘!”
第78章
青云仙尊站在花园外,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小徒弟像蝴蝶一样,从自己面前飞走了,挥一挥他雪白绣花的衣袖,连半片影子都没有留下。由此可见自己身为长辈,在某些关键时刻确实犹豫不得,犹豫,就会败北。
谢员外夫妇近日赶路,所经过的每一座村镇城池,几乎都有人在传颂谢府小公子的神勇事迹,而且还往往要经过民间艺术再加工,少年英雄身怀烈焰,与曜雀帝君联手斩杀上古大妖,从此共护三界安稳,这种故事谁听了不叫一声好?反正谢霄谢员外是捧场得很,每回都要给说书客一大笔赏钱,还要与人家一应一喝,带领全场观众一起整齐鼓掌,把气氛搞得十分热烈。
幸好有自家夫人一路拽着,否则谢员外八成会兴致勃勃,将沿途所有的茶楼酒肆光顾个遍。
“爹,娘!”谢刃喜出望外,“我还当自己听错了,你们怎么来了?”
“你娘想你了,正好家中近来无事,我们就过来看看。”谢员外小心翼翼地试探,“这位就是……琼玉上仙?”
风缱雪稍微有些紧张。
谢刃拽着他的手腕,侧头轻声问:“我爹娘也叫你小雪,好不好?”
谢员外赶忙摆手:“万万不可,这多失礼。”
风缱雪抿了抿嘴:“好。”
宁夫人立刻喜笑颜开:“小雪!”
谢员外:“……”
留下不远处的师父和二师兄空余恨,此恨不说绵绵无绝期吧,至少三五天内都会梗在心头了。
人被拐跑了,连小名都没能留下,木逢春心痛地想,唉,当初我竟还抠抠搜搜,不许人家风氏称呼小雪。
风缱雪称赞:“宁夫人好漂亮。”
“那是。”谢刃得意揽过他的肩膀,“我娘在年轻的时候,少说也能在杏花城南边的饮马胡同一带排第一,对吧,娘?或者范围再给你拉大一点,把饮马胡同去了……嘶,娘,娘我疼!”
“走开,跟你爹学得油嘴滑舌。”宁诗情拧着儿子的耳朵,“包袱里装着蜜杏干,自己去取。”
蜜杏干是杏花城特产,谢刃从小吃到大。他跑去谢员外身边翻零嘴,宁夫人则是从自己乾坤袋中一样一样往外取东西,新制的蜜干肉脯、火腿小饼、酱牛筋、炸酥肉……用小罐子密封得整整齐齐,全部塞到风缱雪怀中,笑道:“阿刃在信里说你爱吃肉,我便做了这些,先尝尝看,倘若合口味,等下回来了杏花城,我再给你们做更好的。”
风缱雪仰着头说:“多谢宁夫人。”
不仰不行,不仰罐子太多挡视线。
“娘,你别在这儿就掏啊,先进屋。”谢刃嘴里叼着杏干,从风缱雪手中将所有东西都接过来,“快点,要掉了。”
一家人就这么亲亲热热地往院门里跨。
而此时,风缱雪也终于看到了树下站着的两个人,他停下脚步:“师父,二师兄。”
谢刃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打碎抱着的玉坛。
“毛手毛脚的。”宁夫人一边伸手扶住儿子,一边跟着往树下看。
青霭仙府在修真界的声望极高,总给人一种和善的印象,主要因为经常被派下山的木逢春是出了名的侠义热心肠,再加上风缱雪看着也十分端正谦和,所以宁夫人便亲切地招呼:“青云仙尊,花明上仙,请进来一道饮杯茶吧。”
谢刃比较紧张:“娘!你别……万一仙尊与上仙还有事呢。”
青云仙尊咳嗽一声,威严不语,风吹得他宽大衣摆飒飒乱飘,将九霄之上的孤寒仙气渲染得极其到位。而木逢春一看师父不动,觉得自己也不能擅自动,于是便跟着端了起来,站在树下,姿态凛然。
风缱雪冷冰冰地命令:“进来!”
木逢春习惯成自然:“哎!”
青云仙尊:“……”
心脏一阵抽疼。
小村屋并不宽敞,不过被收拾得很整洁。谢员外爱喝茶,也爱买茶,这回特意带了西湖云峰的头茬春茶,一进屋就张罗着要亲自煮水烹茶。宁夫人则是又开始从乾坤袋里往外取礼物,这回不光有吃的,还有穿的用的玩的,专门裁了几身料子给两人做冬日新衣,雪白的围脖里夹着棉,往风缱雪脖颈上一搭,毛茸茸分外讨喜。
青云仙尊与花明上仙坐在椅子上,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一切。
风缱雪嘴里噙着杏干,左手抓着一包蜜汁肉脯,右手伸直供宁夫人试戴手套,忙得顾不上说话。谢员外也煮好了茶,他先恭敬地将清茶奉给两位贵客,而后便神神秘秘地从袖中掏出一小罐牛乳,一点米花糖,兑入茶中搅拌均匀,倒出两杯招呼:“你们来吃吃这个,又香又甜。”
于是谢刃与风缱雪便双双围过去,脑袋也凑在一起。
屋内很明显被分割为两半,一半有说有笑,一半莫名其妙地端着。端到后来,木逢春实在坐不住了,于是委婉地请教,师父,我们茶也喝完了,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青云仙尊答:“现在谢刃有曜雀帝君亲自教导,小雪也不必继续留在长策学府。”
木逢春看了眼正在从谢刃杯中挑米花糖吃的小师弟,痛痛地想,这哪里有半分能带走的样子,我可不敢去说。
青云仙尊:“要你何用,为师亲自去!”
木逢春当场鼓掌。
恰在这时,风缱雪也喝完茶过来了,青云仙尊便坐回八仙椅上,一清嗓子:“小雪——”
“东西!”风缱雪伸手。
青云仙尊疑惑:“什么东西?”
风缱雪微微皱眉:“阿刃在家书里写了我的口味喜好,谢员外夫妇此番来时,便专门准备了许多礼物。我在家书中同样写了,阿刃爱吃糖,爱喝酒,喜欢拆解稀奇古怪的机关,喜欢看各种有趣话本,师父难道什么都没有准备?”
青云仙尊被小徒弟这种发自内心的疑惑语调给震住了!
我们确实没有考虑到这个环节。
风缱雪将手收回去,鼻子一红,闷闷地说:“知道了。”
“别,小雪!不就是几份礼物吗,师兄这儿多得是。”木逢春果然受不了这阵仗,当场拍桌而起,“师兄绝不会让你失了面子,来!”
他带着小师弟走到长桌边,吩咐仆役将上头的摆设都撤了,先将地方腾出来,而后便开始从乾坤袋中往外摸,专挑值钱稀罕的摸。谢员外喜欢喝茶,青霭仙府中有的是普洱陈饼、顶尖雪芽;另有一支凝冰寒翠制成的桃花簪,原本打算带回去收藏,此时送给宁夫人倒很合适;至于谢小公子喜欢的、有趣的话本虽说暂时没有,但修真界十大奇书之一的《南江杏志》孤本,拿出来当礼物,谁见了不大呼一声体面?
谢员外夫妇果然被此等大手笔给震住了,连连婉拒,木逢春却铁了心要给小师弟撑这份场子,硬是不肯收回。到最后,宁夫人见实在推不掉,便主动提出:“那晚上我亲自下厨,青云仙尊与花明上仙若不嫌弃,不如留下共饮一杯?”
风缱雪道:“好,多谢宁夫人。”
青云仙尊:“咳!”
木逢春非常无辜地回头,我没有答应,是小师弟答应的。
吃饭的事就这么定下了。
厨房里的风箱热热闹闹地拉了起来。谢刃蹭到风缱雪身边,小声道:“原来你在青霭仙府的时候,这么凶啊。”
风缱雪“嗯”了一句:“师父与师兄都宠着我,所以凶。”
谢刃勾住他的手指,美滋滋地说:“那我将来也宠着你。”
两人挤在桌边说着悄悄话,就差将脸贴在一起。青云仙尊看得头昏,于是开始训斥二徒弟,你说你方才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突然跑去给谢府送礼?这一来一往的,显得我们好像已经同意了一般。你去,把你小师弟叫过来,让他来陪我们喝茶。
木逢春人间不值得,为什么这种不讨喜的活每次都要我去做?
他十分缓慢地往桌边挪动着,挪了还没两步,便听到厨房里的宁夫人在招呼:“阿刃啊,你去看看竹先生有没有空,若是还没吃饭,就将他也请过来。”
“好!”谢刃将半个桔子放回桌上,“你自己吃,我去请师父。”
风缱雪问:“不用我陪你?”
木逢春实在听不下去,揪住他的后衣领:“你是打算彻底不理师父了?”
风缱雪趴在桌上笑,伸手一推谢刃:“去吧,早点回来。”
谢小公子应一声,跑得像一阵风。
“还笑!”木逢春将人拎到青云仙尊面前。
风缱雪顺势一蹲:“我怕师父训我。”
他今日穿得单薄,头发也只系了一根细带,抱起胳膊时,像长策学府里养过的小白猫。青云仙尊看得也没了脾气,将小徒弟招到自己身边:“将来有何打算?”
风缱雪拉过一把椅子:“阿刃灵脉内的烛照剑魄,似乎要比千年前更厉害,师父可有发现?”没料到他会突然将话题拐到严肃处,青云仙尊稍微一顿:“更厉害?”
“千年前的那场大战,九婴只剩最后一颗头颅,依然能拉曜雀帝君与他同归于尽。”风缱雪道,“而这回不仅有凛冬城的头颅,还有另外三颗,按理来说应该更加难以应对。但曜雀帝君却能操纵阿刃体内的剑魄,一招制胜。”
“一招制胜,未必代表烛照在变强。”青云仙尊道,“或许是因为九婴的头颅虽被封冰层,但多少有损,又或许是因为曜雀帝君的力量也在增长,都不好说。”
风缱雪道:“师父问我将来有何打算,帮阿刃尽快熟悉剑魄,就是我的打算。”
青云仙尊却摇头:“这件事你怕是插不得手。”
风缱雪不解:“何意?”
青云仙尊道:“曜雀帝君打算亲自教导谢刃。”
风缱雪站起来:“我不准!”
“小雪。”木逢春按住他的肩膀,“帝君是烛照神剑的锻造者,世间没有谁能比他更熟悉剑魄,这几日帝君一直在与竹先生商议此事,破军城的大殿虽未完全修葺好,但寒山多山谷,谷内灵气充沛,倒也不必非去山巅。”
“曜雀帝君现在就要带阿刃走?”
“是。”木逢春道,“九婴虽已除,但天下妖邪尚未清。谢刃根骨奇佳,又有烛照剑魄相辅,倘若能得帝君点拨,将来必能护一方平安。而且寒山并非禁地,你若实在……实在舍不得,师兄隔三差五,带你去看他便是,但在大是大非上,切勿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