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嗯。”郁秋定定地看着他说。
  “你骗人的时候,喜欢看着他的眼睛,”司珩青抱琴起身,“我不是跟你说过,不准再骗我的吗?”
  “那你想干嘛?”郁秋撩起眼皮,无所谓地说,“你想让我怎么样?”
  司珩青面色冷淡,却不由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还是害怕,害怕师尊发怒,生他的气,责备他,骂他……就像从前无数次一样。
  即便两人身份对换,即便她已不是高高在上的郁秋,而他也不是那只总喜欢黏着她、听她训话的小妖,刻在骨子里的记忆,是永远也不会遗忘的。
  刚开始的时候,他喜欢爬她的床,夜里太害怕了,便要蜷在她怀里睡。
  郁秋揪着他耳朵,将他从床上踹下来,说他恶心,骂他没用。
  骂得越凶,他越是要忍住。
  万一红了眼眶,耳朵垂下来,露出可怜的样子,就要被师尊打了。
  后来他性子越发冷淡,虽然也黏着师尊,却也知道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她不喜欢的事情,他一定不会去做的。
  他不想看到师尊生气。
  可后来,师尊还是冲他发脾气。
  那次,青秋渊被剑阁的人抢走,他们师徒三人无路可去,夜里在洛水河畔露宿。
  他摘了些果子,一颗颗洗干净,送到师尊面前,想让她稍微高兴一些。
  他笑起来,安慰她说:“师尊,青秋渊没了,我们可以再建一个。”
  师尊当时也是像这样,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过了半响,她将那盘果子一股脑地砸在他脸上,骂了一句:“没用的废物。”
  她想变强,想要夺回青秋渊,想欺在剑阁弟子脸上,将属于自己的东西一一夺回来。
  可她什么都做不到,身边只有两名年幼的弟子。
  司珩青也想帮她,可他只是只小妖,一旦使出妖力,又要给师尊带来无穷麻烦。
  这会儿,郁秋看着他说:“你想让我怎么样?”
  司珩青突然有些无措。
  他足够强大,可以保护师尊,可以护住青秋渊,这世上再没有人能欺负他们了……师尊还是在生他的气。
  她还是不满意。
  他只想,永远护着她。
  和从前一样,侍奉着她,晨起为她梳头,为她煮茶,即便只是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着她,他也觉得够了。
  郁秋看着他说:
  “沧澜宗主,你知道什么是情?”
  “像你这样的人,还会动情吗?”
  司珩青侧过身去,将玄音门门主的琴放在一旁,垂着眼睑,沉吟不语。
  他还会动情吗?
  知道什么是情吗?
  他一直都知道的啊,喜欢一个人的滋味,是再也忘不了的。
  即便后来不复那般摧心肝,可记忆里酸涩的滋味,就像冬天储存起来的蜜罐一样,每一次挖一点出来舔一下,时常想着念着回忆着,又怎么会忘掉?
  他双唇动了下,轻声说:“师尊。”
  郁秋心里骂了句,长得好看就是犯贱。
  他要是再唤她一声“师尊”,她估计就快忍不住将心肝都掏给他,好好地疼他。
  她起身,下巴稍稍抬了下,面色平静,认真说:“飞升卷轴给了你,是我对你唯一的期望。”
  那天晚上她也听到了,沧澜宗主亲口说——
  “若有机会,何尝不可?”
  郁秋扪心自问,天底下有谁比沧澜宗主更有资格飞升呢?
  大道无情,他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任何岔子。
  司珩青左手不自然地动了下,他抬起脸看着郁秋。
  郁秋似笑非笑地看他,期待从他脸上看到大彻大悟后决心,甚至是一点失魂落魄也好。
  但他没有。
  他面色平静,直直地看着她,仍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往她面前走了一步。
  又往前走了一步。
  再往前,就要撞到她脸上了。
  郁秋不能退步,稍稍侧过脸去。
  司珩青抬起手,牵着她的手,低眸看她,眼底眸光柔和。
  他说:“类似的话,你以前说过无数遍了。”
  郁秋呼吸有些不畅:“?”
  司珩青左手只有四根手指,手指钻入她指缝里,与她手指相扣。
  郁秋急了眼,骂道:“司珩青,我的话你都当耳边风?!”
  司珩青将她手牵得更紧,冷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贫瘠如同青草都无法生长的高山。
  他的手有点不自然地发抖,郁秋本欲挣开,见他抖得厉害,便忍不住握紧了他的手。
  “不管师尊怎么骂徒儿,”
  司珩青语气冷淡,如寒山雪松上,大块地积雪从枝头抖落,激得她脊背一凉——
  “徒儿喜欢师尊。”
  郁秋掌心都是汗,一股不知名的东西顺着她手掌,倏然爬到她身上,她整个人都不自在,呼吸变得凌乱。
  脑海里陡然冒出了几个字:
  “两厢情愿,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啊。
  郁秋轻轻地喘了口气,一时间完全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司珩青说:“师尊,抱紧阿青。”
  郁秋:“?”
  郁秋正在犹豫,到底是先骂“孽障”,还是先一巴掌拍过去,脚下突然一空——
  司珩青一手环过她膝盖窝,一手扶着她后颈,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郁秋:“?”
  平地一阵风起,司珩青搂着她大步走出,一步千里,城楼、山丘、河流都在后退,不过数步的距离,两人从卫国国都,来到了一处完全陌生的宫殿内。
  第42章 点金手
  42.
  “平地一步, 缩地千里。
  道法高深者,便可如此为之。”
  没由来地,郁秋脑海里响起了这样一句话。
  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语气里带着为人师表的自持和庄重, 乍听上去没有多少情绪。
  不仅没有情绪,她甚至一度缺乏耐心。
  对她来说, 收徒不过是为了完成系统交待的任务。
  将他们培养成大佬,在未来即将到来的仙魔大战中, 让这些大佬们发挥出自己的能力, 使这个世界继续维持平衡, 继续向前发展。
  到了那天, 她便可以功成身退,回到系统为她描绘出的新世界去。
  再没有比这个弱肉强食的修真界更加残酷、恶心的世界了。
  她需要强大的弟子, 最好是能自己融会贯通、不怎么需要她指点,勤奋又乖巧的。
  毕竟她自己,都是在血浆中摸爬滚打, 靠着各种野路子杀出来的。
  年轻的郁秋低头看了眼刚刚捡回来的小徒弟,稍稍扬眉, 看不出喜怒。
  徒弟还是太小了。
  连责骂的话都不忍说重了。
  “如何……才算是道法高深?”
  少年的声音响起, 嗓音里带着一股三月芳菲满地的清甜, 像是春笋的脆爽, 又如新茶的幽香, 让人忍不住地去咀嚼、去回味。
  “这个只有等你道法到一定程度了, 才能窥见真正的高深, ”郁秋坐在案前,远目看向窗外,神往地说:“若一辈子坐井观天, 停滞不前,永远也别想见识汪洋大海。”
  小少年认真听着,没由来地冲她笑了笑。
  他睫毛浓密纤长,平素总安静地垂着,覆着那双桃花似的眼睛,带着这个年纪少有的忧郁气质,一旦笑起来,便像是三月的桃花开在白雪皑皑的山头,晶莹的白雪,绯红的花瓣,两种鲜明的颜色交相辉映,灿烂的让人睁不开眼睛。
  那是副极好看的场景,郁秋回过神来,面上突然现出怒气。
  她道:“司青,我跟你说过,不准这样对人笑,你又不记得了?!”
  少年茫然地眨了下眼睛,敛了一半笑意,注视着她,低声说:“阿青只是看着师尊的时候,会这样子……平时,不会对他人笑。”
  郁秋冷冰冰地说:“有区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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