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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2章 艾绿出演

  琵琶声歇,妙龄女子长剑归鞘,仍是气不急喘面不改色,娉婷于骄阳灼灼,翊爽于清风徐徐,纵然赞叹击掌四起不绝,也不见她沾沾自喜,但只抱拳轻推,效仿那武人之礼,转身阔步而去,长袂舒扬,虽着女装,并无半点脂粉媚柔之色。
  好丫头,这一曲剑舞,风度神韵不输扈娘,虽非冷艳夺目,飒爽英姿更肖当年公孙氏神彩,身姿轻盈剑若游龙,这样的技艺的确令人神往。
  十一娘连连击掌,心里暗暗赞扬艾绿的表现。
  眼睛却悄悄睨向主座的谢莹,见她正偏着身,微笑着与刘氏窃窃私语。
  如今这样的场合,十一娘以商家妇的身份是不能享有席案的,只能远远跽跪在旁侧凑凑热闹,随时准备着接受刘氏的示意上前奉承讨好,当然也听不清楚谢莹与刘氏的交谈。
  但她眼见谢莹与刘氏的目光都追随艾绿跽跪的方向,猜也能猜到谢莹已经动意,今日她的这番安排又下一城。
  原来谢莹耗废苦心,虽然导致单增阿旺及其几个部将人头落地,不想阿史那奇桑并没如她设计一般彻底冷落央金——当日奇桑虽经宇文盛谏言,已经偏向周臣,不过尚未痛下决心舍弃吐蕃,他正盘算着如何才能两全其美,既能安抚周臣,又能让吐蕃赞普无话可说,怎知单增阿旺等人便自投罗网,竟然煽动吐蕃部将兵逼丹凤门,俨然便是向奇桑挑衅,士可忍孰不可忍,奇桑当然要还以厉害。
  这是为了肃正法令,惩制不遵王令的部属,突厥汗王手里掌握着吐蕃一方的把柄,也不怕吐蕃赞普质疑他损毁盟约,不过还以厉害的同时,当然还是必须施以安抚,比如善待央金公主,借央金公主之口,证实单增阿旺的桀骜不驯,显示突厥一方仍然愿意与吐蕃精诚合作,这就是软硬兼施,虽说关系君国利益,吐蕃赞普不大可能因为央金一人荣辱,以及父女之情妥协于突厥,然而在情理上突厥已经占据上风,吐蕃若然翻脸,这时甚至会激发铁勒、天竺等同盟国的不满,利害一目了然,那么央金公主的劝解便能发挥积极作用,这一桩姻缘,也才能继续维持两国的邦交。
  这就是说,谢莹辛苦一场,结果竟然是导致央金公主更受“宠爱”,因阿史那奇桑的嘱令,她不得不继续忍耐央金的飞扬跋扈,还必须侍候得这位顺心如意,平复当日因为表兄单增阿旺,遭受汗王斥责的委屈心情。
  偷鸡不成蚀把米,就是谢莹此时此刻的处境。
  又说央金,倒是理解了奇桑权威受到挑衅,不得已才重惩吐蕃部将的行为,但并不代表着她同样能够宽容谢莹,这就如同千年之后不少女人,往往将丈夫出轨的怒火倾泄在小三头上,对男人网开一面不予计较,却恨不能手撕小三的心情。
  央金想尽办法折腾谢莹,某日眼见大明宫内典藏,一幅公孙大娘剑器舞的画像,便提出想要一观,又看不上宫里舞姬的演绎,在奇桑面前撒娇,于是奇桑便交待谢莹,尽快寻获擅长剑器舞者,最好是公孙大娘的传人。
  这简直就是为难谢莹,她倒是知道一个剑器舞的高手,不过人家现今是晋王宠妾,远在太原鞭长莫及,哪有本事请来长安博取央金公主一笑?
  谢莹无计可施,也只好交待刘氏在宫外替她留意着。
  此时谢莹观赏完毕艾绿一舞,追问丫头的来处,听刘氏细细禀明,心下不由疑惑:“我前不久才叮嘱你这桩事务,竟然就有人在西市卖艺,刚巧还是从洛阳来长安寻亲,姐姐却已被吐蕃人奸杀,失望之余,只好依靠卖艺赚些盘缠钱,又被你路遇看中,举荐入宫……倒像是话本里编撰之事,无巧不成书,我自然信得过你,不过阿若细细回忆,可是向人泄露了我嘱托之事,这丫头,怕不是奸细吧?”
  刘氏一惊,不自觉便睨向阮二娘。
  但细细回忆,当日她听阮二娘提起长平公主,大有攀附之意,想到谢莹正为央金公主的要求烦难,特意嘱告她那桩事务,寻思着阮二娘这等商家妇,见多识广,或许知晓洛阳有擅长剑器舞者,或许听兄长、家人走南闯北时,提道过这一类人物,随口问起一句,也并不提是长平公主交待,更没说始作俑者为央金,只称未知洛阳妓家,是否还有当年叩玉家扈氏一流人物。
  单凭这一句,阮二娘哪里会想到此人是要荐入宫中,如此迂回安排个奸细?
  刘氏自己先打消了猜疑,并没有提起阮二娘,担保道:“妾身哪敢泄密?就连对外子都未提起,真没想到会如此凑巧。”
  谢莹冷笑道:“你自然不会对柴取说,可贺澄台呢,难道对他也守口如瓶?”
  刘氏恨不能赌咒发誓:“这一类事,贺郎哪会关心,对他提起,也无望他能相助,妾身倒是想过诏见杨叩玉,打问北里是否还有这类舞姬,一时间还未顾上,就路遇此女,贵主若是不信,不妨察问仔细,此女是否往外郭寻亲,又有无邻人告诉她姐姐已被奸杀,不是就能水落石出?”
  “察是自然要察。”谢莹想了一想,又嘱咐道:“稍晚些,我得亲自盘问这丫头,你安排处僻静地方。”
  又继续与众人饮谈,有一眼没一眼的赏看歌舞,很坐了一歇,才让刘氏陪随着离席,十一娘起初并没有跟着,却是协同刘氏那乳媪,恭请宾客们移步往小憩处,是一所与宴厅隔着回廊的亭榭,架建在一方清池西岸,水池小巧,三面种植广寒香,花开正盛,风起沉香四溢,使人心旷神怡。
  说是“小憩”,但当然不是真让宾客假寐的地方,而因盛夏之季,坐席久了未免闷汗,这就需要换来更加凉爽的地方,让宾客们净面,净面之后,当然又需要重新上妆,虽说女眷们无一不带婢侍,自然也会准备香粉胭脂等物,不过十一娘准备周全,也备好了洛阳阮家所产的胭脂口膏,盛放于琳琳琅琅做工精巧的雕漆盒里,一看就非俗物,倒是引起了女眷们的兴趣,无一不弃常备,试用“主家”提供的脂粉,又经“阮二娘”巧舌如簧的推销,试用来顿觉无论色泽与香息都有奇异之处,一时间这些女人兴致高涨,纷纷打问起阮家的脂粉铺开设在长安城何处,都有哪些品类,七嘴八舌相互调侃,到后来我说你这眉样已经不时兴了,你说她嘴巴过于小巧,衬着丰满的面颊好不怪异。
  十一娘当然不是专心致志于生意经,渐渐歇止了话头,由得刘氏的仆妇们侍候着这群女人茶水时,她便悄悄退后,问得刘氏现在何处,拐去了另一条更加幽静的小径。
  众仆妇也知道“阮二娘”今日是为攀附长平公主,并不为她的举止狐疑。
  又说谢莹,跟着刘氏到了西北角一处小院,照样是开着个月亮门,与贺湛、陆离所在的东北角刚好形成呼应,中间却相隔甚远,互相都不打扰,留下随从在外看守,更不用担心有人偷偷潜入窥望,她在这里,正在盘问艾绿。
  “小娘子怎么称呼?”却甚是和蔼的语态,并不显得盛气凌人。
  “向贵人回话,奴家本姓卫,后随养父姓艾,家父称奴家幼娘。”艾绿也答得不卑不亢。
  “听你口音,似乎不是长安人士?”
  “奴家是同州生人,因亲生父母早亡,只有一个长姐,当年也才十二岁,奴家姐妹再无亲人可以收养照抚,家中虽有两间瓦屋,父母病逝后却断了生计,姐姐与我全靠邻人接济,姐姐尚能替邻人做些女红家务报答,奴家却年幼无知,只是拖累而已,养父靠卖艺为生,见奴家姐妹二人实在可怜,故收养了奴家,奴家随养父前往晋阳,再又游历至齐州、彭城等地,后于养父祖籍驺虞定居。”
  这话也不是全然胡诌,艾绿的养父确为驺虞人,她从前说话便带着江淮口音,虽则后来跟了十一娘,既会官话又会太原话,但要佯装驺虞人士,却不会在口音上露出破绽。
  “这么说来,你竟是十余载不曾回京,怎么这时想着来寻亲了?”谢莹又问。
  “养父终生未婚,亦无子嗣,唯奴家一养女于膝下,三年前,养父病逝,忧愁奴家无依无靠,方才叮嘱奴家可回同州寻亲,又告知奴家当年住址,奴家为父守丧三年,虽已不记得长姐相貌,但想到姐姐为奴家在此世间唯一亲人,有生之日总该再见一面,方才往同州,却打听见姐姐已经出嫁,与姐夫来了长安谋生,受雇于一户商贾,奴家问得姐姐住址,不想却听闻长安已被攻陷,城门禁严不许进出,奴家无法,只得暂时避往洛阳等候消息,直到听说解禁,这才又来长安。”
  说到这里,艾绿微微显出些不耐烦:“这些情由,奴家已经详细告知刘夫人。”
  刘氏只好说道:“不得无礼,这位乃长平公主,贵主垂询,你要一一回应。”
  艾绿方才行叩拜之礼,显露出曾经随养父走南闯北,学到的世故投机之巧:“贵主恕罪,草民有眼无珠,无礼冲撞,还望贵主不计草民愚钝冒失之处。”
  “不知者不为过,但我接下来问话,你可不能再有隐瞒。”谢莹并没从艾绿的言行中发现任何纰漏,但仍有疑惑:“你是怎么进入长安城,难道是从洛阳开具过所?”
  “草民从驺虞前往同州,一路上已经将积蓄花耗一空,避往洛阳后,一度以卖艺谋生,因草民乃女扮男装,一手剑术甚得剑南道商户陈郎君赞赏,将草民引为知己,不忍见草民遭遇困境,竟提出雇佣草民为商家护勇,实则是想给予资助,陈郎君一片赤诚,草民不忍隐瞒,告知真实身份,陈郎君方知草民为女儿身,更加怜惜草民身世坎坷,这回洛阳解禁渡口,陈郎君奉家主之令,往长安开设商铺,便为草民开具了扈从文牒……贵主恕罪,并非陈郎君有意造伪,实乃不放心动乱之时,草民女流之辈独自前往长安。”
  很是担忧的神色,生怕为知己引来祸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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