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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8章 外强中干契苾让

  贺湛这个太后眼中的稳妥人,果然雷厉风行便审明了刺客疑犯的真实身份,次日便来篷莱殿复命,十一娘自然在场,这一段时间需要批拟奏令甚多,贺湛还要分心于接待使臣,徐修能一个起居舍人忙碌非常,一些不甚要紧的批复只好由十一娘代笔,已经有好些天,都是入了三更才得休歇。
  十四郎入禀时,十一娘正在奋笔疾书,但太后突然停止口头授意,她也正好住笔专心听闻贺湛的禀复。
  “重刑之下,几个疑犯都已承认为潘逆所遣佃作,据其交待,又破获了一处交传书信之窝点,却咬紧牙关不肯承认主使平康坊刺杀案,只称是受潘逆嘱令,将京都人事政令等等通传,卑职询问昨日参与追捕之巡卫,得知并未捕获刺客。”
  看似无凭无据,太后却并不相信这些佃作“清白无辜”:“倘若刺客真与疑犯无关,哪里就有这样巧合,狗急跳墙之下,正好暴露逆党佃作?”
  “或许刺客并非隶属于此派佃作,却知佃作据点,故情急之下才欲在此隐藏,不过因为并未摆脱追兵,只好选择逃窜,但正是因为佃作反抗,才羁绊了巡卫,让那刺客侥幸脱身。”贺湛说完自己的“判断”,又轻轻晃了一眼谢莹,禀报道一件意外:“昨日案发时,谢太傅子谢五郎正巧在场,其随行一仆,因闻契苾让情急之下以新厥语呼救,与几个刺客交手数十回合,故而记得刺客形容,经此仆所述,刑部已将案犯容貌画成,意欲张贴要闹以供海捕。”
  谢太傅正是谢莹之父,被太后定为天子之师,官至一品大员,但其实并无实权,那谢五郎当然就是谢莹的嫡亲兄长。
  听说自家兄长险些卷进了刺杀案,谢莹忙问:“贺舍人可知那仆役名姓?”
  “似乎名为阡陌。”
  十一娘正觉这名甚是耳熟,便听谢莹对太后说道:“阡陌原是新厥人,曾为奚人所掳,后被转卖周境,也是机缘巧合下,被我买为家仆,身手很是了得,当初误伤晋王殿下猎宠者即为此仆,我眼下长居禁中,于是令他随侍阿兄左右,不想正遇此案。”
  太后却不在意是否能够捕获刺客,横竖契苾让安然无恙,不过死了一个侍卫而已,眼看元旦将至朝贺在即,些微小事并不适宜大张旗鼓,便交待贺湛:“就以潘逆间佃所为结案,至于潜逃刺客,暗暗搜察即可。”
  又让高玉详传令窦辅安,交待禁军加强警备,再不能发生暗杀事件,更不允许各国使臣有任何闪失。
  就这么草草了事,当然正合贺湛与十一娘的盘算,可这事件到此还不算结束,接下来就看陆离怎么与契苾让斡旋了,而自从昨日,契苾让在平康坊经历一场惊险,回到进奏院却被鸿胪寺卿以“保护”为名软禁起来,一步不许外出,好生闹腾了一场,最终也只被允许书写奏状发泄惊怒,故而今日陆离奉令来见时,契苾让正在暴跳如雷。
  十一娘今日是作宫人打扮——虽是得太后示意,毕竟她只是个无官无职的闺阁女儿,旁观此类公务并不合适,稍微掩饰必不可少。
  她手提一把镂花檀盒,跟随陆离刚刚步入中堂,就见一个身长肩厚满脸虬髯的粗壮男子,一脚踹翻了个捧膳服侍的胡姬,弄得廊檐下汤水四溅杯盘狼籍,仍不解气,又一把拽紧胡姬的发辫,强迫她高高仰着面颊,就欲左右开弓一顿耳光。
  十一娘:太暴躁!据闻新厥人英武勇猛,这契苾让却如此狂戾凶狠,竟拿弱质女流出气,又怎称“英勇”二字,一下子便对新厥人更增十分厌恶。
  陆离也看不过眼,赶在契苾让巴掌落下之前高声阻止:“契苾君,何至于如此气怒?”
  契苾让这才转身看来,他却并不识得陆离,只从来人官服颜色上判断,知道官职不低,这才暂且放过了那被吓得瑟瑟发抖的胡姬。
  却冷哼一声:“本使昨日险些遇刺,大周朝廷非但不予抚问,还将本使软禁于此,怎么,大周太后这是总算想起本使来?”咪起眼角刮了宫人装扮的十一娘一眼,莫名其妙又是一声冷哼。
  十一娘并没被契苾让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倒,上前先放下提盒,施施然一礼:“奉太后之令,特赐大食进贡马朗酒,以作压惊。”便启开盒顶,拿出一壶水晶樽来,清透的水晶映出酒水的琥珀色泽,一看就非凡品。
  陆离却担心契苾让顺手拿十一娘泄愤,劈手夺过赐酒,嘱咐道:“且先嘱咐仆役再备膳食。”
  十一娘称诺,她才刚转身,便听那契苾让质问:“阁下又是何人,姓甚名谁,目测阁下年岁不及而立,却已服绯,可见官阶不低。”
  十一娘便暗暗忖度,契苾让雅言说得虽然生硬,带着一股浓郁的异域口音,更加说不上彬彬有礼,但既然能从公服上判断出官员品阶,可见对大周礼法并非一无所知。
  待她嘱咐了另备膳食,返回中堂时,却见陆离已经与契苾让隔几对坐,显然是已经自我介绍结束,但看契苾让那神色,似乎却比早前更加震怒,只不过到底面前人不是胡姬,可由他任打任骂,只好咬牙强忍,一双绿豆眼几乎要蹦跌坠地,这人如果不动手,看上去非但不显狠辣,甚至有些滑稽。
  “薛舍人说什么,本使遇刺一事不该讨回公道?”滑稽的人话一出口,倒像是狮吼一般,十一娘却更觉他是外强中干。
  连十一娘都没有因这一吼倍感惊吓,陆离便更显云淡风轻:“早先便想提醒契苾君,新厥已对大周称臣,世上再无新厥国,契苾君以使臣自称大不妥当,倘若某不知契苾君不谙雅言,故言行难免歧义,几乎误解新厥君言而无信罪犯谋逆。”
  这么一顶大帽子当头扣下,契苾让顿时失语。
  上回他在太后面前并未自称使臣,只是代转新厥君要求纳币请谏,并不无委婉地威胁了一下,太后并未震怒,他还道韦氏到底是个妇人,软弱好欺,周国尊妇人号令委实可笑,心中便十分瞧不起周国官员,这回眼见不过一个文质彬彬甚是瘦弱的官员前来“交待”,虽说自称为中书舍人,契苾让也打从心底轻视小看,哪知陆离却没被他的狮吼吓倒,甚是强势地给予反击,这大出契苾让所料,心头未免有些打鼓。
  他此行身负新厥君交予重任,当然不是愚蠢之徒,哪里敢当真对大周官员动手,又见这位薛舍人并不好欺,不由得就谨慎下来。
  陆离却佯作不察对方的心理活动,自顾说道:“正因为契苾君为大周臣子,故自从入京,便未入住客馆,否则出行皆有鸿胪寺官员安排,又兼禁军护卫,万万不会在平康坊遇刺。”
  言下之意,契苾让倘若不是出外逍遥,就算留在进奏院,也不会险些遇刺,一切都是契苾让咎由自取,大周朝廷根本不需担负责任。
  眼见着契苾让脸色黑如锅底,陆离却又微微一笑:“不过大周官员当然会受律法庇护,契苾君昨日的确受了一场惊吓,太后亦不能容忍国都长安尽有狂徒枉法,故得讯后立即下令彻察,原来……刺客为潘部佃作。”
  “如何证明?”契苾让仿佛半信半疑。
  “难道契苾君是在质疑太后审断?”陆离不答反问,笑意渐消:“逆贼潘博勾通北辽侵我国土,为挑唆新厥部族与朝廷反目,这才筹划暗杀,刺客身份皆已察明,有其口供为据。”
  “那么案犯可能交我处死?”契苾让大恨,其实已经信了多半。
  大周朝廷没有杀他的理由,因为大周决无可能放任新厥与之交恶,他若死在长安,也只有潘部、北辽才是获益者。
  “契苾君,依大周律定,禁绝私刑,纵然此干佃作罪大恶极,也应由刑部治罪,不过契苾君放心,刺客定死无赦,不会让契苾君白白受这一场惊吓。”
  契苾让甚不甘心,可眼看陆离坚决不会妥协,也只好堪堪咽下这口怒气,这时刚好又有仆役呈上膳食,十一娘将太后所赐贡酒斟满一杯,直盯着契苾让一仰脖子喝得一滴不剩,这才与陆离交换了个眼色。
  果如所料,新厥人不会不依不饶。
  契苾让重重顿下酒盏,神色更加缓和了下来,却挑起一边眉头,奸奸诈诈地一笑:“新厥君请谏太后给予岁币一事,未知可有答复?”
  “太后因恤新厥族部不易,故特意恩赦不内岁贡,如此,亦能抵消岁币。”
  这话自然不让契苾让满意,然而陆离根本不待他发作,就肃色提警:“此事非契苾君能够决断,故某建议契苾君还当在朝贺之后,将朝廷诏令转告新厥君,太后有言,自大周立国,从无给予外族岁币先例,更何况新厥既为大周臣子,所辖各部理应纳贡,朝廷特免岁贡,已为隆恩浩荡,是为褒奖新厥君归服称臣。”
  “如此,新厥君难以满足部族饱暖之需,只怕不能约束治下各部侵袭边境掳掠粮畜!”这又是故技重施以战事威胁了。
  陆离也是轻轻一个挑眉:“新厥君若无能约束部属,朝廷可调派能者协助御下。”
  契苾让:!!!
  “好了,太后之令我已尽数转告,今日议政到此为止,我以茶代酒,敬幸契苾君化险为夷,对了,据传君之近侍甚为骁勇,可惜为护主之故意外而亡,太后历来欣赏忠勇,故赐重金抚慰,还请契苾君代转勇士遗属,某与二三知己,也甚钦敬壮勇之士,故亦备有薄金,望君代为笑纳。”便让从者奉上一大一小两盒金锭。
  这些钱财,当然可由契苾让随意处置,是转交遗属亦或据为己有,或者代呈新厥君阿史那氏当作不辱使命,没人理会。
  契苾让的神色就更加好看起来。
  陆离冲一旁跽坐待命的十一娘轻轻一笑:好了,可以笃断新厥君用意,否则这点金锭,并不足让契苾让归去交差。
  接下来便与契苾让觥筹交错,偶尔提起一些戍边大将威勇事宜,尤其强调武威侯,陆离甚是胸有成竹:“武威侯既然获令镇守苇泽关,势必能够力挫逆军,相信不久便有胜讯传回。”
  武威伯当年镇守幽州,诸蛮数番侵袭也难逾居庸关一步,其实契苾让也早闻秦步云赫赫大名,见陆离似乎并不忧心晋朔之急,也在暗自度量:难道说,大周真有把握夺回失地,甚至平息内乱?难怪并不在意与新厥交恶,表现得这般强势,看来汗王推断果真不差,周国这时还未到绝境,单只一个潘博,并不足够捍动周国根基,新厥眼下之势,也还不足以让周国忌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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